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而有趣的人类”系列(套装共8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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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纳西索斯[11]

永远看不到镜子里的自己

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了镜子。

——安东尼奥·马查多[12]

最近出了一个新词:自恋。

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好词,但是却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就像什么是色情作品,美国最高法院波特·斯图尔特大法官多年前说过“只有看到,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恋也是如此。

自拍。真人秀。社交媒体。你用什么牌子?我优秀吗?你愿意追随我吗?自恋的确堪称世界新秩序。真人秀明星仅对她新接的头发或新买的包就能侃侃而谈15分钟。职业运动员兰斯·阿姆斯特朗[13]公然对愤世嫉俗者和怀疑论者说:“我真为你们感到难过。很遗憾你们没有远大的梦想,你们不相信奇迹。”音乐家坎耶·维斯特[14]在《W杂志》[15]上说:“我能写出那首歌是因为我是神……只有这一种原因。”伯尼·麦道夫[16]之类的乌合之众,骗走了投资者几十亿美元,过上了穷奢极欲的生活,维系着人们想要相信的浮夸幻想。《名利场》中有一篇关于一个金融家的文章,完美地捕捉到了他的自恋行为:“伯尼并不是你们眼中的好好先生,也不是一个你愿意一起喝啤酒的人。”一位知情人士自告奋勇地说:“整体来说,他就像一个土皇帝。和别人话不投机时,起身就走,总是一副‘我是伯尼·麦道夫,你们算老几’的样子。”如果我们胆敢制作一本画册,汇聚全国知名的自恋者,画册必定长达数千页,里面不乏各界名人、商人、总理、总统、运动员、音乐家、艺术家、制作人,甚至还有你家隔壁邻居、你的老板、你的枕边人。

什么是自恋?

《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将自恋型人格障碍定义为“一种自大自负、渴求万人瞩目同时缺乏同理心的普遍行为模式”。人格障碍的特点是“行为多变,内心脆弱,极度渴望他人的关注和认可,要么目空一切,要么自负自大”。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的典型症状主要有:幻想无限成功、青春貌美、爱情理想,坚信自己与众不同,自命不凡,善于利用他人,嫉妒心强,傲慢无礼,缺少洞察力,只求建立肤浅的“亲密”关系。

病态自恋的症状更为丰富,远不止DSM标准中所提及的内容。自恋归根结底是一种自我意识障碍。自恋者自大自负、爱慕虚荣并且缺乏自知之明,但是大多数人却将这一切误读为他们自信、聪明和成功(表面上看可能的确是这样)。然而,当你用指甲刮去包裹在他们身上的那一层外膜时,在闪亮的外衣下,你将看到一个根本无法调控自己情绪、得不到他人认可就难以生存的人。如果得到赞美,世界对他们来说就是美好的;如果受到指责,一切对他们来说就变得暗淡无光。和他们相处就有点像坐过山车。当然,他们也有内心脆弱、感到羞愧的时候,因此他们的性情往往是复杂纠结的。形成自恋的根本原因就是自我意识存在缺陷,表现为自负自大、自命不凡、缺乏同理心和渴求他人认可。但对自恋的“判定”更为广泛复杂,我们将在下一章详细探讨。自恋也被纳入了其他诊断领域,尤其与精神病关联紧密。

自恋在很大程度上又是一种“肤浅”的体现。鉴于整个世界的方方面面都逐渐趋向肤浅——工作、学习、教育甚至是爱情——自恋者的肤浅倾向也不足为怪。自恋者的爱情(他们很容易坠入爱河)往往是一种肤浅的体验,注重的只是兴奋、认可、外貌和成功。即便如此,他们的爱也是真实的。如果说自恋者“没有能力去爱”,那显然是不公正的,也不准确。只是他们的爱是“有形无质”——只是表面的爱,热恋时轰轰烈烈充满诱惑力,一旦开始日常生活便陷入不适和空虚。在爱情方面,自恋者往往是短跑运动员而非马拉松运动员,一开始轰轰烈烈但却难以持久,基本都是肤浅的“一见钟情式”和“轰轰烈烈式”的爱情故事。相信我,过不了多久,你就希望这样的爱情一辈子一次就够了,再也不会期待下一次了。

