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过年难,未婚更难
“哇~~好多树!”
“呀~~好多肉肉!”
“啊~~好多猫猫!”
进庄后,宁婴的赞叹声不停,他趴着车窗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车外风景。他从未见过村庄,更未体验过,所以当清新的气息袭来,他很是好奇。
“我姑娘回来了呀!”
马车刚停稳,一名矮小的妇人便揭开了帘子。
见到熟悉面孔,朱老太心情立时愉悦起来。
“娘!”她下车,扶住母亲,“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
“不碍事,不碍事。让我瞧瞧,”朱大娘子拉着女儿上下左右仔细瞧着,“哎哟,瘦了。是不是很辛苦,开馆子?”
“自己做营生,哪有轻松的?”朱老太说着,取下车上的包裹和猫笼。
“给我吧。”站在朱大娘子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子熟练地接过东西。
“爹,你拿这个,这些我拿。”
“嗯。”
朱二爷拎着东西,率先走进宅子。
朱老太扶着母亲,跟在后面。
“猫要用的东西,都放你屋里了。”朱爷将包裹暂时放在客厅,回头对女儿说。
“好,那我先安顿一下,再出来。”
刚走进屋子,便闻得清香味,那是她喜欢的香,母亲早早点上。床榻上铺着刚晒过的新被褥,屋内摆设一如往常,一尘不染。
朱老太长长舒了口气,坐在床榻上,顿觉疲惫。
回家了,回到自幼长大的地方,瞬间觉着自己小了很多,似乎还是那个扎着小辫,蹒跚走路的小女娃,有爹娘在外,什么风雨都淋不到、吹不着。
但是……眼眶一热,数月的伤心和委屈忽然一下子涌上心头,皆化作泪水,涌满心头,冲出眼眶,流满脸颊。
她连忙捂住嘴,生怕自己哭出声,被屋外的父母听见。
“朱姨~~”宁婴跃上她的膝盖,不知该如何安慰。
朱老太摸摸他的头,擦去眼泪说道:“没事,姨没事。饿了吗,宁婴,我给你拿粮吃。”
“宁婴会乖乖的。不给姨惹麻烦。”宁婴边吃边承诺说。
朱老太很是欣慰。这要是换了朱东啸,说不定还没进家门就开始闹腾起来了。
“姑娘,”朱大娘子在客厅呼唤,“安顿好了,就出来吃糕点。”
“来了。”
从屋里出来,朱老太脸上已挂着笑容,迎向母亲。
朱大娘子矮小,又体弱,所以每每回家,总觉着又瘦了一圈。
“娘,”朱老太打开一个包裹,“我给你买了阿胶,东阿的。吃这个养气血。”
“哎呀,花这个钱做什么?这阿胶很贵的。”朱大娘子嘴上说着,心里美滋滋的,接过来仔细瞧着。
“东阿的阿胶质地好,也贵,你留点自己吃。”
朱老太摇摇头说道:“爹,我气色好的呢,不需要。这是给你的,汝窑青瓷的茶壶,还有龙井茶。”
“家里还有茶,你又买。”朱二爷面无表情,接过东西。
“这么好的瓷器和茶叶,你爹啊,心里高兴得很。”朱大娘子笑着,将女儿拉到座上,“一路奔波,肯定饿了。来,你最爱吃的肉糕。”
“我吃过午膳出门的,还好。”虽说如此,但朱老太已拿起一块肉糕尝了起来。
果然美味,家中做的果然比外面卖的好吃不少。馅香,肉有嚼劲,糕皮软糯不黏牙。
“就吃一两块。晚上你爹准备了一桌的好菜。”
爹娘的笑容最是温暖,即使隆冬时节,朱老太都不觉着寒冷。
这是过年回家的好处,享受家人的温情,暂时卸下疲惫,释怀心情,得到安抚和慰藉。
但也有坏处。
“这是你的,星儿。”窗外鞭炮齐鸣,屋内热气腾腾,朱老太忙得不可开交,“这是你的,秀儿。”
“谢谢姨母。”
“谢谢姑母。”
两个小娃娃接过红包,高高兴兴地跑回自家母亲身边。
“哎哟,我们婼姑娘出息了。瞧瞧,这衣裳,这首饰,甚是好看。”大伯母拉着朱老太上下瞧着。
“就是瘦了。”大姑母说,“婼姑娘,馆子的生意打理起来可辛苦?”
“肯定辛苦的,”小姑母接茬道,“我家姑爷打理的铺子,下面有十来个伙计帮忙,一年到头都忙得团团转,何况婼婼一个姑娘家。你手底下有伙计帮忙吗?”
