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瑞雪兆丰年(贰)
林府一派热闹
堂前林侍郎与管家清点聘礼,桌前册子已写满了十几册,还有一大半没记载。
两人与帐房先生忙得团团转,汗涔涔的,但事关重大,不能予旁人帮忙。
后院中的黎姨娘等人也是食不下咽不下去,二姑娘等人看着一抬一抬的礼都怔住了,茶叶、果物、饼、酒,金银饰品一样都不少,样样名贵精湛。
那日,丞相府的管事遣人来送聘礼时,晃晃荡荡绕了大半个京城,在林府门前念道:“礼银四十万两,迎送彩银十万两,叩门彩银四万两,净增彩银六万两,掌翰礼壹万,迎书彩银八万两……”
不说林府没见过这么大的富贵,整个京城也没见过这么重的聘礼。
一瞬间,丞相聘礼一掷千金的消息如梨花开枝头,绽放在京城各个角落。
林府嫡院,静玉也满是压不住的又惊又喜,“姑娘,这也太多了……”还不说那些奇珍异宝,这加起来比一个林府多出不知多少个来。
林姑娘今日披了缎绣荷花飞蝶氅衣,内着淡粉色流水裙,身段窈窕,幽兰般的颈,她静静躺着榻边汲取火灶的暖。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方才恬静幽怜的脸在听了那些聘礼后也是一怔,随后便是泪光微闪,眉目更惹霜雪相顾,枝上梅瓣轻颤。
声音比火炉上烤的栗子还甜腻芳香却又伤心如晚秋枯花:“你说这个人花这么多银子娶我做甚?”
“难不成还望我做个可人花?我这般……”
静玉一听姑娘又要难过自泪,眉目间的喜收了回去,忙安慰:“姑娘又不比哪位世家小姐差,怎的就配不上这黄金万两?”
林姑娘只是掩帕,一只手无力地攀上静玉,静玉给她抚背顺气,过了很久,又听姑娘微喘:“也罢,静玉,这亲我也认了,我好好待他便是了。”
待得姑娘好些,静玉放开了她,好生劝慰着剥起栗子给姑娘吃。
十一月上旬,小雪。
沈丞相迎娶林小姐当日,京城素裹的白添了浓艳的红,灼得人心热腾腾。
林瑞雪房内
梳妆台前,正红色华衣裹身,露出线条优美的颈,裙幅褶褶如荷花般层覆于地。鬓插蝴蝶钗,寸金点珠头凤冠,脸施粉黛,唇抹红脂颜,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整个人好似摇曳诱人的仙。
静玉也穿得比平日精致不少的粉彩流华裙,站在一旁笑看着姑娘。
屋外传来阵阵锣鼓喧天声,宾客的洽谈也未停。
姑娘步态柔美,即使戴着盖头也毫不掩饰她的美,静玉沾沾自喜地想。
林姑娘只觉得眼前红布晃晃悠悠,视线不清,宾客纷乱声只让她内敛,不敢大喘气,不知怎么穿过的大堂,随后站定在一个位置。
她抬眼,不能透过天红色,却仿似能看到身前那人的惊纶绝色,雪下的寂静无声,客人语低,似乎都在来到他身前慢了下来。
晨清一枝雪,湿彻天欲身。
耳畔忽而就响起丞相的声音,“来。”
姑娘伸出柔若无骨的小手,其上还戴着他聘礼中的三金之一,金镯绕在她手骨上,肌肤白嫩有光泽。
姑娘的手搭上他温润如玉的手,被缓缓握住。
礼乐起,鞭炮声中她被牵着走出林府。
一步一步,渐离了那些人事。
丞相府邸
迟迟钟鼓初长夜,月满疏桐人归。
新房内一派喜气,屋中正桌前摆了仙果、瑞木、嘉谷、祥禾等物。双囍红烛燃得旺,龙飞凤舞彩云间,鸳鸯戏水穿秀线。
在一室静香下望见同她一样穿着婚服的丞相,袖边用金色丝线绣着勾云纹,腰间墨玉相扣,流苏轻撞。墨色的长发散开微扬,蕴藏着心绪的眼眸,修长的身高挺拔傲然,宛如红莲,却又冷傲孤清。
林姑娘不想此人雪肌乌髮,为她揭去盖头,一举一动宛若蹁跹,她细睫匍匐,不敢多看。
沈年意只微微笑意,坐在鸳鸯锦绣被另一端上,细细打量起他这位新婚妻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
林姑娘自是肤白貌美,眉如远黛,她微低着头,红唇如含贝,目光似水带着一些忧郁,那些哀伤画地为牢,予人可望不可即的感觉。
烛光为她渡上一层恍人的霞光,朝如黄昏明珠却又茫似垆边月。
红烛噼里啪啦烧了一阵,林姑娘心里忐忑便觉这时间过得漫长难受,于是抬起眼直瞧身旁坐的人。
对上那双黑眸美目,她心更难受,约莫是这人太惊心,还有她不习惯近人,但气也得把礼过了。
“你去把那凤凰剪拿来。”
沈年意微挑眉,没想到她的声音是这样的,黏腻缓慢,还带了几分颐指气使。偏生瞧人的眼神自生幽怨带水,还有宗室贵女的几分矜贵。
熏香溢,屋中炉,韶光悠哉,红衣灼眉上雪。
床榻之上,婚服相叠如九彩鸾凤,林姑娘接过凤凰剪,一把小小的剪刀。
在他的注视下,她伸出柔弱的手挽起他身前一绺乌发,与她那一绺合二为一,然后举起剪刀一落。林姑娘又将两缕发打结放入一个绣好的鸳鸯戏水香袋里,压入枕下。
结发之礼,新人双方给剪一缕头发红绳打结放入锦囊,称合鬓。象征夫妻双方永结同心。
林姑娘想着后一步,合卺之礼,夫妻二人各执一半,挽手喝酒,寓意从今以后同甘共苦。
便携着他的手走到酒桌前,沈年意微倾身,二人交臂而饮。
姑娘刚放下手中雕着百年好合的酒盏,便被沈年意拉着肩膀走向了梳妆台,不等她反应,坐下后,她只见镜中压钗美人愣,身后传来沈年意的声音,“夫人自是天仙之姿,戴这些一天了,累吗?”