黑暗三人格

黑暗三人格是由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系的戴尔瑞·保卢斯和凯文·威廉姆斯开创并提出的一个心理学术语。2002年,他们在《人格研究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细致地对黑暗三人格进行了阐释。黑暗三人格包括三个相互重合但又特征各异的性格:马基雅维利主义、精神病态和自恋。马基雅维利主义表现为利用和操纵他人、玩世不恭(尤其是在伦理道德问题上)和欺骗行为(主要在人际关系方面)。简单地说,具有马基雅维利主义人格的人深谙如何利用他人以达到个人目的,而且利用得顺理成章。精神病态是一种病态的自私。这类人格的人违反法律、规则和规范已成为常态,而且从不悔过自新。他们态度和行为冷酷无情。由于缺乏悔过之心和愧疚感,不愿或无力承担责任,因此精神病态患者一般都特别危险。你将了解到,基本不存在“纯粹”的自恋人格,自恋总是与黑暗三人格中的其他两种特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形成一种极具破坏性的人格。

自恋始于早期

关于自恋型人格障碍的起源理论丰富而深刻。自恋型人格障碍的形成主要受到两方面影响:早期生活环境和我们的主流文化。早期环境主要是指与父母之间的关系。海因茨·科胡特和奥托·克恩伯格是研究自恋型人格的两位主要理论家,两人虽然都赞同自恋源于亲子关系,但观点又略有不同。科胡特专注于一种称之为“镜映”的体验,也就是孩子在现实中始终需要获得父母认可的体验。父母中的一方或双方未尽应尽的责任(例如,孩子失去父母中的一方或双方抑或父母本身就很自恋,因此他们对自己的孩子缺乏同理心,或受其他因素影响而分身乏术,如药物滥用或其他精神疾病),因此无法给孩子提供始终如一的镜映体验。出现以上情况时,孩子很难形成真实的自我意识,世界观也存有缺陷。孩子们天生就喜欢妄想,他们那些神奇的想法以及对超级英雄的崇拜之情,通过不断的镜映过程,塑造了他们现实中的自我意识。如果缺乏“镜映”这一过程,孩子们童年时期所形成的世界观将不成熟。6岁的孩子虽然不成熟但是可爱,但是如果46岁了还不成熟,就有问题了。

此外,这种镜映体验有助于孩子形成“自我安慰”机制,是孩子正确及独立管理情绪的基本能力。像孩子一样,自恋者坚持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不停地在世界上寻找一面镜子,因此他们仍然需要依赖世界的认可和赞同来增强自尊。此外,自恋者完全不懂如何调控自己的情绪。他们变化无常,易躁易怒,时常把自己的不良情绪投射到他人身上。他们行为恶劣,善于寻求外部方式来麻痹自己的情绪(常见的方式有吸食毒品、酗酒和乱性)。

克恩伯格的观点与科胡特的观点略有不同,但实质相似。他认为,孩子的父母如果缺乏同理心(即父母自恋),孩子们将在今后的一生中情绪冲动,最终他们的外在世界看似丰富充实但内心世界却空虚落寞。他们还会将精力过度地放在父母所看重的方面或技能上(例如外貌仪态、学业成绩、运动能力、拉小提琴)。由于他们从未学过情绪调控这样的技能,因此他们精于包裹自己,沉浸于自己的成就世界,自然而然就会在自身的才华中膨胀,变得自负自大起来。他们一旦体验到了软弱感或脆弱感,就会斩断自己脆弱的那部分(这一过程称为分裂)。

因此,他们的余生都游离在自负自大与空虚落寞之间。近年,精神病专家亚历山大·洛温在一本关于自恋的书中提到,自恋的形成常常与童年时感受的羞愧感和屈辱感相关连——这些感受往往来自于控制欲极强的父母。在孩子的童年时期,父母通过权力控制孩子的一个典型行为就是但凡出错,必严厉斥责。那些长期受到批评或嘲笑的孩子,或者那些来自感情淡漠的家庭(“别哭了,有那么糟糕吗”)的孩子,他们学到的是人际关系中权力最有效、感情最无用(换句话说,他们学会了权力胜于感情的道理)。

