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影

那个黑影少年名叫摩辛。

他一直独自生活在黑森林中。

黑森林无边无际，幽暗寂静，是人类和兽类共同的生存之所，也是一片充满危险的死亡之地。其中，最危险的举动是发出声响。

摩辛却一直都很静默。

自出生以来，身边那个唯一安全的活物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他也从来没有出声唤过“妈妈”，甚至不记得自己曾哭过。

身边那唯一安全的活物对他发出过的唯一一个声音是“摩辛”，而且只在警吓他时，才低声发出。这个声音像一道暗影，意味着危险和死亡，让他惊慌和恐惧，但也给他提醒和保护。

身边那唯一安全的活物死后，他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但每当危险临近，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念出它，并把它视为自己生命的咒语，让自己藏身在这道神秘的暗影中。

在黑森林里，暗影无疑是最安全的存在。它隐在黑暗中，谁都不会发现；它紧随万物，无声无息；它永远在猎物的背后，却没有什么在它的背后。

正是这暗影中的静默，帮摩辛度过了那段最危险的童年孤立期。

除了声响，气味也很危险。

对此，摩辛也找到了一个办法。

黑森林里只有一种树，树身呈椭圆形，十分粗壮。树枝常年半枯，枝条上只有稀疏的心形叶片，又厚又硬。边缘是锯齿状，很锋利，能割伤皮肉。汁液很苦，还有一股臭味。

摩辛把那叶子切成小块，放进嘴里，忍着苦臭，嚼烂后涂抹到身上，让自己的体味躲进这苦臭的气味中。

嚼这树叶，他还有一个意外发现：嚼过之后，人格外精神，不容易犯困。

而犯困，是黑森林生存的第三大危险。

摩辛时常嚼这树叶，即便睡得再沉，一旦有危险，立即便能警醒。

当然，即便有这三重防护，他依然太弱小，随时都会变成食物。无时无刻的危险和恐惧，让他无比渴望能找到一片安宁之地。

但黑森林里有安宁的地方吗？

他从来不敢心存任何幻想和期望，却没想到，有一天竟偶然走到了黑森林的边界。

第一次看到没有树的空地，他顿时惊住，吓得不敢再向前走半步。惊望了很久，他才渐渐习惯眼前这没有树影遮掩的空阔黑暗，一步步小心试探着向前移动。

走了一段，地面竟渐渐升高，而且开始出现坚硬的石头。他没有防备，脚尖磕到一块岩石的尖角，若不是本能抑制住，他疼得几乎叫出来。

这一磕，让他对这没有树木的地方顿时丧失了好感。但这里十分安静，没有人或兽的踪影，这又让他忍不住好奇，仔细辨认着地面，小心避开石头，继续前行。

地面越来越陡，雾却渐渐散去，视线清晰了一些。这时他才隐约辨认出，眼前是一块块巨大的岩石，它们不断向高处堆叠。摩辛不喜欢这地方，却忍不住好奇，想知道它究竟能高到哪里，便又继续向上登，一直登到了顶。

顶上耸立着一块孤高陡峭的岩石，岩石下，有个少年，蹲在一具夜兽骨架旁。

那骨架显然是新鲜的，散发出浓郁的血肉气息，摩辛顿时感到饿了。而那个少年，比自己瘦弱，黑森林里很难遇见这样的猎物。

摩辛本来要立即进击，却猛然发现，附近竟然还有个人类的身影，是个少女。他又惊又怕，不知道那个少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他不愿冒险，却又不愿舍弃猎物，便定定地站在那里。

那个瘦弱少年本来吓得一动不敢动，这时居然开始割那骨架，从脊椎中抽出一根骨髓，慢慢吃掉后，才退到那块巨牙一样的岩石边，一点点向上挪动。

从那少年的目光和身影里，摩辛看到了一种得意。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神色。黑森林里所有的人类都时刻活在危险和恐惧中，神态几乎始终都是相同的警惕和紧张。而那个少年却像是摆脱了恐惧，飞到了半空中，并且向他俯视过来，似乎在嘲笑他。

摩辛随之第一次感到了羞辱，这让他心脏抽搐，极其难受，但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而附近那个少女，虽然更瘦小，却静得像一棵树，始终一动不动，显然也在等待时机。

摩辛极度厌恶这种境况，只得转身离开。

他十分沮丧，走了很久，等四周没有危险时，坐到了一块岩石上休息。

四周一片寂静，黑暗中隐隐能望见黑森林无边的暗影。

这空旷的寂静，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把他挤出这幽暗世界，让他变得无比渺小、轻微，像一根毛发，落进无边虚空中。

他呆坐在那里，浑身发冷，忽然感到一阵孤寂和哀伤，眼里不知不觉涌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