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无错今生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又已快近一个月的时间了,秦景那边也没有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平丰和音容心里不踏实,决定再带豆豆去看一眼。平丰提前给秦景父母打了个电话,这日周末,便带着音容和豆豆上路了。豆豆呢,年龄虽也不大小了,但并不懂得多少生离死别,在车上还挺兴奋的。音容就教她在秦阿姨家也别这样疯疯颠颠的,还是要安静悲伤点,毕竟是要去看病人。豆豆顶嘴,自己才不要装呢。气得音容直摇头,说真是长大了,也管不住了。平丰就劝,小孩子嘛,就算了,她高兴点,也许她秦阿姨看着也高兴些,秦景的两个孩子都在家,他们在一起应该会很开心的,但豆豆还是应该懂得礼貌才行。豆豆这才作罢,说自己是逗妈玩的。说得那音容又笑骂起豆豆来,只知道气她。平丰听母女俩嘻嘻哈哈地笑闹,心情遂也舒畅起来,上路之前的那种沉重压抑之感也消散了不少,好像他们不是去看一个病人,而是去看一位久未逢面的老友而已,秦景应该会好些了吧,说不定还真有奇迹会出现。
但奇迹并没有出现,平丰下了车看到秦景的第一眼时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天气还不是很冷,秦景却已穿着厚厚地羽绒服了,靠在院门的门框上和她爸爸向路口张望着。见平丰他们从的士车上下来了,就苍白着脸轻轻挥手笑着。平丰在一刹那甚至有错觉,秦景这一挥手就是在和他们告别,只一下便又会跌进那门后,然后就不见了身影,那大门又瞬即就会被关上,让他和音容就再也见不着了。秦景和他父亲站在门边的那幅画就被定格,成了他对她的最后记忆。所以平丰急了,大步跑上前去,音容似也有感觉,紧紧跟在身边。音容动作似更快,几步上前就扶着了秦景,叫她快进屋去,怎么站在这儿吹风呢。秦景笑说没事,她也刚出来站一会。说完了却又咳了两声。音容就说,看嘛,看嘛,弄不好还真着凉了,快点进屋去。于是就扶着秦景的胳膊在前走着。平丰在后问了一些秦主任的情况,几人遂进得屋来。
房间里当然是暖和得多了,沙发边已搁了一个电烤炉,秦景就挨着电烤炉坐了下来,笑自己真没用,已经在烤火了。平丰说怎会呢,没看见秦景的妈妈,问阿姨到哪去了。秦景说刚才忘了买什么佐料,又出去买去了。音容叫起来,怎么需这么麻烦,等会儿随便吃点东西就行,她来做。秦景说那怎么行,还有两个孩子在家呢,嘴都挑得很。说了,又喊两个孩子出来见客人。只一瞬间,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半大姑娘就从一房间里跑出来站到了客厅里来。平丰上次来只看见过小姑娘,并没有见着小伙子,说才好久没见着,又长这么大高了,都是个大小伙子了。秦景说,可不是,咱们也该老了。说完了,又咳嗽起来。音容遂叫她少说两句话。平丰也叫她先喝点水。秦景只摇摇头,说过一会就好了。平丰听着心里难受,叫小子给她妈妈端点开水来。秦景制止,叫兄妹俩带豆豆去玩去,打电脑、看书都可以。豆豆忸怩起来,音容又笑,刚才在车上还不是活蹦乱跳地吗,这会儿怎么不好意思了。豆豆就嘟嘴白她妈妈两眼,几个大人又哈哈笑起来。而那小子也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电脑游戏还开着,遂也跑到先前的房间里去了。