最终,这也让孩子学会了如何利用权力影响自己的人际关系。自恋者通常都比较叛逆,特别是在他们十几岁的时候。洛温认为,这可能就是由饱受权力的压制造成的。叛逆可以改变家庭中的权力平衡,孩子逐渐学会使用诸如叛逆、表演甚至顺从的手段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因为没有人教导他们如何恰当地表达这些需求)。

健康的自恋

我们探讨了形成自恋人格的可能起源,现在有必要了解健康的自恋和病态自恋之间的区别。就“健康的自恋”这一术语而言,人们仍存有异议,一般是指喜欢自我宣扬,偶尔把自己的需要置于他人之上,但是会注意自己的选择对他人带来的影响,能够有礼貌地发表意见并要求他人认可,有自信,进取心强,但不会故意让别人付出代价。这些特征都属于“健康的自恋”范畴。一个人坚持自己的立场,但是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和做法会对他人造成影响,这就是健康的自我宣扬,有时也被称为健康的自恋。(鉴于“自恋”一词所暗含之义,我更愿意称之为健康的自我宣扬。)

只是在多数情况下,自恋者的自负常被人们误解为“自信”。自负和自信是有区别的——而且区别很大。自信是指相信自己的能力、个性、洞察力和判断力。自信是在充满爱和支持的环境中,通过经验验证和不断培养形成的。自信之人,善于解决问题,长于压力管理,懂得自我反省,凡事观察透彻,思维表达清晰,能够掌控自己的缺点和弱点。自信之人具有良好的认同感和价值观,懂得尊重他人,清楚自己的分量,因此从不担心会受到他人及其观点的威胁。

真正自信之人不会产生空虚感,能对自己的情感和自我意识掌控得当,能对他人产生同理心,情真意切。而自恋之人与之恰恰相反。不幸的是,乍看之下,自恋之人也能够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观点,高度评价自己,而且往往表面上表现成功(有的富有,有的权贵,有的领导力强),所以人们很容易误以为他们是自信之人。但是,自恋之人的主要特征是——缺乏同理心、傲慢无礼、不尊重他人观点、自命不凡、自负自大——与自信之人的特点格格不入。

本书将帮助你辨析自信之人和自恋之人的区别。如果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当你把自恋者的张扬炫耀、自负自大误认为是自信时,自恋者的影响力早已深入你的人生(和你的生活)了。

当你阅读本书时,可能会发现,在生命中的某些时段或某些时候,自己也有一些“不健康”的自恋特征(对新机遇夸夸其谈,对餐馆服务要求苛刻,爱上自拍,期待人们给你“点赞”)。请谨记,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时不时地陷入“糟糕的自恋”模式,但当你的自恋行为超过临界值并可预测时,说明你的自恋行为已越过雷池达到了病态自恋的程度了。

病态自恋的一个关键考量因素是,病态自恋者几乎不会考虑他个人的行为或言论是否会对他人产生影响(除了那些可以被自恋者加以利用的人)。此外,病态自恋者那紊乱的自我意识正是其自恋行为的核心冲突(而健康自恋者则保留了良好的自我感知和认同感)。深入自恋本质的核心后,健康的自我宣扬和自信与病态自恋之间的区别就越发明显。诚然,有时我们的确会把自己的需要和愿望放在别人之前,但我们做之前,通常(理想情况下)都会考虑自己的行为会对他人产生怎样的影响。

什么是人格障碍?

人格主要是指我们每个个体独一无二的“反应模式”。作为个体,我们的人格特征就是我们对环境、压力源和日常生活如何反应设定了航向。人格体现了我们内心世界的框架,且因人而异。因此,人格就如同我们的指纹一样——每一个人的人格都是独一无二的。从某种程度上说,虽然人“深不可测”,但是正因为我们有了独特的人格,我们的行为模式也就有了可预测性——我们自己和周围的人都可以对我们的行为进行预测。人格既是与生俱来的,又可以通过我们与环境的相互关系培养而成。部分人格特征是遗传自我们的亲生父母,因此我们的兄弟姐妹和其他亲属中也会显现相似的人格特点(观察自己的家庭,你就会发现这一规律)。与此同时,人格也会受到环境的影响。我们的人格特征相对稳定,因此有的人好相处,而有的人难相处(那些性格开朗、乐观坚韧的人更容易交到朋友,与之相处也是愉悦舒心的),而那些人格具有挑战性的人,正因为有挑战性,可能更具诱惑力。