“馆子小,先雇了一个。等日后生意起来了,再看吧。”
“这个,这个猫狗泡澡,赚钱吗?”小姑父问。
“糊口而已,至少不用看人脸色。”
“哎哟,那就好。不像我们姑爷,生意是大,但那些个主顾啊,都跟大爷似的,非要三番五次上门催债,送东西,才肯把银子付清。”
“那哪一样啊。你家姑爷做的是大买卖。一笔买卖要上百两银子,我们姑娘的不过是小本经营。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朱家亲眷年三十,齐聚一堂,说说笑笑,好不欢快。
父亲向来不爱说话,席间也没说多少话,只是听着,附和笑一笑,间歇夹些菜放到身旁大伯父的碗里。
“秋姑娘怎么样?嫂子可有去瞧过?”朱大娘子问。
大伯母笑得有些不自然,答道:“那么远,我就不过去了。你大哥身子也不好,离不开我。亲家有送信来。”
“生了个男娃还是女娃?”众人纷纷关心。
“女娃,六斤多的娃娃,可漂亮了。”说起外孙女,大伯母喜上眉梢。
朱老太偷偷观察爹娘反应,果然朱二爷脸色变了变。
“姑娘好,姑娘贴心。”大伙儿附和说。
“对对对,贴心。”
“秋姑娘还小,等明年身子养好了,再生个大胖小子。”
“对的。亲家也是这么说的。”
“我也要,我也要。”侄女秀儿听到这话,拉着母亲的胳膊,“娘,我也要小弟弟。”
大伙儿只当童言无忌,哄堂笑了起来,却不见秀儿母亲,也就是朱老太的表妹,有些不耐烦。
表妹夫上前抱起女儿,哄道:“好了好了,爹爹带你去看花炮仗,别吵你娘吃饭。”
“真是的,”见夫君带女儿走远,表妹才念叨起来,“日日教我姑娘这些话,也不知是何意?”
“谁教秀儿说这些话?”朱老太低声问。
“还能是谁,就是我那婆母呗。”
“说起来,”朱老太也有些不明,“你怀秀儿不容易,成亲三年才有了秀儿。若想再要,也得等你养好身子。”
“是啊,官人就是这么跟他们说的。所以明面上他们不催了,私底下教秀儿说这些话,日日让她说于我听。”
“你也宽宽心,孩子嚒,不懂事。你教教她便是了。何况表姑爷不是向着你嚒,这么多年都没纳妾。”
说起自家夫君,表妹笑了,说道:“是啊,幸亏有他护我,不然我都被欺负死了。”
“你比秋丫头强好多了。她远嫁,婆母掌中馈,自个儿也没什么本事。成婚第一年生了个姑娘,若不赶紧再生,在婆家日子不好过了。”
“姐姐你倒看的明白。”表妹笑着说,“可怎的一直没给自己找个好婆家?”
说起这个,朱老太尴尬地笑了笑,敷衍地说:“我一没貌,二没才,年纪也大了,哪家要我?”
“是你眼光高。”
朱老太朝她摇摇手,示意她结束这个话题,以免长辈们听见,凑进来把话题扩大。
但是这话题太让人惦记了,特别是过年的时候,朱老太避无可避。
这日宁婴正在院中晒太阳,朱二爷坐一旁喝茶,时不时摸摸猫儿的脑袋,也算清闲。
但朱大娘子却拉着女儿坐到一旁,说起体己话。
“你与娘说实话,那个张元确实不好嚒?”
怎的又是张元?莫不是姨母又嚼什么舌根了?
“娘,那张元都惹了官非,下了大狱。你提他作甚?”
朱大娘子往外瞧了瞧朱二爷,低声说道:“你小姨母信中不是这么写的。说张元被人陷害,求救于你,你却见死不救。”
“笑话,她怎的连此话都说的出来?”朱老太不禁提高了嗓门,被朱二爷听到了。
“她就是个长舌妇,”朱二爷摸摸宁婴的脑袋,说道,“莫要与她置气。我姑娘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会不知道吗?”
“是呀,是呀,”朱大娘子附和说,“我姑娘最是心软,断不会见死不救的。我根本不信的。二爷,我不信的。”
“唔。”朱二爷坐下,继续喝茶。
“但是啊,”朱大娘子压低声音继续说,“我和你爹,担心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你的婚事。”
“娘……”
“我们不是催你,只是,只是一年年地过下去,我们年纪渐长,害怕哪日我们若不在了,”朱大娘子顿了顿,瞧瞧女儿,“若我们不在了,你身边没个照顾你的人。每每想起这个,我和你爹寝食难安啊。”
“那我确实未曾遇到,这种都讲缘分。”朱老太不知如何应答,翻来覆去只能拿缘分说事。
“这我也懂。也知你在城里见了世面,眼光也高。就当为娘求你,趁着这几日在家,让媒婆安排些相亲,可好?”
