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太阳 月亮 残破的星辰
生命中的所有偶然，搭建了独属于我们的天地。
墨兰也在自己的天地翱翔、歌唱、邂逅......
“这里是心理社的社团活动，请问有同学最近需要心理安慰吗？”
墨兰抱着九分的好奇和一分的侥幸，添加了校园活动里的一位陌生人。
隔着屏幕，小小的聊天窗口上，字节开始了跳动。
“你好，请问你最近是有遇到什么烦心事吗？身为大四的学长，我可以多多少少为你排忧解难哦。”
“你好，我想问一下，短暂的陪伴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
“这个问题有点独特哦，不过，我或许有个大致的答案。你若贪心那便是惩罚，而你若不抱着满心的期待，那便是奖励。”
墨兰看着屏幕里的这个简易回答，沉默许久，心绪动荡，记忆和泪水翻涌起来。
晃晃脑袋，赶紧打住，她轻轻放下手机，极力压制住情绪的沸腾。
过了良久，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后，墨兰拿起手机再次提出问题。
“我曾经很喜欢朝阳，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变得更偏爱夕阳了，并且还偏爱在夕阳里吹风、发呆，这是为什么呢？”
隔了许久，在墨兰的焦急等待中，手机对面传来了答复。
“夕阳之后，大部分人会回到自我，感觉舒适与安静。而朝阳过后，人们就不得不面对赤裸的现实了，或许这就是你问题的答案之一。”
“至于，为什么你会喜欢上夕阳、晚风、发呆。我猜测，你应该是还在释怀的过程中，你在风中与过去慢慢告别。”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妄自揣测，错了勿怪。”
就像暴风雨天打开正对暴雨的大门，一种共鸣，一种悲哀，一种感动，一种崇敬，随风雨无休无止地闯进墨兰心房来。
过了好半天，她才从雷击般的情绪中缓缓回过神来。
就一瞬间，墨兰就觉得自己发现了宝藏，发现了伯乐，发现了自己现状的翅膀。
于是，墨兰开始向学长提出了更多的问题，与他开展了更多的探讨。
......
与墨兰聊天的学长，叫做邹锦绣，名字略显秀气，性格十分温柔。
他的出现，对于墨兰来说无疑就像一束阳光照进了黑暗。
这束光不请自来，突兀地闯入墨兰世界，沾染了一丝罪过。
但若是它不突然抛弃黑暗，那它便是极好的救赎......
墨兰也和学长讲起过这个句子，不过，她只隐晦地说出了前半部分。
或许，墨兰早已经把心上的城墙垒得很高，不愿与人太深入交流。
只不过，她终究还是希望有人能够猜到她的下半句话，然后不惧艰辛越过城墙去爱她、救赎她。
而要想做到这样的救赎，或许，得把她从打死结的塑料袋中扯出，撕烂掉一部分保护她的塑料包装。
......
随着聊天框的长度不断增加，墨兰和学长谈论的话题越发的多了。
而其中大多都是很积极向上的话题。
于是，通过一次次的聊天，学长渐渐把阳光渗透到墨兰的身边......
学长是小学教育专业的学生，进入心理社既是为了发展自身，也是为了充实生活。
于是，在和墨兰聊天时，他也时常提到教育:
关于教育方面的问题，墨兰两人不敢大放厥词，也不敢妄自揣测。
只是斗胆简单地谈谈关于现在所缺乏的三种教育。
这三种教育分别是性教育、爱教育和死亡教育，他们皆是独立的名词，却又有许多关联。
其他关联暂且不论，墨兰和学长暂时只以“缺乏”这一个共同点开展了讨论......
有关于性，常人时而觉得可耻，时而又觉得崇高，并没有多具体的观念和标准。
因为他们缺乏对于这种处于边界上词汇的解释，他们只能透过书本一窥繁衍，透过网页一窥颜色。
作为一个感性的理科生，墨兰对于这个词并不算敏感。
但和学长聊太多这个话题也不大合适。
于是，她和学长也只能通过浅薄的见识草草得出一个结论:
性是爱的边角料，爱是生活的边角料，性在生活里无足轻重。
但是缺少性的爱，仿佛不完整身体在相爱，造成爱的兴奋程度不会特别高。
......