当一个人出现一系列我们称之为“不良”行为特质或模式并干扰到人际关系、工作、行为和秩序运行时,就说明这个人患上了人格障碍。人格障碍是指一个人的人格表现出极端行为:正常人遵规守矩时,患有人格障碍的人则会寻弊索瑕;正常人与人相处感到害羞腼腆时,患有人格障碍的人则会呆若木鸡。自恋型人格障碍是指一个人无法与他人建立深厚感情,只满足于肤浅的关系,甚至完全缺乏人类必要的素质:同理心。

自恋的兴盛

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 NIH)对3.5万人进行了一项调查,由史汀生等公布的结果显示,美国人中有6.2%的人出现过自恋型人格障碍的症状,20多岁的年轻人患人格障碍的概率(约占9%)远高于65岁以上的老年人(约占3%)。这一数据令人担忧,因为陷入爱情、步入婚姻、生儿育女的正是这些年轻人。虽然这项研究是通过大样本对自恋行为进行的研究,随着时间的推移,研究中用于衡量自恋特征的方法和其他问题受到了批评,但综合来看,研究结果确实表明自恋现象不断增加,年轻人患上人格障碍的风险最大。只要打开电视,你就知道这些数据没有撒谎。

2008年,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教授吉恩·特文格,一位著名的自恋心理研究专家,与其合著者对全美国1.6万多名大学生进行了数据分析,发现在25年的时间里(从20世纪80年代初到2006年),患有自恋型人格障碍的人数上升了30%。有趣的是,她发现自恋现象的上升幅度与同一时期人们所观察到的肥胖现象的上升幅度不相上下。(我发现人们并没有把自恋像肥胖症一样视为一种对公共健康的威胁;实际上相比而言,我认为自恋更糟,因为自恋不仅对其本人有害,还会毁灭他人。)

在《自恋大流行》一书中,特文格和坎贝尔通过数字和研究结果对自恋问题进行了精确归纳:自恋是一种流行病,人人都会受到影响。如所有流行病一样,无论你本人是否受到感染,都会受到影响。如果自恋是一场大规模流感——最终,要么你自己感染上流感,要么就要照顾那些感染了流感的人,要么就要承担起那些因为患病而无法工作的人的工作。在一个自恋已经成为流行病的世界里,如果你本身不是自恋之人,那么你可能就会生活在病态自恋者的阴影之下,给你的生活带来负面影响。从特文格统计的数据或者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发布的数据来看,如果世界上真有这么多自恋者,那么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说,你很有可能会爱上一个自恋者,更何况自恋者在感情方面本身就有赢得异性青睐的优势。本书将详细分析你如何一步步成为自恋者的猎物,为你提供应对自恋者的策略,以及如何从一开始就避免与自恋者建立恋爱关系——或再次建立关系的方法。

现代科技似乎助长了自恋行为的滋生,强化了自恋者寻求认可和受人赞美的心理。各种先进设备、社交媒体和与他人分享生活的愿望,都是长期驱动力,促使人们将自我外包出去,依赖外部世界去做自己本应该做的事情,即调节自我意识。20多岁的成年人患上自恋型人格障碍的概率远远高于65岁以上的成年人。很大程度上这很可能就是年轻人依赖于科技的副产品。四处发布自拍照片和长期寻求认可的文化压力和文化规范,让许多具有自恋行为的年轻人误认为自恋是一种正常现象。这些对认可和赞美的期望会渗透到你的生活中,伴随你一生。如果你一心只盼着聚光灯反复照在你一个人身上,那么就很难富有同理心地倾听他人的心声。如果只有几千人在照片墙(Instagram)社交平台上为你“点赞”或者你的视频网站(YouTube)浏览量远远落后于“明星界”浏览量时,你很容易沦为自负自大的牺牲品。

