第222章 最后一曲
宋词走了。
2018年,10月25日。
宋词的生命永远地停留在了十八岁。
曾许和任涧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阔步赶去。他们一路小跑,悲伤在心里不知不觉蔓延,路途中就已经哭得泪眼婆娑。
任涧知道宋词快不行了,可是没想到就在昨天还刚刚见过面,今天宋词就已然不在了。
她还没有见宋词最后一面。她本想握着宋词的手,听她轻声说出她的遗言,然后在彼此的注视下送她安然上路的。可是这一切都在一则冰冷的讣告中化为泡影。任涧连宋词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一路上任涧泣不成声,曾许只得不停安慰。可他自己也不敢接受这个事实,明明昨天才去看望过,还东奔西走欲抓住最后的稻草,怎么今天就突然离开了。
可转念一想,这样看似突然的噩耗,其实一点都不觉得突然。
宋词不想死,所以凭着一股信念活着。但这种活,对她来说不免太痛苦了。要知道恶性脑肿瘤给身体带来的毁灭性伤痛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生不如死的形容也不过如此,更别说在后期没有化疗的情况下任癌细胞扩散,还能活这么久了。
连医生都说医学无法解释,宋词对生的渴望真的超出了人的认知。
可命运弄人,或是上帝太需要宋词这样温柔的人陪伴,便带走了她。可她可以在十七岁走,也可以在十九岁走,却偏偏就在十八岁。
终于,到了。
宋词的葬礼上,没有刻板印象中的黑白肃穆,而是满堂都铺满了粉色的花。花朵悬梁,大量粉色的桃花如星河倒挂,两旁设置了开满樱花的盆栽,宋词的遗像被粉色的蝴蝶包围,遗体四周也堆满了粉色的玫瑰,就连花圈都是粉色的。
谁又会想到这是葬礼呢?到此之人无不觉得进入了仙境,并对宋词父母发出质疑。
可这都是宋词生前特意叮咛的,她不喜欢压抑的黑色,也不需要虚无的白色,她要让自己离开时,也徜徉在最喜欢的粉色之中,正如她生前活在粉色的卧室,死后她也要在粉色的坟墓中长眠。
而且,她还说,不要让来自己葬礼的人掉眼泪,要心情愉悦,要笑对人生,因此她也把自己最喜欢的颜色展示给大家。尽管还会有人谴责宋词父母,说孩子不懂事大人还不懂吗?葬礼这么严肃的地方哪能这么布置?
但他们都低估了宋词父母对她的爱。女儿想要的一切,他们都会尽量满足,更别说是最后一个愿望。他们为了女儿开心,愿意接受这个世界所有的恶语。
宋词躺在棺材里,还化着漂亮的淡妆,那个她喜欢得不行的粉色假发,再次戴在了她的头上,遮住了骇人的伤疤。她以最美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一定会挂念这个温柔的漂亮女孩。
任涧站在大堂中央,已经不知道悲伤是什么滋味了。她哭干了泪,把对宋词的感激之泪、悲伤之泪、亏欠之泪、不舍之泪全部送给了宋词心田。留在葬礼上的,只有她最期望的微笑。
曾许看着宋词父母在葬礼上对着来客一一还礼鞠躬,悲伤让他们从不到半百的壮年变成了六七十岁的小老头。他们佝偻着身子,脸色无比憔悴,爬满了皱纹,头发也一夜之间花白了。知书达礼的宋词爸爸,温柔可亲的宋词妈妈,现在变成了落魄不堪的拾荒者。他们在未来漫长的生活里,要不断地捡拾属于宋词的回忆碎片。
曾许不知不觉又哭了,可他却后知后觉。泪水淌在嘴角时,他才抬手抹了抹痕迹。短短的一个月内,他接连失去了曾铁和宋词两位重要的人,还有差一点也离自己而去的任涧。
此刻曾许的心情无法言表,宛若一潭死水,溅不起任何涟漪。
曾许和任涧默默地站在一起,望着面前流动的人群发呆。
“曾许。”任涧开口,“我以前是不是特别可笑?”
曾许没有看她,更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宋词这么想活着,这么勇敢地活着,却还是被带走了生命,反观我,明明活得好好的,却一心寻死。”任涧半仰着头,“我在宋词眼里一定很可笑很懦弱。”
“你也想好好活着,不是么。”曾许说,“可是因为病,你活不下去。到头来,无论是你还是宋词,都是被病魔控制的罢了。”曾许自嘲地冷笑一声,“倒是我,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却无休止地浪费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我才是最懦弱的那个吧。”
任涧和曾许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望向宋词的遗像。
随后,二人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陪着我吧。”
罢了,他们崩溃不已,紧拥着彼此,嚎啕大哭。两个流放许久的灵魂,在这一刻彻底地回到了孱弱的躯壳。
宋词的葬礼结束了。曾许和任涧站在粉色的海洋中,向宋词作最后的道别。
宋词父母送走了所有人,最后见二人迟迟不肯离去,便来到他们身边,像是看自己孩子一样看着他们,眼中波荡着难以掩饰的悲伤。
“小宋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她很幸运。”宋词妈妈说,“她从小就特别善良,什么事都考虑别人委屈自己,导致大家都把她当老好人,没什么真心待她的朋友。”宋词妈妈哽咽道,“你们是最关心她的人,经常会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她经常和我还有老宋念叨,她有几次是真的太疼了,疼得想要放弃生命了,可就是你们一遍又一遍地看望她,给她温暖,给她关心,她才如此舍不得这个世界。换句话说,她最舍不得的,还是你们。”
听完这段话,任涧再也绷不住了。她捂着脸,无颜面对宋词,含糊其辞地说:“我对不起她……我本应该给她更多的关爱的……她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时刻陪伴着我,我却从未把她放在第一位……如果我能一直陪着她,就能见她最后一面,而不是匆匆赶来却只能看见她的遗像……阿姨……我是个不合格的朋友……”
宋词妈妈抱住任涧,眼含泪花地说:“你已经非常在乎她了。小宋说她从来没有过你这么好的朋友……”
是啊,宋词这样温柔的人,又怎么会怪任涧没来见她最后一面呢?
她只会在最后一刻十分想念任涧的笑容罢了……
“小任,你能不能最后为她再弹奏一曲昨天弹的歌?”宋词妈妈请求道,“她说那首歌她非常喜欢,是她听过最好听的歌……而且,她还希望她的葬礼不要放哀乐,要用她喜欢的歌为她送行……我想,你的曲子一定如她心意。”
那一天,粉色的天堂回荡着婉转的钢琴曲,哀转久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