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尖耳的困惑
再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黑仔总是自己单独出门。小尖耳就时不时来找我。小尖耳总说，带我见识人类美妙的世界。我不知道他所指的美妙是什么。但是，总感觉他骨子里总是想要参与其中——那美妙的人类世界。尽管每次都是仓皇而逃，灰头土脸，他依然乐此不疲。尽管每次到最后他都会破口大骂，以最恶毒的狗语诅咒人类，他依然向往。他对人类的感情，复杂又矛盾。也许他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
每次跟着小尖耳的时候，他总说我太守规矩，只知道翻垃圾桶。但在我看来，翻垃圾桶也没有什么不好。它除了带我翻垃圾桶，他还偶尔会从肉铺或者鸡肉店偷“讨”一些好的肉来吃。我曾很多次看着它叼着肉在马路上快速奔跑，后面有人追赶。
“危险又刺激！”这是小尖耳说的，“但是，你想想人两条腿能跑过咱们狗四条腿吗？”我一看到小尖耳叼着肉，到处乱窜的时候，心里暗自觉得好笑。我问他肉是怎么来的？他总是说：“那人给他的，后来又后悔了来追赶，可是我总不能让到嘴的肥肉飞了吧！”
小尖耳很不满意我消极怠工，他三番五次鼓动我去讨肉，“装可怜会不会，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呜咽呜咽地叫，好像很饿的样子，会不会？”
“那要是人不给呢？”我问他，“为什么每次你都能讨到肉？”
“趁人不注意，叼块儿肉就跑，跑得越快越好！别回头，人总是追不上狗的。”小尖耳说着话的时候，满脸骄傲——那是作为一只有四条腿的狗的骄傲。
我说，“那样好像是偷，又好像是抢，看起来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即使在面对了生活的艰辛，对于偷肉这件事情，我还是觉得不能做。
小尖耳偷肉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从来没有谁说过什么。很多时候，大家只是说：“当心些！”小尖耳倒是满不在乎，“有什么大不了，被抓住了，也不过是被暴揍一顿。又不是没被揍过，怕什么。”说完，就满不在乎地啃起他的骨头。小尖耳，很多时候也是仗义的。偷来的肉，也会跟大家分享。
以前每次跟着小尖耳，他都会留一小块肉给我。我曾经拒绝过，他就嘿嘿干笑说，“嫌弃有贼味儿？”有时候还揶揄我：“真是一只文明的狗！”再后来，相处久了，也因为经不住诱惑，每次他给我肉，我也吃了。嗯，的确有股子贼味，味道不错。
我跟小尖耳讲狗肉馆专门炖狗肉供人类食用，他一点也不诧异，反倒是义正言辞跟我说：“他们都要吃你了，你抢他们点肉怎么了！”我知道他所说的他们是同指的人类。当时的我总觉得小尖耳说得有些道理，又觉得哪里有些问题辨不明。
我在小尖耳的撺掇下，去肉店门口装过一次可怜。那肉店老板是个矮个子的胖子，满眼凶光。我刚在店门口坐定，那胖老板拿着一把亮闪闪的刀直奔门口走来。我吓得一激灵，撒腿就跑。
后来，一提到这件事情，我就心惊肉颤。
再后来，我再也没吃过小尖耳给我的肉。我总觉得那肉里夹杂着血腥的恐慌，难以下咽的。
百无聊赖的时候，小尖耳会带着我到处溜达，然后跟我说，这里有那几只可爱的小母狗，那里又有哪几只漂亮的小母狗。是的，他爱到处看母狗，他还曾大言不惭地说：“哪有公狗不风流，除非是阉了的！”“我就不风流！”说这话的时候，我是有些心虚的。小尖耳上下打量我，说我是一只小鸡仔。
在看见黑仔与黑莓的交配以后，我一直也有一些萌动。但是对于我这只刚弄明白是站在撒尿还是蹲着撒尿的小公狗来说，交配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之前，对于是站在撒尿还是蹲着撒尿，我一直心存困惑。我一直是蹲着撒尿，每次看着黑仔、小尖耳或者其他别的什么公狗，都是站着，翘起一只后腿在墙根或者大树底下尿尿，我都是羡慕的。我尝试过，却也总是失败。经过黑仔的观察和验证，证实我是一只纯正的公狗。要知道母狗才蹲着尿尿呢。黑仔有时候劝我，你还小，没长大呢。我已经单枪匹马闯荡过江湖了，却还是只小狗狗，有种被侮辱的感觉。我极不情愿的是在小尖耳面前撒尿，他会狂笑半天，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儿，说我尿起尿来，像小母狗。所以，我想快快长大。
大意说我的这种想法跟人类一样，在小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的太慢，总想长大。那时候的大意说，他想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可以活久一点，因为他已经很老很老了。
那个时候的我对于变老是没有概念的，总觉得日子太长、太长。可能因为那时的我也不过是个孩子。
最终，我还是学会了站着撒尿。我觉得我已经长大。