有关于爱，墨兰和学长并没有什么研究，说的话也不大有学术重量。
但是他们很想说，因为她们也很想要爱和被爱。
开始这个话题时，墨兰和学长便讨论起关于心的形状，爱的形状。
心是什么形状呢？它不是色彩绚烂，纸张上小女孩画的心，也不是鲜血淋漓，战场上脉络模糊的心，更不是实验室里，防腐液里，那灰黑发白，时间早已停滞其上的心......
那么心到底是何种形状呢？是天空上的纯洁白云？是土地里的坚强卵石？还是海洋中的玲珑贝壳？
这是个开放回答的问题，答案因人而异，墨兰和学长也没有在这上面达成一致理解。
他们脑海中关于心的形状，都独属于各自的思维。
学长的思维模式同多数男性一样，是决策性思维。
而墨兰的思维模式则同多数女性一样，像猫一样，是试探性的思维。
两种思维上的差异，加上生长环境的熏陶，塑造出的心形，多多少少会有区别......
在不能达成一致意见的情况下，墨兰和学长对于心形的讨论暂时终止。
不过关于爱，即便没有方便参考的教育资料，她们两人也自信地表达着见解。
墨兰缓缓道：“‘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恋人的眼总让人如坠大海，如坠深空，如目黑洞。”
学长慢慢回复：“‘爱是两具身体里的一个灵魂’，灵魂的契合让唯一的身体舞蹈，曼妙舞姿，赞美生命。”
......
墨兰说道：“以前的愛字，里面是有个心的，可惜后来没有了。”
手机另一端传来回应：“或许人们没那么用真心去爱了，毕竟，这是个难堪的快餐时代。”
......
墨兰继续说道：“我觉得银发的口齿不清，胜过黑发的信誓旦旦。”
学长快速回应道：“我深有同感，你说的这两种爱情就像是在医院和在教堂的祈祷，前者往往更加虔诚。”
......
墨兰稍后说道：“爱情的本质是高洁的，人们总是仰望。”
学长分析一会儿后回复道：“但不要因为峭壁是高的，而让爱情坐在峭壁上。”
墨兰心头一颤，整理了一番思绪，随即继续话题。
“爱的付出往往并不对等，而且爱很容易对彼此造成伤害，爱人间切实地需要互相帮助。”
面对一句话中提及的多个可选话题，学长也犹豫了一会儿，好像不知如何作答更好。
“当一个人哭着逃离时，他的伴侣一定要追上去，当一个人掩面而泣时，他的爱人一定要给对方温暖怀抱；即使受伤，即使有不满、有埋怨，坚定选择永远是爱的必修课。”
逐字逐句看着学长发来的回复，墨兰心神逐渐沉醉了。
暗自心想“我们的灵魂竟有如此契合？这些观点都无比默契地重合起来。而且，他的回复总是如此的动人”
思索良久，眸光一闪，墨兰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个鬼主意。
她调皮地向学长发出了一道致命拷问：“如果你的爱人问你‘你为什么爱我？’或者说‘你爱我的什么呢？’学长你会怎么回答呢。”
面对墨兰这个有些刁钻的问题，纵使学长的阅历广些，读的书多些，也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过了好几节课的时间，墨兰心心念念的聊天框才再次动了起来。
“心决定的事，嘴回答不来。”
简短的句子，悠长的韵味，墨兰彻底被学长的回答折服了。
于是，她由衷地向学长表达了敬佩，然后又继续起话题。
“爱要放下成见，要放下执念。”
“人无完人，想要爱请别先入为主。”
“爱自然，爱人类，爱家人......”
有关爱的话题还在继续，有关爱的话题还有很多......
转念一想，或许爱的教育并不是很缺乏。
人们只是没有明说，都在一边生活一边学习着爱。
也或许，老师其实教过爱。
政治老师说过：“其实吧，有些选项没有错，只是不合适。”
英语老师说过：“不会选择的话就蒙一个最称心的，万一对了呢？”
数学老师说过：“过程错了，结果也就大概率错了，不过过程还是有分的。”
语文老师说过：“宁愿错过，也别泛滥了情感，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学习才是，爱也是类似的。”
生物老师说过：“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就像人心都是偏左的，能量的付出与收获，在生物界并不对等。”
历史老师说过：“你所在意的，都已成为历史，回望历史，他们还留存着独属于自己的画卷。”
地理老师说过：“世界那么大，遇见一个人不容易，记得带对方走一遭大美河山。”
而只有体育老师，会在你跑步时，掷地有声地对你说到：“别走好么！”
到了最后，多数学生接了一桶关于爱的水，只有少数同学点燃了关于爱的火苗。
......