文化大钟的钟摆已将年轻人远远推向了没有实质的“自我意识”方向。换言之,在还未看到年轻人做出什么斐然成绩时,我们就忙不迭地称赞他“你很棒”,这种做法无益于年轻人的成长。如果仅仅因为参与就能多次获得奖杯,久而久之,他们便认为只需炫耀就能获得奖励,即使没有获得任何成就,自我意识也会因此膨胀起来。这并不是说孩子们必须比别人跑得快或者取得好成绩才能“赢得”他人的尊重,但确实需要明确一点,那就是若要获得奖励首先需要取得成绩,同时他们也需要感受和经历一定程度的失败。无论是受到了伤害、感到了悲伤,还是仅仅因为得了第二名,只要经历了失败,孩子就要学会舔舐伤口,感受情绪变化,不至于稍有不适就惊慌失措,并对自己和生活充满希望。对孩子说一句“你很棒”很容易;而关注他们,帮助他们学习发挥自己的长处、弥补自己的弱点,真正认可他们的成长,这才具有挑战性。钟摆偏离了方向,但是我们却矫枉过正:从孩子不遵规守矩便用戒尺教训的残酷时代,一下跳跃到了无论好坏每个孩子都有奖杯的理想时代。每个孩子都应该得到父母无条件的爱、支持和鼓励,但这并非意味着他每次走进房间时,我们就必须起立鼓掌。现代科技、教育和育儿方式的转变都有可能导致病态自恋现象的稳步上升。

总的来说,在自恋的镜厅中,我们的内心世界远不如那些描述我们生活的数字美颜照片重要。如果我们认为美颜照片比真实面容更重要,那就说明我们的人格有问题了。

我们的文化助长了自恋的滋生

像_______(从比弗利山庄、橘子郡、亚特兰大、华盛顿、新泽西、纽约中选择一个地区)《贵妇的真实生活》系列[17]中的那群叽叽喳喳的贵妇、卡戴珊家族[18]肤浅滑稽的表演,以及在化妆改造/创业/烹饪/跳舞/唱歌比赛节目上的装腔作势和东拉西扯,已经成为整整一代人的叙事主流和追捧的生活。完全不顾及他人地宣泄情绪,肆意谩骂,人们对这些已司空见惯。我们一边高声痛斥霸凌者,一边却又为他们提供伤害他人的平台,激发他们的霸凌行为。每天花费数小时,甚至是毕生的时间分享自己的照片,只为获得别人的关注,这种现象已经成为一种时代文化精神,将追求赞美和虚荣的心理上升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你的品行好不好无所谓,只要长得好看就能获得赞誉。对他人的同理心如同古老的录像机一般过时淘汰了。

此外,自恋有益于获得财富。病态自恋者通常在追求地位、权力和财富的路上都是单枪匹马的。因为他们自命不凡,不具同理心的特质,他们在资本主义社会狗咬狗的风气中,行事相对更加容易。华尔街那些薪资百万、在汉普顿住着豪宅公寓的富豪商贾们,能有几个是通过同理心和相互尊重获得财富的?谁铁面无情,谁才能成为竞争中的赢家。但当这些人离开办公室回到家时,铁面无情的特质是不会消失的。共同竞争的经济环境理应培养相互合作、相互配合的精神,但是只要“赢了才是王道”的观念占据主导地位,就很难形成合作精神。不过大量的文献表明,合作和同理心有助于形成一种出色且可持续的商业模式(可惜的是,自恋者手里没有这份备忘录)。

自恋造就了一种幻觉文化。幻觉文化远不只体现在晚宴上的自吹自擂,也不是低级乏味的电视节目,或者在社交媒体上过度记录和分享自己的生活。我们所陷入的幻觉文化,是自大自负之人的幻觉,是一个几乎没有或根本没有独处能力的市民的幻觉。他们不可能静心独处,即使表面上看着是孤身一人,繁杂的社交媒体也不会让他们感受到丝毫的孤独感。“不”这个词已经过时了。人们活着就是为了受人关注,有时为了让自己的“伪生活”能在社交媒体上爆红,甚至不惜制造“假生活”。

我们视金钱为圣物,视物质为一切;轻而易举可得的信贷使人们对享富贵、开豪车、穿名牌的幻想成为可能,但随后却会让自己陷入可怕的财政危机。我们一味只顾维系面子,却忘记了要维系面子的初衷。我们常怀有一种信念,即这些“奢侈品”是我们“应得的”,再加上各种媒体不断向我们展现这些奢侈品的图片,于是我们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这些奢侈品是我们生活中所必需的,也是有用的。慢慢地,信念就变成了现实。只要利器在手,便万事大吉。

