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吕后的哭声
惠帝七年秋八月,惠帝刘盈一病不起,驾崩在未央宫中。
由于他在位期间太过弱势,乏善可陈,司马迁在《史记》中没有给他单独立传。后来,班固在《汉书》中才给补写了传记,并作了评语:“孝惠内修亲亲,外礼宰相,优宠齐悼、赵隐,恩敬笃矣。闻叔孙通之谏则惧然,纳曹相国之对而心说,可谓宽仁之主。遭吕太后亏损至德,悲夫!”
这段话的意思是:汉惠帝内亲宗室,外礼丞相,对齐悼王刘肥、赵隐王刘如意等兄弟,特别优待恩宠,可以说是有情有义。听到老师叔孙通要求注意礼仪方面的谏言,能够自感惭愧,对相国曹参健全法治的建议,也能够欣然接纳,称得上是一位“宽仁之主”。只可惜,太后吕雉太过残忍,增加了他的精神痛苦,导致他抑郁而终,实在是可悲啊!
总的来说,班固对刘盈的“仁厚”做了重点褒扬,认为他是一位“宽仁之主”,把悲剧产生的根源完全推到了吕雉身上,这不免有为汉朝皇帝粉饰的嫌疑。
其实,吕雉对儿子刘盈还是非常疼爱的。惠帝刘盈是吕雉唯一的儿子,而且秉性“仁厚”,缺乏政治手腕。吕雉身为母亲,难免会伤身操心,甚至在很多事情上大包大揽。说白了,她是担心儿子刘盈在面对心怀叵测的功臣元老以及皇族兄弟时,吃亏上当。
刘邦在世时,吕雉不顾个人形象,到处求人,使出浑身解数,保全刘盈的太子之位;刘邦去世后,吕雉不惜亲自上阵,打压各方势力,为刘盈营造比较宽松的执政环境。这种大包大揽的疼爱,手段太过卑劣,以至于让“仁厚”的刘盈内心痛苦不堪,甚至产生逆反心理,最终选择以沉迷酒色的方式逃避应对。现在很多父母也会如此,对孩子过分溺爱,不肯让孩子自己做一点点事情,生怕孩子受到伤害。结果孩子成人后,无法独立面对社会,最终造成各种人间悲剧。
从这一点来看,吕雉的强势干政,虽然是个性使然,但也包含着无处安放的母爱。既然这么疼爱,可是在给刘盈发丧时,吕雉却只是干号,不流眼泪。这又是为什么呢?
吕雉在惠帝时期大权在握,长期干政,做了很多令人发指、有违人伦的事。现在儿子刘盈死了,她就失去了继续干政的理由。一旦不能干政,手中没有了权力,就有可能被后来的掌权者清算。实际上,当时无论是元老功臣派,还是刘氏皇族派,都对吕雉专权非常不满,只是因为她的儿子刘盈是皇帝,无可奈何。吕雉是一位具有卓越政治才能的女强人,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虽然儿子刘盈的死对她的精神打击非常之大,但自己生死安危的问题,更是亟待解决。所以,吕雉此时才会只打雷,不下雨。
文武百官听说惠帝刘盈驾崩了,都赶快跑到寝宫哭灵。他们本以为吕雉肯定会为儿子短命痛哭流涕、悲痛欲绝,都偷眼观察,却看到吕雉坐在一边干号。文武百官非常诧异,一时猜不透她的心事。
这个时候,有一位少年洞察出了吕雉的心事。这位少年就是张良的二儿子张辟彊。
前面说过,张良死后,张辟彊年仅十四岁就被吕雉封为侍中,此时也不过十五岁。估计深得父亲张良真传,张辟彊的悟性非同寻常,这一年来,他经常在宫中出没,对吕雉的个性特点已经了如指掌。张辟彊的父亲张良生前和陈平交好,于是出宫后,他径直来到了陈平府中。
陈平看张辟彊来了,很是奇怪,心想大家都在忙着给皇帝办丧事,这小子跑这来干吗呢?张辟彊人小鬼大,搞得煞有介事的样子,让陈平屏退左右,然后低声说道:“太后只有皇帝这一个儿子,如今皇帝驾崩了,太后只干哭,而不悲痛流泪,丞相知道是什么原因吗?”陈平虽然精明,但是惠帝刘盈的突然去世,让他措手不及,他还没来得及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他听出张辟彊话中有话,不禁惊诧地瞪大眼睛问道:“小张,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啊?”张辟彊分析道:“皇帝驾崩了,没有成年的儿子继承皇位,所以太后很顾忌你们这班老臣啊!如果丞相主动请求太后拜吕台、吕产和吕禄为将军,统领京城南北二军,并请吕氏家族的人都入宫任职,在朝廷里掌握一定权力,太后才会安心,丞相和诸老臣也才能够幸免于祸啊!”
张辟彊口中的吕台、吕产和吕禄都是吕雉的亲侄子:吕台和吕产是吕雉的大哥周吕侯吕泽的两个儿子,吕泽早在高祖八年便去世了;吕禄是吕雉的二哥吕释之的儿子,吕释之在惠帝二年时去世。另外,南北二军是西汉初设置在长安城内的禁卫军。南军分别驻扎在未央宫和长乐宫内的城垣下,主要负责守卫两宫,一般由卫尉统领。因为未央宫和长乐宫位于长安城南部,所以这支军队被称为南军。南军总兵力有一两万人。除两宫的范围以外,长安城均由中尉率军守护,这支军队主要驻扎在长安城外面,相对于南军,被称为北军。北军负责保卫整个长安城,有几万人之众,是稳定京城秩序的中坚力量,所以实力上远超南军。吕雉死后,太尉周勃正是因为掌握了北军,才得以顺利剿灭诸吕,这是后话。
以往,南北二军均由太尉周勃兼管,现在按照张辟彊的意思,应该把两军分给吕雉的三个侄子统领。这实际上就是让功臣元老派,主动交出军权,全由吕雉掌控。
建议功臣元老派交出军权,张辟彊那么聪明,难道意识不到后果的严重性吗?我们不妨大胆推测,张辟彊这小子很可能是吕雉派来威胁游说陈平的说客。后来吕氏倒台,张辟彊不知所终,有人说他为了逃避朝廷追杀,改姓为良氏,藏匿在晋上党,也就是今天的山西省长治市。
那么,张辟彊为什么要来威胁游说陈平,而不是去游说右丞相王陵呢?因为陈平是一个比较活络的人,见风使舵,没有原则性,一心想巴结吕雉,保全个人,而且他和张良的私交很好。如果张辟彊游说王陵,以王陵的个性肯定会把他顶回来。
那么,陈平会听从张辟彊的建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