树欲静而风不止，关于爱的话题虽然落下了帷幕，墨兰的思绪却仍然飘摇不定。
就如同心里尝了蜜，她久久地盯着聊天框里的内容傻笑。
不过，她完全没想到一个问题，她被阳光感染，变得太大胆了些。
她把自己羞怯的、颤栗的爱情拖拽到了阳光下。
白茫茫的世界里，归路可不好寻。
......
人们畏惧死亡，同时又被死亡所吸引，在文学中，影视中，死亡被不断地消费着、深化着。
但当真要谈及死亡时，大部分的人都会觉得这个东西，距离自己有些遥远。
因此，人们没有过多进行讨论，它也没有遭到人们的大量诟病。
在许多人从小被塑造的认知体系里，死亡不如性的话题丑陋、肮脏，也不如爱的话题羞愧、消极。
它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它关乎一个人的生命价值......
“‘一个人不成熟的标志是为了一个理由轰轰烈烈地死去，一个人成熟的标志是为了一个理由谦恭地活下去。’”学长这次率先开启话题说道。
“依这句话来看，我或许还有些许幼稚。”墨兰微笑着回复到。
学长赶忙回道：“这倒不会，你的思想可比大部分的同龄人都要深，而且很有个性。”
摸了摸鼻头，墨兰笑嘻嘻地回复道：“过奖了，过奖了，那还不至于。”
紧接着，学长又给墨兰发来信息：“那么，你参与心里社的活动，是不是就因为你在疑惑生命的意义呢？”
墨兰下意识地微微点头，回复道：“还好吧，毕竟，我的身体还在较为积极的生活。”
“只是身体？”学长捉住墨兰的用词问道。
墨兰沉默了，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只是发出了一连串的省略号。
学长见状，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假如你死亡了，然后又出现在了一座电影院中，周围的观众看起来和你都长得很像。
你简单地观察，就发现她们都是你一代又一代的前世。
而且，不一会儿影院的大屏幕就亮了起来。
然后你被告知，你将和大家一起观赏这辈子的自己。
你知道，当你坐上自己的座位时，会发生什么事吗？”
墨兰思考了许多种答案，但最后都被自己一一否定了。
于是，她只能略显尴尬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当你来到自己的座位上时，你会听到滔滔不绝的掌声。
因为什么呢？
因为每个人都不是为了死亡而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因为我们能完成自己的这部作品，就已经很伟大了。
因为我们的人生不止眼前，不止荧幕前已经播放了的画面，它还有更加精彩的片段，我们要假设美好的日子就在明天......
看完这些句子，墨兰的感触颇深，但心底却悄然升起了一丝丝莫名的抵触。
只不过，她依旧表达了感谢，并试着与学长继续话题讨论。
之后，她们谈到了生命、动画、神明、圣经、法律，人生意义，自我定位，自行编辑等等话题，大致达成了一致意见：
死亡并不遥远，也并不可怕。
当我们走出时间后，时间长河上有我们的剪影，那就无悔了。
当我们一路奋战后，世界并未磨灭我们最深层的意志，那便无怨了。
......
类似的断断续续的聊天，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墨兰和学长交谈得很愉快，也收获了许多。
但是她们两人之间的话题逐渐减少，热情也逐渐消退了。
恰巧，墨兰和学长偶然间谈起了动漫相关的话题。
于是，在话题快结束的阶段，墨兰补充了这样一句话：
“天变冷了呢！”
这句话是墨兰根据学长所述——刚看完番剧冰果，而说出的话。
但是，学长并没有回复墨兰所期望的信息，而是正经地聊起了气候问题。
有些失望，有些惆怅，墨兰只好先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然后，在冷静一段时间后，她忽然意识到，学长慢慢去掉了许多形容词。
在不知不觉间，学长就开始更多地描绘现实，更多地提及其他的“心理辅导对象”。
虽然学长所描绘的现实依旧充满阳光，墨兰也还是渐渐移开了目光。
学长的生活有些匆忙，洒满阳光，墨兰只能偶尔仰望。
看得太久了，瞳孔会被刺伤。
......
在与学长的聊天冷场许久以后，墨兰收到了一些令她困扰的信息。
而这些信息皆是来自一个她在体育课上认识的男生。
这个男生有些小帅，但并不显眼，唯一能让墨兰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和自己的相似性。
墨兰自带一点孤傲的气场，那个男生也是如此，只是稍微低沉些。
除此之外，两人还有一样的爱好，喜欢一样的游戏，喜欢类似的歌曲，喜欢一样的运动，喜欢类似的书籍......
