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玖
福律师最近很烦恼,他看着面前十五岁的小少爷,一种浓浓的悲凉从心底升起来了
刘掌柜一向是个正直的人,但现在他必须装作一个欺上瞒下的混蛋
账是对的,但现在这本可怜的账簿不得不成了把柄
放轻松,我们来讲一点故事
一个可怜的孩子的故事
水仙花洁白无瑕,脆弱的花瓣顺着流水,跨过田野,像旧胶卷一样舒展开
一间昏暗的病房,一个孩子躺在光洁的病床上,已经沉沉地睡去。另一个孩子也趴在床边静静地睡着,他们有着相同的面容,相同的银色眼睛,在床头的花瓶里,插了一株水仙花
一对兄弟在病床边许下永不分离的誓言,水仙花成了这纯洁记忆的见证
又一片花瓣舒展开来
同样的病房,只是点点铁锈爬上了病床
两个孩子长大了些,病床上的孩子脸色苍白,他捧了一本书静静听着。另一个孩子头发乱糟糟的,兴奋地讲着病房外的生活,欢笑充满了小小的屋子,那虚弱的孩子仿佛真的看见了林间的月华,月下的流水,水中含苞待放的水仙花
谁又能看见病床上每日俱下的身体,日趋暗淡的双眼
又有谁能看见身上的伤口,倍受煎熬的灵魂。在那些天真孩童的心里,双眼的颜色为何成了原罪?
那些黑影嬉笑着,把手里的石块丢在孩子身上,用锋利的刀,在他身上刻下不堪入目的字符
“瞧瞧,没爸没妈的野种!”
“你这贱种怎么配和我坐在一个教室!”
“小野种,学声狗叫听听。”
“看他那个样子,贱骨头!”
“这样的野种倒有双好眼睛,不如挖出来给我瞧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刺耳,像针刺进心脏
夜深了,月光洒在他脸上,照亮了对着眼睛的利刃,可怜的孩子近乎癫狂,他想用刀刃把自己的眼睛剖出来
可惜了,他没有这个胆量
花的叶片落了,就像一段泛黄的底片
两个孩子正值少年,铁锈顺着床脚爬上去,腐蚀了油漆
愤怒的孩子站在床边,他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赢得所有人的爱,留给自己的只有扭曲的伤口和挥之不去的阴影
积压的怒火爆发了,可怜的孩子默默承受着。沉默的态度更加令人恼火,尖利的话扎进脆弱的心,他把插着花的玻璃瓶摔得粉碎。负气的孩子转身离去。在他身后,鲜血像绽开的花一样从口中流出,孩子转过身,拼命想抓住哥哥的手,眼泪从面颊上流下,砸在破碎的花瓣上
流水带着花儿冲入大海,可怜的人儿无人相伴
铁锈覆盖了病房,床上的孩子被枯藤缠绕,阴阳两隔前尘消,花下的誓言又有谁知道?
孩子在冰冷的墓碑前忏悔,那年是1899年,他十九岁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害死了你哥哥。”他视作母亲的那个人恶狠狠的说,她开始喝酒了,于是在孩子的旧伤上又添了新痕
“你什么都做不成!你就是个窝囊废,你除了害人什么都不会!”
“你除了在外面打架你还能干什么?你真令我恶心!”
“你滚吧,你在我面前就让我作呕。”
过了没多久,他的父亲在远方化作枯骨,母亲在房梁上轻轻摆动,那独一支的水仙花又该在何处绽放?
多么可笑,他的母亲自杀前卖掉了农场和房子,坐在绳子底下,把得来的钱一张张烧掉
翻飞的钞票引燃了房子,也埋葬了孩子的母亲
老爷那年四十多岁,发现那孩子时,他正在巷子里与野狗抢食,他并不感谢有人帮他赶走野狗,只会可惜自己失去了一顿饭
老爷怜惜这个孤儿,供他读书,他底子并不差,做了律师,协助刘掌柜打理伦敦的铺子
前些日子,大少爷给刘掌柜发来信,希望他们能帮忙做出戏,关照一下自己的弟弟
他的伤口被撕开了,他不理解,他不能理解
凭什么有人什么都不做就能赢得所有人的爱
他的内心生出悲哀了
甚至是一丝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