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威胁
豫州城内,四处断壁残垣,被烹煮过的白骨随意丢弃在街道上。
一切被吃光,曾经繁华的大城已变得空无一人,但百姓被活生生啃食时的惨叫似乎还在风中回响。
城外,蛮族士兵忙得热火朝天,将收割来的粮食打包,准备运回蛮荒。
现在撤军,就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劫掠。攻入边关的主力是异兽,士兵几乎没死多少。
再不撤,殷商大军挥师南下,那可就真是灭族之祸了。
破碎的城墙上,夷云眼神复杂地看着搬运粮食的场景,心中很不是滋味。
异兽大军,居然被殷商的天神轻而易举的解决。
夷云的见识远比九黎的任何人高远,身为大卜,他同样是神权的代言人,年轻时也曾游历过天下。
所以他很清楚那天出手的根本不是所谓的天神,而是强大的修行者。
强大到无以复加,不是人仙,也不是天仙,是更高层次的大能。
这种仙人,为何会身处凡间?
为何又要站在殷商那一方?
夷云想不明白,本来他以为那个帮助他驯化异兽的光头胖子就很强了,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毕竟他们之间平时都是通过短杖联系,可自从攻打南都失败后,就怎么也联系不上那个整天笑眯眯,坦胸露乳的胖子了。
想来是跑了。
夷云对此并没有太过失望,九黎的再次崛起,还是得靠他们自己。
无论怎样,这都是一次大胜,兵力也没有损耗太多,这个冬天会很好过。
“只可惜,见不到子药了……”
夷云轻叹一声,比起个人的仇恨,族群的未来更重要。
这时,夷炎爬上城墙,恭敬道:
“大卜,可以启程了。”
“嗯。”
夷云转头,花白的胡须被微风吹起,开口问道:
“殷商的工匠怎么样了?”
夷炎起身,回答道:
“按照您的吩咐,我给他们安排了一支车队,派了最勇猛的战士保护他们,不允许其他族人靠近。”
他顿了顿,躬身道:
“大卜,我觉得应该要把最好的粮食提供给他们,让工匠和我吃的一样。”
夷云闻言,眼中出现赞许之色,欣慰道:
“你说得没错,要优待工匠,他们才是这次入关的最大收获。”
风好像大了些。
夷云背过风,对夷炎笑道:
“孩子,我已经老了,你要尽快成长起来,如果能在老死前看到你能挑起振兴九黎的重担,此生无憾。”
或许是风沙迷了眼,夷炎眼眶湿润,连忙说道:
“大卜放心,我有生之年一定会夺回故土,让族人们吃上在中原自己种的粮食!”
忽然,风止。
一道嘲讽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想得到是挺美。”
夷炎头皮发麻,立刻拔出腰间宝剑,挡在夷云面前,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喝道:
“谁!”
无形的风扭成气旋,身穿九天玄鸟凶兽袍的白药现身,冷笑着望着两人。
老眼昏花的夷云只认出了这身衣服。
殷商大祝。
他拨开夷炎,沉默片刻后,问道:
“子药死了?”
发现故人已经老得快进棺材,白药眯着眼笑道:
“夷云,看起来你才是要死的人。”
夷云听到这个声音,神情恍惚,眼前的少年不断和记忆里那个中年男人重叠。
愣了许久,他忽然平静道:
“咒了半辈子没把你咒死,倒是把你咒年轻了。”
白药拢袖,回头看了看城下的场景,笑道:
“这就撤了?不打到朝歌去?”
夷云盯着白药不说话,一刻不停地压制心中燃烧了数十年的怒火。
从风中现身?
修行者?
他凭什么能修行!
人道何其不公!
“……”
气氛僵持了片刻,他对浑身紧绷的夷炎说道:
“你先退下。”
“爷爷!”
夷炎诧异万分,居然连尊称都忘了。
夷云的语气不容置疑:
“退下。”
夷炎闻言,只得收起宝剑,走到了不远处,却依旧紧盯着白药。
老人的声音好似从破烂的风箱里传出,沙哑道:
“留那孩子一命,我任凭你处置。”
白药笑道:
“你也配死在我的手里?”
大祝亲手杀人,等同送人入祖庙。
虽然这句话不是祖制,而是长久以来形成的观念。
但白药确实不是来杀人的。
他轻声道:
“来找你,是想给你一个机会。”
“哈哈哈哈……”
夷云闻言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就剧烈咳嗽起来。
缓了好大一会儿,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道:
“不说那些村野小镇,单是脚下这座豫州城都被我族吃得一干二净,殷商死了这么多人,你居然要给我一个机会?”
他冷声道:
“你这种血债累累的毒蛇,也会给我机会?”
白药不紧不慢道:
“你们吃人,我杀人,没什么不同。”
“别回蛮荒了,我会让殷商军队撤回朝歌,由东西伯候做蛮族的对手,只要进攻的方向不是朝歌,东鲁和西岐,只要你打下来就是你的。”
他凝视着夷云道: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除非你背后的修行者有能力托举七十万军队的煞气,把你们带回蛮荒去。”
天空划过五色虹光,云彩被染得如同画布,无数被捆扎好的粮食军械轻飘飘地落在城外的空地上,蛮族士兵看到后阵阵欢呼,纷纷冲上去哄抢成一团。
夷云阴鸷的眸子充斥冰冷,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他也没想过会突然失去异兽。
白药抱手,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没有异兽,你深入到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要么去打东西伯候,要么我让修行者带军队到你们大后方,彻底剿灭你们。”
言毕,他体内的灵力开始运转,虽然修为低微,但杀个年迈的凡人绰绰有余。
良久过去。
夷云终于放下伪装,面容显得憔悴而疲惫,整个人如同即将熄灭的炉火,轻道:
“我还没老到因为你一句话就率领全族往大诸侯的属国打,直接说吧,要我族拖住他们多久?”
白药闻言,虽然露出微笑,但眼中幽深的黑眸却是无比寒冷,道:
“两年,我会派人盯着你,如果敢有撤回蛮荒的心思,九黎血脉还是不要延续下去为好。”
“……”
“那就两年。”
夷云说完,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沿着楼梯走下城墙,背影佝偻,如同天边的夕阳。
白药则随风消散,拂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