这下就只剩下了小姑娘了,小姑娘是又想跑又不敢跑,向她妈妈说,她也想去看哥哥打游戏。几个大人笑得更厉害了,说去嘛,去嘛,豆豆也去。这下豆豆就起身去了,和小姑娘钻进了她哥哥的房间里。平丰则说,现在的孩子们就喜欢打游戏,已不像他们当年的玩法了。秦景说可不是,儿子虽说每到周末就从他爸爸那儿过来看她,但是来了也只知道打游戏,算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看着他能健健康康地在身边也好。音容遂又和她聊些孩子们的情况。平丰则和秦景爸爸唠嗑着些工作上的事。
准备中午饭时,音容在厨房里帮忙,很快就凑成了一大桌。大家吃得热热闹闹的,或许是熟了原故,秦景的两个孩子又直夸方阿姨做的饭菜真好吃,比外婆做的都还好吃。音容不好意思,笑说自己没其他本事就只这么个特长。秦景则笑,女人还需什么特长,能管得住男人的胃就是最大的特长了,又问平丰是不是。平丰也只是笑。音容倒是有点失望起来,看嘛,平丰并没有把她瞧上眼呢。秦景又笑起来,音容真生气了哦,平丰做得不好。平丰有点急起来,哪里是不想夸,只是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夸的嘛。一桌子人遂又哈哈笑起来。平丰看秦景,比先前时的脸色红润了不少,看着就让人心安,若天天都是这样岂不是多好,秦景的病也该好了。
吃了饭,几个孩子说要去打会儿乒乓球消化消化,大家遂又搬些椅子板凳到院子里休息。此时初冬正午的太阳正暖暖地泻在院子里,将寒意早就扫光,似有了春的料峭,大家也并不觉得有多冷了。看着三个孩子打得热闹,平丰说自己很久都没打过乒乓球了,也去甩两拍子。有了平丰的加入,院里就更热闹了。秦景半躺在摇椅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地笑着。坐在旁边的音容也感受到了,问她笑什么呢。秦景说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也像是看到了以前的平丰,还有她哥,都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音容问是吗,她想听听呢,还没怎么听平丰谈起过。
……
“冷吗?我再去给你拿床毛毯来。”音容起身想去给秦景拿点东西来,她躺着应该会比较冷。
“不冷,音容。”秦景伸手拉住音容,“别拿,怎么会冷呢?今天天气这么好,看到你们来,我也很高兴啊。不知怎的,自己也感觉不冷了,若是你们天天,咳——咳,天天能来就好,好了。”秦景又边咳边说着。
“好,好,只要你不嫌烦,我们就经常来。”音容轻轻拍打着秦景的背,“你刚才说那么多话,想喝水吗?”
“嗯,想喝了。”
音容去屋里将秦景的水杯拿出来递给她,秦景接过来喝着,“音容,我比你还大一岁,就叫我姐吧。”
“嗯,好,方姐。”
秦景满足地闭上眼,“音容,以前只是感觉有点累,现在好了,终于不累了,今天还特,特高兴,咳——咳——咳。”秦景又咳着,“特别是你们能带着豆豆来。”
“我们以后就经常带她来。”音容轻轻揉着秦景的肩,自己的眼泪就像要出来了,这个女人,真是太瘦了。
“音容啊,真羡慕你有个好身体,可以天天和爱人家人相守在一起。”
“方姐,你也会的。”音容又急急地去抓住秦景的手,一双手好凉,好冰,“冷吗?”