小尖耳是风流的——一只公狗应有的风流，但却总是遭狗嫌弃。那些小母狗一看他走近，要不慌忙逃窜，要不择地而坐，着急的更是狂声大叫。如果是有主人的，不等小尖耳靠近，那主人就拿着大棍子驱赶。有好几次，小尖耳挨了棍子，“嗷嗷”哀叫。那种时候，我总是离他远远的，那大棍子打在身上，着实很痛。小尖耳每次挨了揍，就大骂那些人类，不停狂吠，骂到口干舌燥或者又等来一顿毒打，抱头逃窜。有一次，小尖耳被人打到了后腿，在窝里足足待了半个月，没出门。我们每次去看他，他一边吃着我们从垃圾桶找来的食物，一边抱怨难吃，说着说着，就怒气冲天，大声咒骂。
他养病那段时间，有一群人来过流浪军团，他们带来了很多狗粮。据说那群人是爱狗人士，对流浪狗很关爱，时不时给流浪军团送吃的。有人看见受伤的小尖耳，多给他一些，还给了一些零食。那次小尖耳居然一副小可怜的模样，轻声小吠，像是在撒娇，对，是的，是撒娇。满眼的楚楚可怜，一脸温顺的模样。他那副样子与平日的嬉笑完全两种风格。
等人走后，他又开启泼妇骂模式。那时候的他一点公狗的样子都没有。
小尖耳的这种风格转换，让我瞠目结舌。我问小伙伴：“他这是？”
大家的神色倒是平静，像似见怪不怪。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大卫说了一句，“小尖耳，这是缺爱。他极度渴望人类的关爱。”说完，大家都火速散开。
我还没回过神，小尖耳已经瘸着脚跑到我身后，对着我的耳朵，大叫一声。
那一声来得太突然，吓得我抬腿就跑。等我跑远，回过头去看小尖耳的时候，只见他趴在地上哭泣。
我慢慢走回去，看着他，他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哭喊着，“我只是想让他们收养我而已啊！”
我趴在他身边，去舔舐他的毛发，试图安稳他。可是，你们知道那种长久不洗澡的味道吗？我忍住胃里的翻腾，放弃舔舐，趴在他身边，看着他，陪着他。
小尖耳出生就是一只流浪狗。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一个狗独自生活。他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有没有兄弟姐妹。小的时候，长得很是可爱。这都是小尖耳自己说的。对于小尖耳说自己可爱这件事，开始我是质疑的。后来跟大意讲这件事，大意说，每只狗小时候都是很可爱的，初生都是天使狗，看上去会把人类的心萌化的。说来也奇怪，大多数人类都喜欢初生的东西，可能是因为纯净吧。那我还是相信小尖耳小时候是可爱的吧。可爱的小尖耳小的时候靠着人类的怜悯和施舍活下来的，但是没人带他回家。他说是品种问题，人类都不爱养这种杂种的狗，长大后会不好看。他跟很多家养的小狗聊过天，他认为被人类养着，跟人类一起生活，那是作为狗的最幸福的生活。他穷极一生，都想要融入人类生活，想要被人收养。他说他厌倦了这东奔西走，为了一口吃的，被人追赶的生活。他说他总在梦里梦到安慰地躺在人类的房间里，有很多食物，有很多玩具，还有人类的抚摸。那是一种在梦里都会笑醒的生活。
“人类的世界对于小尖耳来说，就是天堂。”大意说。
“天堂是什么地方？”我很是好奇。
“美好又幸福的地方，”大意说，“不过一般是死后去的地方。当然还有一个地方是地狱，阴暗又痛苦的地方。死后，有的会去天堂，有的回去地狱。当然都是人类的说法，至于狗世界，也许也有吧。”
人类的世界，小尖耳的苦恼，让我都很困惑。被人类收养真有小尖耳想象得那么美好吗？又真如大卫、黑仔说的那么幸福吗？我没有跟他们讲被爷爷收养的事情，我总觉得那不是一回事。我知道，小尖耳需要的是爱，精致的狗生活，不止是收养不再流浪。
有一天，小尖耳去偷肉，黑仔扮演了一次反扒狗。肉店老板跟着小尖耳，大声叫喊“这小畜生，天天来偷肉！”那时，黑仔从后面追了上去，越过肉店老板，直接扑到小尖耳身上，撕咬、狂吠。小尖耳被吓坏了，转身咬了黑仔一口。黑仔一吃痛，松了口。小尖耳像小老鼠一样逃窜。那时候，我站在街边的角落，目睹了一切。小尖耳逃跑，肉店老板也不再追逐，转身走回肉店。黑仔站在原地愣了愣，这时，他看见了街边我。他迅速转过头不再看我，去追肉店的老板，呜咽着，装可怜。那老板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往店里走。黑仔就紧紧跟在肉店老板身后。老板进了店，黑仔就坐在店门口，时不时往里偷瞄。过了好久，那老板从店里走出来，扔了个大骨头给黑仔，“吃吧，吃完赶紧走！”说完，就回店了。
黑仔往店里看了看，又看了看地上的骨头，迅速叼起骨头向我跑来，“跟小尖耳说声对不起，还有这骨头给他赔罪的，有机会，我回去跟他解释。”说完，他转身，就跑回去，继续坐在肉店门口。
我，看看骨头，看看他。他示意我赶紧离开。我叼起骨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见黑仔惊吓的狂吠，嗷嗷叫地朝我奔来，“小白，赶紧跑，赶紧跑。”我听见叫声，拔起腿就跑。黑仔紧跟在我身后。身后是肉店老板的咒骂和棍子敲在地上哐当哐当的声音。
我们跑了很远很远，觉得身后不再有人追赶了，就停了下来。
“你----”我一说话，那块骨头从我嘴里掉了出来。
“回去再说吧！”黑仔从地上捡起那块骨头，带着我回到军团。
