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两颗钢珠(2)
办公楼前还立着脚手架。建筑工出工早,正坐在台阶上吃早饭。
伊辉拖着右腿,走上绿化带和办公楼中间的小路。
路面上铺着方块格子,时常有人打扫,看上去很干净。
他走得很慢。每经过一扇窗,都会停下来看一看。他似乎对窗户很感兴趣。
“喂!干什么的?”有个建筑工见他鬼鬼祟祟,吼了一嗓子。
“没事!我是警察!”伊辉亮出证件,再未多言。
上次来他就观察过,普通员工的窗户,均为推拉式滑动窗,把里面的把手打开后,可以或左或右,随便拉动。
每经过一扇窗,他都试着拉一下。
每扇窗都从里面锁着,拉不动。
他继续走,继续推,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或许有什么期待,或许什么都没想。
办公楼大门在建筑最中间,东西两侧对称。他很快把东边检查完,又转而检查西边。
不大一会工夫,他来到西侧第十七扇窗前(每间办公室两个窗户)。
这是西侧倒数第二间办公室。
他照例拉了一下窗,刚想朝前走,突然站住了。
他眼前亮了一下,视线随之聚焦。
这扇窗不同于其他,它没关严实。它的边沿跟窗框之间,留有一条小小的缝隙。顺着缝隙看下去,在窗户的滑槽尽头,卡着一颗不起眼的钢珠。
那颗钢珠很小,目测直径约2~3毫米。由于它的存在,窗户便无法滑到尽头。可是它体积很小,只是将窗户卡出一条缝,一般人还真不注意。
“有趣!”
检查窗户时,他什么也没想。但当发现钢珠时,他的思路瞬间打开了——钢珠很常见,可它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本身就有点怪。
它为什么出现在那个位置?
是被人无心丢在那儿,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管哪种情况,结果只有一个——窗户无法关严,被钢珠卡出来一条缝。
这条缝又能带来什么?
对普通人来说,它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对特定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他盯着那条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操作:找一条细铁丝,把它的一头弯出一个小圈,再把带圈的一头,从缝隙中斜着伸进去,同时从恰当位置把铁丝折弯,以保证伸进缝隙的铁丝,贴近窗户内侧,再调整角度,直到把铁圈挂到窗内的塑料把手上。由于窗户锁上时,把手是竖直方向的,所以这时候,从外面斜向上拉动铁丝,就能拉动把手,从而在不搞破坏的情况下,从外面把窗户打开。
他很想亲自试一下,可是时间还早,办公室的人都没来……他等了一会儿就等不及了,转身四处搜寻,想找根细铁丝。
路面很干净,什么也没有,他只好到绿化带里寻摸。
片刻后,他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暗骂自己太蠢:脚手架那儿不就有铁丝吗?
他转身刚要走,视线突然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咦?”他低头一看,脸色骤然变了——就在他脚下不远处,绿化带前的泥土里,也躺着一颗钢珠。
“怎么还有一颗?”
他垫着卫生纸捡起钢珠,到窗前跟另一颗比对。
两颗钢珠大小相同,表面锃亮,均无锈迹。
他把钢珠包好装起来,然后尝试取出另一颗。可是窗户关得很紧,那玩意儿卡在滑槽里,根本取不出。
他无奈地靠墙坐下,把找铁丝的事给忘了。
第二颗钢珠的意外出现,完全打乱了他的设想。
他之所以对窗户感兴趣,还是源自昨晚的悖论。
警方把所有监控捋了一遍。摄像头不会撒谎,凶手的确是8月25(上周六)晚20:45,潜入东厂,躲在办公楼西侧外墙角,用弹弓把摄像头“封印”了。
但是,他断定凶手当时一定没进办公楼,更没去501办公室。
他坚信自己的判断,从20:45,到小火车第二趟离开,那一个小时多点的时间,根本不够用,不可能完成电解设备组装。可是,凶手为何要那么做?他暂时无法回答。
不管怎样,既然能确定上周六(8月25日)晚凶手没进办公楼,那么凶手进501作业,就一定是其他时间。
这样推算起来,凶手作案的时间,只能是上周五晚,也就是唐林清安置好海缸的当天晚上。因为周日晚上,显然最不可能,它离8月27日案发,不足12小时,电解时间太短,产生的氢气恐怕难以满足爆炸临界点。
推断出凶手作案时间还远远不够。他一夜辗转,就是考虑凶手如何进501的。
案发前几天进出办公楼的所有人员警方统统调查过了,没有可疑人员。
上周六晚,摄像头被面筋糊住,但凶手也没进办公楼。换句话说,上周五晚,摄像头是正常工作的,但是没拍到可疑人员。
那么,凶手就只能走窗户。
这样一来,思路就通了:上周五晚,凶手用某种方式,从一楼窗户进入某间办公室,然后从里面打开房门进入走廊,再上501。毕竟,办公室的锁都一样,都是单锁头插芯锁,外侧带把手,里面带开锁旋钮,外面锁上,里面用旋钮就能开门,无须破坏门锁,上次来厂区,他已经测试过了。
天一亮伊辉跑到化工厂,就是验证自己的思路。他本以为查找一番,也许什么都找不到,也许会发现某扇窗有被破坏的痕迹,结果却发现了钢珠。
如果钢珠真是凶手放进窗户滑槽的,那么这个法子实在太巧妙了。
钢珠体积太小,关窗的办公室人员很难发现。它的存在,给凶手预留了足够的缝隙。
可是,正当他欣喜之时,却发现了第二颗钢珠……
如此一来,他的思路又乱了。
起初,他能肯定一点:凶手需要溜进厂区两次,而且第一次要在白天,也就是办公室员工下班之前,找准机会,往某扇窗的滑槽内放一颗钢珠。那样一来,下班后窗子闭合时,才能卡出需要的缝隙,方便第二次进厂作案。
可是一颗就搞定的事,为什么会有两颗呢?