“不冷。”秦景也将另外一只手覆盖在音容的手上,两只手便紧紧地握住了音容的,“音容,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
“嗯。”
会有眼泪么,会的,你应该会有的,以前有再多的或是最后的一丝困顿疑惑都会被这双冰冷的双手冷冻封藏,永世不再翻阅。音容伏头想去搁在那双手上。
平丰有几次转头看到她俩聊天,这一次他看到了两个女人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自己的鼻子就先酸了起来,慌忙转过头,而眼前的孩子们,多像是当年的他们呵。
这次平丰回去后,心里踏实了许多,再也不似前段时间那么焦灼了,静静地等待着那个时间的到来。
回家半个多月后,秦立打来电话,说秦景终于住进医院了。本来早就想安排她到省上比较好的医院去,但她也知道这种病最终是无法医治的,所以就坚持要在家里呆上一段时间,后来发展到疼痛发烧想呕吐了,才被送到了这边的城市来。他和关铮亮也好抽空去照看一下,而秦景在医院里也大不了是接受些镇痛的治疗。
这算是最后的时间么,是不是就是这个如期而至的时间?平丰接到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前所有的等待就只为这一刻的心安,终于可以告诉给别人了。平丰立即跑去跟监狱长汇报秦景现在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情况。唐监狱长听了怪平丰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到这个时刻了才来汇报。责怪完平丰之后立即召开党委会,安排慰问人员,这才一路浩浩荡荡地杀向了秦景所呆的医院。
当一行十几个人出现在秦景的房间里时,自然也是将秦景的父母亲吓了一跳。秦景虚弱地躺在床上,怪平丰太劳烦大家了。平丰说监狱长他们还责备他为什么不早点说呢,秦景这才作罢。大家都围绕在床边说秦景会好起来的。秦景也微笑着频频眨眼。平丰在旁不忍观看,那个秦景早已瘦脱形了,距离前一段时间来看她又像老了不少,快不像是她了,那明明就是一朵花呵,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她一点点的凋谢下去。
一行人走了,又来了一行人,都是平丰以前监区的,包括林强也在内,他们也是围在秦景床边诉说着以前秦景到监狱里去的那些往事,病房里便终于有了点笑声,秦景依然微笑着。但悄悄在一旁,蓝悦却对着平丰流眼泪,说她才好久没来,秦姐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是啊,平丰心想她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呢,有些人死去的时候还会是一身肉,是带着福气走的,而秦景呢,枯瘦如材,又能带走什么呢,只能带着大家的祝福走到另一个世界里,却依然要去普渡别人?因为秦景曾躺在病床上虚弱地告诉他,平丰,这几年觉得过好快啊,就像比前几十年都过得还要快,感觉有好多事都还没做呢。平丰,不要难过,虽然快,但自己过得很充实,值了,也许下辈子还要做这么多事。平丰想说她傻,但也只是拼命地点点头。一转身,那眼泪就像又要不争气地掉下来。
这次,秦立听说平丰又带了一批人来,也赶到了医院,两人呆在一边闲聊,平丰感觉还有什么没搁下,其实心里又明白得紧,也许就只差一个旁观者给他最后的证实吧,让他能搁下最后的一丝不安。平丰遂有点怯怯地问秦立,秦景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得病了,所以才决定捐那一千万的。秦立两拳砸在平丰肩上骂他至今都还不了解秦景,是,秦景最先捐那一百万的确是因为他,但后来秦景的确是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才决定又捐钱的。当然,如果没有他平丰这根桥梁,她断然也不会了解监狱的,别把秦景想得是一时头脑发热。停了片刻,平丰责怪秦立为什么这么多年也不帮他妹妹再物色个对象。秦立则用手抓抓自己的头说,自己认识的人倒是很多,可是哪有那么合适的,再说秦景也还担心再重蹈上次婚姻的覆辙呢。秦立又接着叹气,谁知道秦景心里是怎样想的,问她问急了,她就说没一个是中意的,看样子对他平丰还是念念不忘的。平丰又喃喃地说怎么可能呢。秦立白他两眼,说可不可能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可能吗?也许可能吧,他以前又过多恨她,她也应该有多恨他,他有多想过她,她也应该有多想他,他在生活中有多少憋屈怨劳,她也应该有多少憋屈怨劳,他与她重逢有多少喜悦,她也应该有多少喜悦。可是她却没怎么表现出来,而他也没在她面前怎么表现出来,所以他怎么能探知得到她的真实想法呢。两人后来只是成了能偶尔互望的平行线,彼此间还隔着千沟万壑,仅此而已就是了,可是那每一眼的互望,就像是能穿越高山秀峦的万丈光芒,把彼此照得浑身通透热亮。秦景,你放心走好了,我会把你想要做的事做好的。
