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芦苇荡

一点冰冷的光从杨树的间隙漏出来

我从树下直起身子，轻轻一撑，我站起来了

我试着迈出一步，然后顺畅的走起来，甚至在树林间跑动，细密的光从叶片间照在我身上，我从没感到自己活的如此真实

穿过树林，一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出现在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必须走下去

我从芦苇里拨出一条路，我看到一条河，但那河流安静的流淌，不带一点泥土杂质

我伸出手想捧些清澈的河水，却被这无害的水刺痛了双手，我再三确定了没有旁的东西干扰，再次把手伸进河水，却痛的立马把手抽了出来

我顺着河流向下走，我看见一只木筏躺在那，我不知道是谁会用杨木扎木排，可是我觉得又必须踏上去

木筏顺着河水，带着我缓缓向着下游飘去，远处飘来含糊的呓语，都听不真切，我看看水底，水中模糊的映出一些面孔，可每一张都像糊了一层薄纱

我不清楚过去了几天，我感觉不到饥饿，似乎在赋予我行走的能力时，除了视觉和触觉的所有感官都被剥夺了，我听不到声音，除了耳边挥之不去的呢喃

终于，在一望无际的地平线里，终于出现了某种东西，那像是一个虚影，木筏无论如何都没法靠近

我不甘心就在这里困一辈子

只是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我本来就应当这样

我摸摸衣袋，正正好好就有六文钱，我把它们丢进河水

我一岁时整夜哭闹不睡觉，管家抱着我到山顶的庙，有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划了七根火柴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就止住了哭声睡得安稳

他和老管家闲谈时说过，地府有有缓急不同的三濑，即山水濑、江深渊、有桥渡，人在死后七天，随罪业轻重而涉不同的濑

“地狱有河，名为鞞多罗尼，河极深，波涛涌迅，甚可怖畏，以善不善业为流水，心弥泥鱼能行此河，若入若出，出者天人，入者地狱、饿鬼、畜生;心弥泥鱼在爱河中如是出入，渡河的渡船是要付船费的，没有路费的灵魂将不能登上渡船，就算登上了，也会被船夫丢进三途河。”

老管家很尊重他

果然，远处的轮廓明晰了，那是一间气派的官邸，像州里的衙门一样

门口高高的立着一颗树，枝丫挣扎着向上伸展，像只可怖的手，树下坐了一个位翁，一位老妪，可都看不清面目

传说死者赴冥土三途中，于河畔之衣领树下，行将渡河时，夺衣婆必将罪人衣服卸下，交予树上之悬衣翁，悬衣翁将衣挂于树枝上，即可秤量罪之轻重。传说夺衣婆身长十六丈，眼如车轮。世所流布之像，手执衣，坐于河边，作丑恶之相

我弃舟登岸，刚要向着树边下走，我就被树的枝条拦住了，我只能看见那两个人朝我走过来，耳中的噪声突然被放大了无数倍，刺得我两眼一黑，蜷缩在地上

“你不该来这，还没到时间。”

那是一个苍老的人声

随后又是那挥之不去的噪音占据了脑海

纷杂的声音像是被调过旋钮的收音机，渐渐明晰起来，有人在唤我

努力睁开眼睛，我看见了管家，还有……房东太太？

我想要开口，却昏昏沉沉的发不出声

我张着嘴，干着急却发不出声，老管家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房东太太手里的碗就往我嘴里灌参汤

“……你这人不懂，”他一边灌汤一边看着老太太，英国话说的特别流利“这人身上有三盏火，这火一弱，人就得病，火要灭了就完蛋喽。”

过了没一会，我缓过来，但耳鸣还没有消失，才从管家那里听说我已经昏了整整七天，期间发烧不断，不管是中医馆还是洋医生都没法子，已经要准备后事了，却发现我突然挣扎起来

我把我所经历的种种，告诉管家

“少爷，我看你这是在阴间走了一遭啊。”他叹了口气

他从行李箱里掏出六沓纸钱，走到壁炉边上，一边烧一边说“你没过阎王殿，不经阎罗公断，鬼差也不好收你，”他叹了口气，“你在河里投的六文钱，那可损得你的阴德，得把窟窿补上。”

他又给鬼差上了三柱清香

至于那个老人的声音，我只当是老管家罢

风轻轻吹过，伦敦的夜一如既往，我看见福律师的帽檐从门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