在美国的文化中,人们对年轻美丽的追求已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减肥行业成了一棵摇钱树,已产生200亿美元的价值。医美行业创造了120亿美元的价值;整容行业不仅产生了620亿美元的价值,来让我们永葆年轻,不生皱纹。但结果呢?超过90%的女性都对自己的身材不满意,随着视觉文化日益强盛,力求“完美”的压力越来越大。法国后现代著名哲学家笛卡尔的那句至理名言(我思,故我在)可以改成“我瘦,故我在”。

媒体民主化也就意味着任何有手机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名人。我们以井蛙之见培养孩子的自尊,确保人人有奖杯;大学和教育机构成了炫耀的“品牌”而不是学习的场所;人们以标准化测试和评估智慧,夸大分数之风,任其猖狂肆虐。曾经紧密团结的团队已被关注者和点赞的人取代。我们的经济、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健康、我们的孩子,甚至我们的心理都出现了大问题。

整个人类世界不再友善。肆意侮辱他人、匿名在电脑上敲下刻薄的字眼、社交孤立,只关注“我”而不是“我们”等行为主导着我们的生活。就像自恋者一样,我们只知我行我素,无视自己的行为,言语尖酸刻薄,这都成了当今的普遍现象。现在看来,人们不再与人建立相互融洽的关系,而是建立起了针锋相对的关系。当我们的文化充斥着自恋行为,人人都成为自恋之人时,我们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是惨重的代价。

《单身汉》《单身女郎》[19]和《为百万富翁做媒》[20]等婚恋和相亲节目,展现出的还只是“空洞”亲密关系的冰山一角。诸如Tinder之类的手机交友软件,只需在智能手机上简单地“右击”一下,就可以开始一段感情,紧随这类技术创造之后的勾搭文化使人们快速形成亲密关系,切断深层交谈和逐渐熟知的过程。长此以往,我们从人类最重要、最健康的经历之中切断了相互的联系,清空了相互之间的尊重和同情之心,转而盲目追求品牌效应,沉溺于各种表演作秀,装腔作势。在这场自恋大流行病中,社会文化转变为自恋文化,人际关系遭受到了沉重打击。

唐·德雷柏[21]:流行文化中的自恋者典型

有时,最简单的参照系就是人们共享的标准,例如电影或电视中的一个角色。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我认为《广告狂人》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精彩的电视节目之一——因为这部电视剧塑造了一位超群绝伦的自恋者。如果你看过这部电视剧,你自然懂我之意;如果你还没有看,那么这部电视剧值得你花点时间认真看一看。剧透警报:唐·德雷柏,英俊潇洒的广告达人,是一个典型的自恋者。

简言之,唐·德雷柏不是什么好人。未加了解之前,我们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一位成功的广告达人,一位负责任的丈夫,一位称职的父亲,在郊区拥有一座漂亮的住房。这也是一个普通人的写照。然而不到一周,我们便认清,他其实是一个骗子、一个背叛者,时常迫使妻子、孩子、同事、情人和身边人陷入困境,有时还造成悲惨后果。虽然他也有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也遭受过一些创伤,但这不能成为他随意伤害他人、为人冷酷无情的借口。他永远都是以一种修正主义者的姿态,不断编辑自己的生活和身份,把自己的快乐和成功置于一切之上,放纵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几乎不会顾及后果,除非这些行为给他自己带来不便。大多数人最终都选择从他的生活中离开,但他对他们的心灵世界已经造成了巨大伤害。他的灵魂只有黑暗的一面,所有自恋者都是如此。他基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酒精、香烟和女人是他管理情绪和维系自我意识的方式。他感觉自己在世间如一个行走的骗子,于是只得用这些肤浅的方法来压制这种感觉。

有趣的是,多年来我们大多数人还一直关注着他,期待着他有朝一日能够改变自我。我们本以为他能够自我救赎,成为忠实的丈夫、称职的父亲、诚实的人。然而一周周过去了,一切依然如故,这部电视剧提醒我们,我们总是情不自禁被自恋者的脆弱、魅力和人性所吸引和左右。