朱老太本想拒绝,但母亲忧心忡忡的表情,只能点头答应。
于是乎,今年年初三到初七,朱老太花光毕生所有的耐心和笑容,应对媒婆的安排。
“我喜温柔的女子,三从四德,听夫君的话,此乃为妻者的基本。”
“对的,对的,民以食为天,妻以夫为大嚒。”朱老太的脸仿佛冻住了一般,往上扯的嘴角动都动不了。
青衣男子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你好生养吗?我家三代单传,要一举得男,否则我就要纳五房妾室,帮我开枝散叶。”
“哦哦。这我不确定。不过说来也奇怪,我爹爹这辈,生的皆是姑娘,好在我爹排行老二,不用继承家业。”
“那你们朱家岂不绝后了?”
“那倒未必。大伯家过继了分家一个男孩。”
“哦……”男子有了迟疑。
“更巧的是吧,我的堂妹、表妹如今生的也都是姑娘。哎呀,莫不是我家没了生子的福气?”
听到这里,男子站了起来,说道:“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聊吧。”
说完便匆匆离去。
朱老太甚是轻松,心想解决一个。
还有下一个。
“你与令尊令堂感情如何?”灰衣男子一开始便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挺好的。”
“哦,我不喜与父母同住。故而成亲后,想与夫人独居一个小院。”
朱老太心想这倒不错,免了侍候公婆的麻烦。
“我还希望我的夫人莫要和母家往来。”
“这是,为何?”
“女子软弱,总是听不得人挑拨。若被母家什么人挑唆,做出些损害我家的事来,那岂不是很麻烦?”
“哦——也就是说,只会受母家挑唆,其他人就不会了?”
“出嫁从夫。齐家二姑娘便是,为了她爹娘,竟不愿与我回村成亲。”
朱老太眉毛动了动,好像有些内情媒婆没告诉自己。
“齐家二姑娘?”她很是好奇。
“是。济南府出了名的大家。我与她情真意切,私定终身。但临了,我让她与我私奔,她却说不能给爹娘丢脸,和我断了联系。”
“为何要私奔?你没有上门提亲吗?”
“呵,提亲?他们是济南府大家,我不过是个乡绅,就算上门提亲,他们也不会允的。”
“所以私奔?”
“对。所以,”男子看向她,“若你父母反对你我,你可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
这个问题,似乎问的有些早啊。
朱老太想了想,答道:“你说的没错。女子耳根子软,我吧,就更软。别说爹娘了,即使是我好友一句话,我都可能会被挑唆。”
“啧!好友?这更糟糕。女人多了,就知道嚼舌根。妇人之见。”男子站起来,“我再考虑考虑吧。等你改了这毛病,再让媒婆来找我。”
朱老太笑着点点头,目送他离开。看来她是改不了这毛病,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还有几个?
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整整衣衫,静待下一个。
“对不起,我来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待来人打开门,随着他逐渐靠近,朱老太的嘴巴缓缓张大,再迅速合上。
“赵,赵公子?”她疑惑地问。
赵公子也是吃惊的表情,眨了眨眼,说道:“正是。您是朱老板吧,‘衔蝉’馆的朱老板。”
“对,对的。”
二人相视一笑,瞬间气氛轻松了不少。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遇到你。”朱老太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怎么说也算相识的人。
赵公子也是,紧张地摸着指甲,说道:“家母是本庄人,今年我随母亲返乡探亲,故而……”
“令堂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公子这般人物,多少姑娘钦慕于你,何必在这种小地方安排相亲?”
赵公子尴尬地笑了笑,反问:“朱老板的高堂不也一样?朱老板这样的女子,定有不少男子钦慕吧。”
或许是因为与赵公子是同道中人,又早就相识,朱老太说话便不拐弯抹角了。
“小女子一无才,二无貌,三又已过芳华之龄。想要嫁人,难如登天。我今日不过是为了安慰父母之心,才来应付应付的。”
听到这话,赵公子倒松了口气,笑了起来,说道:“其实我也是。我本不愿来,但家母下令,不得不从。”
“那……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朱老太的一句玩笑话,倒让二人又熟络了几分。两人相互笑了起来。
“朱老板真的没有意中人?”
闲聊半晌之后,赵公子问。
朱老太很坦诚,点点头说:“未曾有。”
“我也……”赵公子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也没有心仪的女子。所以……”
“公子但说无妨。”
赵公子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你我皆是被高堂催婚,为免日日相亲,不胜其扰,不如我们合作一番。”
“如何合作?”
“就说……就说你我相看两成趣,互相觉着不错。然后时不时出来喝个茶,吃个点心,让高堂放心……”
“便不会催的紧,也不会再安排相亲了。”朱老太觉着这主意可行。
“对。你觉着如何?”
朱老太点点头,此法甚好。至少这么一来,她可以安安静静地过个年。
“那如此,我们便说定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占你半点便宜。待过了年,你可回了媒人,说我恶习难改,这样你既交代得过去,也不会被人说道。”
赵公子倒是个实在人。
朱老太点点头说:“您放心,我也不会趁人之危。不会与人说起此事。”
如此二人做了约定,只为安安稳稳过个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