他漆黑的眸子在铜镜中有种水晶般的朦胧色泽,细骨玉指抚上她鬓上的金钗,似要摘下。
林姑娘又垂下了眼,声音却软了许多,“你摘了便是。”
汴禧第一权臣自红袖中伸出修长细腻的手,烛光摇曳,他不紧不慢地将她鬓上每件头饰摘下,只剩柔润光润的乌发。
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树花开并蒂莲。金屋笙歌偕彩凤,洞房花烛喜乘龙。
热水自帕中浸湿,温暖的氤氲之息将她的脸覆盖,她脸上的妆容被一点点拭去,露出原属于她的怜人玉容。
沈年意动作轻柔,抹去唇角最后一点胭脂后将帕子放回临喜玉鱼戏盆中,垂眸看着她。
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雾縠笼香雪。
林姑娘被看得心里发紧,想说看我做甚,你自己也比女子美,却又想到以后这人是自己的夫,敛了声。
到最后芙蓉帐落时,林姑娘身着亵衣躺在鸳鸯被时脑子一下没绕过来。
帐内逼仄,林姑娘的气来得更逼人,“你我已过了三书六礼,拜了堂的!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妻,便没有那什么地位之说,便是你丞相我也得说,如何能欺负了我!”
双囍烛不歇,烛光映到帐内只余几分光亮。纤细娇弱的身影坐了起来,语气温吞又怒。
“方才那些礼我也是圆了的,如今你却不与我成房礼,你娶我又作甚!莫不是瞧着我也好欺负的……”姑娘气得声喘,心中又想到嫁前被妇人教的那些东西,尽做了废,只觉自己更自作多情,心中酸泪难堪。
沈年意万千青丝散在华枕上妖娆成花,玉容天成,听了她一通乱骂指责只是一笑,对她性格又是见识一分。
见人喘得不骂了,他撑手起身,将她圈入怀中,玉手抚上她的脸颊,一片湿意,心下喟叹,这天下怕是都找不出一个像她这样的。
林姑娘小唇微张,喘声渐歇,靠着他的臂弯,闻到他身上缭绕着的梨花香,不想被人见了丑态,抬袖掩面起身,刚要走就被拉了回去。
倒在柔软云被中,姑娘并不疼,只是这一刻温热的触感落在她唇上,仿似锏住了她的心神,一点一滴尽入了舌畔上。
这炙热是入了心,烙了魂的,生生世世不休。
身影合叠时,乌黑的长发缠在一处,天成佳偶是知音,共苦同甘不变心。花烛洞房亲结吻,春宵一刻胜千金。
囍烛燃,偶有烟起,不过化香火息。
正院中
亮晶般的雪花簌簌地往下落,织成了天幕雪帘,梨花一样的白,玉一样的润。
天寒炉暖,林姑娘仰头看着头上的树,却是寥无几片叶子,从一片红梅到此前景象,林姑娘不禁蹙了眉,心里又浮了几丝愁。
静玉还能不懂姑娘吗,小扇子边鼓着炭火,边出声道:“夫人不喜这枯树唤人栽个梅树来也是可以的。”
林姑娘今日着了狐毛大氅,肤光胜雪,眼帘勾人,却含愁意,“这屋子又不是我的,凭的什么让我拿主意,”她倾身倚着榻,“嫁妆那里都放偏房了?”
“嗯。”静玉知道姑娘在意,早早就留了心。
躺了片刻,困意袭来,眼帘半垂。
静玉知晓姑娘午歇习惯上来了,不出声,顾着炉灶。
再抬眼看去,姑娘已枕在狐氅中安睡。
“咔嚓”一声,墙边枯枝掉落。
静玉小惊,看姑娘没反应,倒是睡得香沉。
放了心,再转眼,便看到了银装素裹中的一抹绿意。
沈年意今日上朝简直给了百官一个当头棒槌,他们也不是不知道丞相依旧在官场,只是新婚第二日,他们都以为今日不用看见丞相了,结果一大早地就头皮发麻。
幸好今天的丞相依旧没掺和通州一事,让众人缓了口气。
士族官世这么悚他也是有原因的,毕竟有前车之鉴,昔日丞相上朝时不时就弹核某个官员,上至史部侍郎,下至七品官,罪诏数十条以上。
下场莫不过是,殿外问斩。
相比之下钦差一事倒不算什么,但如果是丞相提的人选就有意思了,这人不是被丞相厌了就是丞相势力下的,反正一头是丞相的刀,一头是许昌的刀。因此,谁都不想自己的名字从丞相口中听到,这福气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