这都是在多多少少聊天中，对方告诉墨兰的。
墨兰对此也比较高兴，谁会不愿意多一个志同道合的聊天对象呢。
但是，此次他发来的信息，着实让墨兰苦恼起来。
大致内容如下：
我一直是一个手捧泥土的人，直到遇见了你，泥土烧成瓷的模样。
初次见你时，我们正在上选修的体育课，温度适宜，风和日丽。
这个新班级里的学生我感觉都很陌生，唯独你。
于是，我久久看着人群中你的背影。
也不知为何，此后我的脑海近乎是一片空白，我的视线也再无法挪动。
唯一浮现在我心中的词，只有一见钟情。
可我才疏学浅，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我对你的欢喜。
我用过引力，用过追求，用过欲望，但它们都无法完全解释我的感受，顶多算是我心情里的一条条分支。
我唯一明了的是，看见你我就很安心、很欣喜。
世界变得很小很小，我的眼中渐渐容不下其他人。
我也去查询了前辈们对于爱的描述，然后一一体会，一一印证。
不知不觉间，我的那份心情就如洪水滔滔。
今天，我斗胆表达出我的心意，却并不索取关系。
通过短暂的聊天，我自认为我们是很类似的。
我们都喜欢虚拟的世界，喜欢美丽的文字，喜欢甜中带苦的味道。
我们都在现实生活中害羞、腼腆，在虚拟世界里大方、自信。
我们都渴望着破门而入的真爱，却又不大会爱。
不过，我们也有不同。
你在现实世界里是充满光彩的，而我的世界遍布灰尘。
我仰望着你的光彩，羡慕着你的人缘，也欣赏着你纯真的笑。
刚与你聊天，玩游戏时，我曾说过，我想进入你的世界。
其实那句话有两层意思，我想的是第二层。
后来，我还想找你在现实里一起玩。
我想邀请明月与清风，也邀请你。
不过，我知道你大概不会来。
我身无长物，吸引力还不及几颗抽奖道具。
刘备请得出诸葛亮，那也是因为他自身有些实力。
但是，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为了不留遗憾，我鼓起莫名的勇气对你道出喜欢。
即使很卑微，即使神似摇尾乞怜，即使你大概率会拒绝我。
你身边优秀的人太多了，当我开始长篇大论时，我或许就已经输了。
但我还是安慰着自己：“我喜欢你，与你无关”。
我还是希望献出我那流于浊世却又十分真诚的心。
我的意思是，我还抱着侥幸，我不想见你归于人群。
......
“如果一块表走得不准，那它每一秒都是错的。但如果这表停了，那它起码每天有两次是对的。我的意思是，或许你这次应该明智地选择放弃。”
在手机屏幕上慢慢打出这段文字，墨兰打算婉拒这位诚恳的同学。
但是思索一番后，她又把这段文字给删除了。
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份真心不应该被蹂躏，也不应该交给自己这样的有些残破的人。
于是，墨兰由衷地向这位同学表示了感谢，但也仅表达了感谢......
关于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墨兰其实多多少少有些预感。
不过之前她基本都沉浸于和学长的聊天，所以就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至于平时上体育课时，墨兰也一般不去看发信息的那位同学，就像他是几乎每晚都不缺席的平凡的月亮。
但也就像是一个月亮，墨兰不需要去看，都能感受到他的微凉......
墨兰始终觉得，人应该无法和自己的影子相爱，就像同样的拼图往往拼不到一起。
与自己生活极为相似的人可以相伴，但不能相爱。
不然，真我的存续多多少少会有可能黯淡......
多看几眼那向自己表白的信息，墨兰承认，她有一瞬间的心动，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对于这个同学的感觉，更多的是亏欠。
而不同于她对学长的仰慕，对学长的叨扰。
不过，相同的是，对于这两个人，墨兰都无法看见互相选择的选项。
她和一些人终究只会是前后轮的关系——同行，并且如果不出意外，一辈子都不会“撞个满怀”。
论及缘由，只因她是残破的：
只因初中过后，她便把爱的围墙堆得很高。
只因她越发健忘，越发冷漠，越发不愿意种花。
只因她抬头看不大清属于自己的天空，低头寻不大到脚下前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