我们直接去了小尖耳的窝里。他正在窝门口晒着太阳，跟大卫、赖皮和闲闲闲聊，很显然他在咒骂黑仔。看着我们走进，小尖耳愈加愤怒，大声叫到：“黑仔，你他妈还敢来找我？赶紧滚蛋，不然我咬死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居然扑我？”大卫、赖皮、闲闲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看着黑仔。
黑仔把骨头放在小尖耳脚边，“兄弟，对不住！今天这个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我给你赔罪。这骨头，送你。”说完，黑仔转身就要离开。
“你不需要解释解释？”小尖耳看着黑仔离开，急的跳了起来，直接跑到黑仔面前，堵住他的去路。“一句对不起，一块破骨头就完了，我需要一个解释，为什么？为什么扑我？我们不是兄弟么？你到底在想什么？”
黑仔别过头，不说话。
大卫开口了，“黑仔说说吧，有什么难言之隐，说说吧。”
黑仔硬着头，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想被肉店老板收养！”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所有的狗都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黑仔是极有骨气的一只狗，单凭他离家出走就能看出，他的决绝和果断。在我们所有熟悉他的狗看来，他是不会低声下气去乞求人类收养的。更何况，还想出了这么一个烂招。
黑仔无比忧伤地说他恋爱了，他爱上了那只宠物小黑狗黑莓。我和小尖耳对于爱情这回事，是觉得荒唐滑稽可笑的，说到爱情，我们觉得还不如两块肉骨头来得更有吸引力。小尖耳哈哈大笑，什么原因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黑仔跟他是一条道上了的了——急切渴望人类收养。“原来你也想被人类收养，哈哈，我们是一伙儿的了。”小尖耳边笑边用前爪弹了弹黑仔，“既然是同道中人，我就原谅你了。我不生气了。”小尖耳转过头来看我们几个，“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那么渴望被人类收养，你们看看，黑仔现在也一样。是不是没那么可笑了。”
“该死的爱情。”闲闲无比愤恨和忧伤，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那背影在阳光下，显得孤单、落寞。
“黑仔，如果想要被人类收养，得想个更好的办法。”大卫开口了，“得从长计议！得被那个小区的人收养，那个人还必须得爱狗，还必须得有时间遛狗，那样你才能有机会跟黑莓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朝夕相处。其实，如果能被黑莓主人收养是最好的！”
“让黑莓的主人收养我那就是做梦了。”黑仔叹了口气，“我已经好一段时间没看见黑莓了，她的主人不允许我再看见她了。黑莓曾经说过，如果我有个主人的话，可能会好办些！”
“不是说，当宠物狗也不一定有那么幸福吗？”我很诧异，“不然你也不会逃跑出来，追求现在的自由啊。既然当宠物狗那么不好，为什么为了所谓的爱情，现在又都可以承受了？”大意听到这里哈哈大笑，“你这就是传说中的灵魂拷问吧？”
大家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
“其实，也没那么糟。”大卫打破了沉默，“看运气吧，遇到好的主人，那就真的是如同生活在天堂般。有好的狗粮、有好玩的玩具，每天洗澡，洗的浑身喷香，有柔软的床，等等。”
“是的，那些日子是一种享受，不会挨饿、不用为了食物烦恼。”赖皮接着说，“其实我还挺怀念那些日子的。”
黑仔有些伤感，感叹道：“我也是！可能我只是一直嘴硬，不想承认自己的离家出走是一种错误。我最近去过以前主人的家附近，一次也没看到他。”
“是不是搬家了？”大卫问。
“可能吧！”黑仔答。
搬家，对于我来说是个很新鲜的概念。我突然想到人是不是也会流浪在外。像我一样，有个看似可以居住的地方，却总也觉得自己是流浪在外。大意说，人类会在长大后，离开生长的地方，去更好的地方发展。“什么才是更好的地方？”我问大意。“更大的城市，人更多，楼房更高，马路更宽。”大意说他去过一次大城市，他说那里的人总是行色匆忙，似乎连呼吸都比这里的人快。那座大城市空气总是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味道，那种味道让呼吸变得异常困难，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喘息。我奇怪的是那么一个难以呼吸的大城市，有什么样的魔力让大家离开生长的地方去流浪。大意说人类不说流浪，说的是漂……可是我还是觉得流浪更好听一下，比如我可以叫流浪狗，但是漂狗却显得如此怪异。大意说，可能流浪更有诗意和浪漫色彩。看吧，这就是我喜欢大意的原因，他总能说得特别、特别那个------我想不到什么词来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