一想到这里,平丰又热情沸腾起来,给唐监狱长汇报这次秦景的情况,说比前两天又差了许多,自己近几天有可能还会再到医院来,到时请监狱长同意。唐监狱长说没问题,若到时秦景真有什么了,不要像上次一样还隐瞒着,要及时报告。平丰心里更热乎起来,秦景还是没有白做,监狱里的都人记着呢。
关铮亮是有空就到医院来,听说这次平丰又带了一批人来,也早就从公司赶了过来,在医院里忙活的同时又招呼大家去吃中午饭。平丰看他忙前忙后地与他家人相处融洽,也像极似了一家人,心又宽慰下来,便叮嘱他这段时间尽量将公司的事丢开,在医院里好好帮一下秦景的父母,有什么事及时通知他,他过两天再来。交待完了,平丰这又才带着队伍回去。
回去之后,有些同事知道秦景生病了,便主动找到平丰说他们也想去看看。于是平丰又受监狱长的嘱托,代表监狱党委的意思带领一帮人去看。在监狱安排的慰问车上,平丰佯装打瞌睡时,就想秦景也还是有福气,临走前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记挂着她。睁眼看时,那里面并没有冲着他来巴结讨好他这个副监狱长的人,而是些受过平安基金益处的人,也有与秦景多次接触过的人,还有被秦景事迹感动过的退休民警等人。平丰的心就更轻松起来了,像是去赴一场旅游,去欣赏一处美丽的风景。
看了秦景后,平丰又回去在单位上呆了两天,平丰除了叫关铮亮给他汇报情况外,他也对秦景的父母亲打电话问候着。秦景父母叫他不用操心,他已经做得够多了。平丰说不多,还请两位老人将他当亲人看待才行。两位老人这才作罢。平丰也叫音容将家里安顿好,随时做好准备再过去一趟。音容自是遵照执行。平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安排得这么详细,也许这是他能为秦景做的最后的事吧,心里会踏实点,说不定还能见上秦景的最后一面。
果然,第三天还在单位上班时,平丰接到关铮亮的电话,说秦景快不行了,叫他火速赶来。平丰立即给唐监狱长请假,安排了一辆车,并叫上音容火速赶往秦景的医院。一路上,平丰和音容都无什么过多的话,都知道是在静静地等待一个结果,一个最终的结局。平丰看着窗外,飞奔的建筑、飞奔的街道人流、飞奔的树木、飞奔的田野……,他会想到自己的老家,想到自己的父亲,想到自己曾经的监狱,幻想到空旷的大地,在她温柔静美的怀抱里尽情呼吸,人像是睡着了,可眼泪却分明又挂在了眼角上。岁月静好!
赶到医院时,秦景果然已紧紧闭上了眼睛,秦景的家人包括关铮亮都静静地呆在病床周围,而那些医生一会儿来一个,一会儿又来另外一个,都只是静静地观察一下秦景的状态,或者她床边的显示仪。而秦景的妈妈只是坐在床边用一只手捏着秦景的一只手,看着那两只交织在一起同样干涸的手,平丰的眼泪真地想流出来了。定了定,平丰凑上前去叫阿姨先休息一下,他看还能不能和秦景说两句话。平丰便轻轻地唤着,唤了十几声,秦景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盯了平丰几秒钟,又缓缓地闭上眼睛。在那一睁一闭之间,平丰就懂了,就全懂了,可是自己却再也控制不住了,终于,泪如雨下。
是的,在最单纯的年华里遇到你便成了最美的年华,在最失意的年华里因为有你便能抵挡得过风雨,也因为一直有你才让生命过得非同凡响。与你相遇从没有错,根本就不是错,相反,那就是一场美丽的相遇,只是我们俩都没有扮演好相遇时的角色。如果真能再回过去,我们,一定要好好把握这场相遇。
秦景,是吗?
……
秦景走后,平丰会时常带着音容和孩子去看望秦景的父母,谈起秦景时,像她依然还坐在家里,坐在餐桌边,而仔细看时,却又是音容和豆豆,正欢笑着。偶尔,平丰会泛起泪光。
……
又是一年风乍起,风吹鲜花如蝶舞。秦景,你还好吧?在那个世界里过得怎样?今天大家又来看你了。你好幸福,墓前又堆满了同事们送来的鲜花,他们也一直都在怀念着你的好、你的美。你能感知得到吧?若能感知得到,就托梦来告我们一声吧,也告诉我们你在那天国里到底好不好?
细思量,无端情,山河梦回旧时意。
数风景,刹震旦,朝朝暮暮风云淡。
轻罗衣,软语笑,姹紫嫣红已踏遍。
挽红尘,住住住,今夜今世满今生。
泪,再次落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