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澜精选集(套装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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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领带的乐趣

打开箱子,翻出一大堆的领带,至少也有几百条。

我对领带的爱好,得自家父影响,当年他在新加坡邵氏公司上班,也常打领带,最喜爱的是一条全黑的。别人迷信,说有哀事才结,爸爸才不管,一直打着,在公司也有“黑领带”的外号。

箱中也有无数的黑领带,颜色一样,但暗纹不同,有窄有宽,跟着时代潮流转换。穿蓝色衬衫,黑西装,黑领带,看到的人都说大方好看。

其中有些黑领带是双面的,由名厂Mila Schon制造,一面黑的,一面红的,或者有五颜六色的斜纹。这家厂的制品最好,完全手工,织得上稀下密,打完后一挂,翌日笔挺,不像什么利莱牌劣货,打完皱得像一条油炸鬼,久久不能恢复原状。

当年也要上千块港元一条吧,我买领带绝不吝啬,在外国旅游,一看到喜欢的即买。选领带有一套学问,你走进一家领带店,那么多的货物,买哪一条?很容易,像鹤立鸡群一样突出的,一定是条好领带。

在做《今夜不设防》那个节目时,更需要每次打不同的领带,我的收藏逐渐丰富,但买来买去,最吸引我的如果不是彩色缤纷的,就是纯黄纯红或全黑。领带要能和衬衫及西装撞色,并不一定要一个系统的颜色才顺眼,比方说浅啡色西装,蓝色衫,撞上一条黄色,也很好看。

但说到耀眼,还是要遇到丁雄泉先生才懂得。丁先生对彩色的捉摸非常了得,什么大紫大绿、粉红的广告色等俗气的颜色,一到他手上,完全变为艺术品。

丁先生的西装,有时也是他自己的画印在布料上才做出来的。他的花花世界中有无穷的变化,就算黑白,也被他画出色彩来。

举一个例子,有一回他来港住在半岛酒店,我接他去参加一个酒会,那次他的行李丢失了,没有他独特的领带,就叫我陪他到尖沙咀的后街,从一家印度人的商店买了一条便宜的黄颜色的丝质领带。回房间后,他用黑色的大头笔,在领带上画上一群游过的小鱼,穿上黑西装黑衬衫后,那条全黄领带简直彩色缤纷,酒会中不断地有美女前来问,领带是哪里买的。

后来我就向丁先生学画,也没举行过什么拜师礼,总之我们之间的感情,像兄弟,像父子,像师徒。他一年来香港两次,我也尽量两次去他阿姆斯特丹的画室学习。

“我能教你的,不是怎么画画,而是对颜色的感觉。”他说。

从此,我买了大量的白色丝绸领带,每条二三十块港元,当成白纸或油布,不停地涂鸦。当我结了领带到米兰或巴黎的时装街头时,很多人都会转头来看,欧洲人的个性就是那样,他们不会遮掩对美好事物的赞美。

“噢,是Leonard?”男男女女都那么问。

这家厂的衣服或领带的颜色非常缤纷和独特,每条千多至数千元,我也买过很多,后来自己会画了,就省下不少钱来。

丁先生用的颜料,由一家叫Flashe的法国厂制造,属丙烯(acrylic),说得白一点,就是乳胶漆,可以溶于水,但是干后又不褪色,可水洗。Flashe产品颜色比其他英国名厂的还要鲜艳,有的还加了荧光,画的领带,结上了去迪斯科跳舞,紫光一照,黑暗中还能发亮,领带晃来晃去,舞伴和周围的人看了也欢呼。

这些自己画的领带用了好久,近年来我喜欢穿“源 Blanc de Chine”设计的中式衬衫,圆领,不必打领带,就逐渐少画了。

剩下的不停地送人,也不够用,索者还是不断前来,曾经有家在机场卖领带和围巾的公司向我提议,要把我那些图案印在丝带上出售,但没有结果。

最近我在计划,在淘宝网上开一个网店,同事们都说领带会好卖,已经谈好一厂家专做一批,小生意而已,有兴趣可以买来玩玩。

自从硅谷人不修边幅,国家领袖又要亲民,打领带的人愈来愈少。不过,领带就会从此消失吗?我想也未必,到了隆重场合,始终要打上一条。

领带是优雅年代的产物。为什么发明?传说纷纷,最讨女人欢喜的说法是:为了要牵住男人。显然不必像牛一样地由鼻孔穿去,绑在颈上就是。这当然是笑话,男人的西装,打起领带来,还是好看,因为好看,所以一代传一代地存在下来。

在领带的全盛时期,生产过不少的花样。在我的童年,还看过方便领带,已经打好了结,绑在一个三角形的塑料模子上,有一个钩,男士们只要把衬衫领子结好,扣上就是。

打领带又有很多花样。起初去派对跳舞,还要叫同学们教,打了一个最复杂的温莎结。耳鬓厮磨之后,女友急了,撕开我的衬衫,又想帮我解领带,手忙脚乱,差点没把我勒死,这是多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