他陷入沉思。
难道凶手最初放入滑槽的,是两颗钢珠,随后觉得多余,又取出来一颗?如果是这样,凶手为何不把它装起来,而是扔在地上?也许是不小心丢落的?
难道凶手周五某个时间潜入东厂,挑了一扇窗,放好钢珠,过后不放心,又进来确认,发现钢珠被办公室的人丢掉了?于是又随机挑选了这扇窗,重新放置第二颗?
还是说,事情没那么复杂,地上的钢珠,只是凶手不慎掉落而已,然后他把另一颗放入滑槽?
很多时候,真相都非常简单,只是人们把它想复杂了。
念及此,他中断思绪,起身去脚手架附近,找来一根铁丝。
接下来的情况完全符合他的设想,用那根铁丝的确能拉动扳手,推开窗户。
远处,几名建筑工坐在台阶上,把他的举动看在眼里。他们觉得那个瘸子太怪了……
做完了该做的,他回车里等。不久后,办公室的人来了。
伊辉下车上楼,推开109的房门。
房内,有个女人站在窗前。窗子已被打开,钢珠仍留在滑槽内。
女人握着笤帚,纳闷儿极了:刚才开窗时,她发现窗把手处于开启状态。可她分明记得,昨天下班后,是关紧了把手才离开的。
伊辉上前解释,同时亮出证件。
女人听完很惊讶:“你能从外面开窗?”
她露出不信的表情,一边说一边检查,生怕窗户被眼前这人给破坏了。
“窗子完好!”
伊辉没过多解释,叫女人让开,然后背对女人,悄悄把滑槽内的钢珠取出,同样用卫生纸包好,放进烟盒。
女人上周五是否看到过可疑的人,这个问题很蠢,他没问。他断定女人什么也不知道。
收起钢珠,他问:“办公室每天都打扫吗?”
女人点头,不明白对方用意。
伊辉有点失望。
办公室天天打扫,那表示凶手可能遗留的痕迹,早被破坏殆尽。
伊辉轻叹一口气,拿出手机,说:“我能拍张照吗?”
“拍我?”女人大惑。
伊辉笑着摇头,指了指窗台。
窗台很宽大,上面摆着好几个花盆。花盆大小不一,种着兰花、绿萝、仙人掌等寻常花草。
“拍窗台?这些花盆要搬走吗?”
伊辉说不用。
女人挠挠头,赶紧让出位置。窗台有什么好拍?她简直困惑极了。
伊辉先拍了一张窗台全景,包括那些大大小小的花盆,又走到窗前,分别拍了滑槽、窗把手等几处细节,完事道谢离开,留给女人一堆问号,够琢磨一辈子的。
他很快回到分局。一路上他想好了,要把今天的发现,以及自己的想法,写一份文档出来,连同照片一块儿交给王可。至于能帮对方多大忙,那很难说。也许,江大队长对一个文职警察的发现,不屑一顾呢。
下车时,他从座位旁的缝隙里看到一本书。那书叫《不在场证明》,是他以前不小心掉到那儿的。
他把书抠出来,拍掉上面的土,直到视线落在封面上,他突然叹了一口气:唉!明白了!凶手为什么在周六晚去封印摄像头?这么简单的原因,怎么才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