唐·德雷柏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自恋的家伙们有时候真的很可爱,导致我们放松了警惕。他会时不时地闪现各种火花——关爱、关心、热情——然而最终,这些都将转瞬即逝。他的行为中更为持续的是他的不诚实、自私、不忠、缺乏同情心、马基雅维利主义、野心,有时甚至是彻头彻尾的残忍。但与此同时,他的人格中又蕴含着魔鬼般的性感、魅力、智慧和领导力。有趣的是,明明他就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他是好是坏、冷漠还是热情对我们的生活没有丝毫影响,但我们仍会关心他是否能够得到救赎。

最后一集是为那些研究自恋的人编写的。编剧和制片人给出了一个精彩的结尾。唐·德雷柏最后的结局,也是人们预料之中的:孤老一生。最后那一刻,他看似终于有了一点“同理心”,拥抱了一个众叛亲离的人,这其实也是典型的自恋反应。唐·德雷柏第一次给了别人真情的安慰,但仅仅是因为那个人和德雷柏同病相怜(并不是因为德雷柏突然变得温暖有情义了)。最后,在这个本是思想升华的时刻、一个难得的专注时刻,他反而来了灵感,在大脑中策划了一个广告,将自己的广告事业推向高峰。是的,就连这意义深远的时刻,也在自恋者手中变得肤浅庸俗。

唐·德雷柏将我们的思想玩弄于股掌之间,因为有时他的确会善心大发,而且在许多情况下所做的事也是无可厚非的。因此具有自恋型人格障碍的人总让人感到困惑——他们要是每时每刻展现出的都是残忍的一面,一切也就容易多了,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他们偶尔显现出来的善良和关爱的一面戏弄了我们的大脑,让我们误认为他们还有被救赎的可能性。美好的时光让我们沉浸于与自恋者的游戏中,痛苦的时刻让我们怀疑自己的人生。与自恋者相处,救赎之心和失望之感之间如过山车一般无限循环。

美国的神话、电影和电视中都充斥着各种超凡脱俗的自恋者,并且塑造了诸多伟大的男(女)主角:汤姆·布坎南[22]、戈登·盖柯[23]、李尔王[24]、浮士德[25]、奥兹巫师[26]、约翰·威洛比[27]、米兰达·普里斯利[28]、道林·格雷[29],你看了就会明白。这些人在电影中看着很有趣,但要在现实生活中和他们一起生活就另当别论了。

现在回想一下,那些电视剧、电影、书籍或戏剧中的每一个自恋角色,我们总认为他们会改变自我,我们甚至会反复观看这些电影,渴求找到他们得到救赎的那一刻(就好像结局真的会改变似的)。现在再来看看那些切切实实生活在我们身边的自恋达到病态程度的人们。我们不是每周,而是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期盼(并希望)他们能够改变。他们一边做着大量令人鄙视、冷酷无情、背信弃义和匪夷所思的事,一边又不断向我们闪现“希望”和幻想,所以我们始终坚信他们最终会发生改变,至少希望生活能更加顺利。他们将我们伤害得体无完肤后,转而又当起了我们的救世主,燃起了我们对他们的“希望”。

只可惜“希望”永远没有变成现实。他们向我们扔出的绳子,刚够我们自缢,刚够我们抓着徘徊,刚够我们勉强坚持。我们想要弥补损失,何曾想损失得更多。我们大部分人都学过通过信仰、圣诞贺卡和新时代规则的力量,懂得原谅和救赎。我们总是一忍再忍,直到忍无可忍。

如唐·德雷柏一样,自恋之人从不会改变,永远不会改变。哪怕到了忍无可忍时,我们仍对他们抱着一丝希望。大多数人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他们身边。为什么?

事实不置可否。自恋已是事实,只会增不会减。我们的世界中存在太多激励自恋的因素:社交媒体,真人秀,作为成功晴雨表的财富,以及“走红”的可能性。根据定义,自恋和自恋型人格障碍都表现为缺乏同理心、自命不凡、自负自大、肤浅庸俗、长期渴求他人的认可和赞美,以及其他行为模式,如撒谎、欺骗、嫉妒、偏执、控制欲和利用他人。自恋者也相当有魅力,他们聪明、健谈、气宇轩昂、精于表演。对他们而言,相互关系是肤浅的,亲密关系是一种负担,因此你能想象,这样的特质对于长期关系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下一章中,我们将探讨自恋者最常见的一些特征,你与自恋者关系中的一些危险信号,以及自恋者的不同类型及其相应的行为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