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版序
《游牧长城》这本小书自二十多年前问世以来,就是一个怪孩子,让它的作者母亲悲欣交集,悲欣不断。现在上海三联书店给了它一次再生的机会,我不知道它能不能获得更多的共鸣。一本书就是一个人,有命也有运。所谓命,是这本书的本体,优还是劣?所谓运,是一本书在社会中的运行,兴衰起落的程度和长度。这确实和人的命运一样,优者未必行,劣者未必衰。这里面自然有各种复杂的因素在影响。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完成了这个长篇散文的时候,很是兴奋了一阵,有些“漫卷诗书喜欲狂”,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当时冯牧先生主持《中国作家》杂志,冯先生在中青年作家中人望最高,我虽不认识,但十分仰慕,便投给该刊。不久,收到冯先生发来的电文,足有一尺长,说是用了一个通宵读完,评价甚高。电文中有“我阅人多矣,未见此才”。末尾却有“但是不能全文照发,否则《中国作家》杂志不保”,此为一喜一悲。
不料当时主持《人民文学》的刘白羽先生听到了这个事,便让副主编韩作荣找我,说:“给我们,全文照发。”这么一来,从《中国作家》要出来一部分给了《人民文学》,弄成了二马分尸,没有处理好。这也算是可喜可悲吧,两个文坛大佬大刊都看好,都想发表,可喜;结果弄成了尸骨不全,可悲。到了出书的时候,想请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副总编绿原先生作序,先生回信欣然允诺。趁着赴京的机会,把一包书稿放在绿原家里,吃了人家一碗面,便回了新疆。后来先生回信说:“没有料到是一部奇书,早知道是这样一部书就不会答应作序了。”有赞赏肯定,也有不同观点商榷。我拜读后,既喜也忧,绿原先生这个楚人确实太直了,会不会影响读者?旁边有友人道:“以绿原先生这样的大诗人,肯为你写一万多字的长序,他不是应付,而是真心实意,这就是最大的支持!”我一听,恍然大悟,全文照办。
结果单行本还是没有出好,不像一部关于长城具有全新视角的史诗性长篇散文,反倒像一本嘉峪关的导游手册。更为奇怪的是,当时这个出版社的总编辑正当盛年,事业正处于蒸蒸日上之际,忽然因车祸英年早逝。这又是一喜一悲,书刚出来,总编辑却毫无缘由地去世了。说话间,一晃已经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到今天,已经变化很大了,冯牧先生、刘白羽先生、绿原先生,三位风格各异的人物都已经离开人世。怀念他们,感恩他们,同时也因当时我的鲁莽轻狂未能理解他们的厚爱而深怀歉悔。现在我也已经年过七旬,对自己写过的这本小书渐渐淡忘,岁月洗涤年少时的轻狂,是不是也会洗去一部书里曾经散发出的光芒?
历尽千年的长城已是残迹斑驳,但是中国人心里面有一座长城始终矗立在那里,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两种文明的分水岭和交集线,碰撞、交融、进退、移动……从黄河文明变成长江文明,最终变成海洋文明。从咸阳到长安,从长安到洛阳,从洛阳到建康,最后是魔都上海,这些“都城”的迁移正是中华文明的足迹,清清楚楚,写在历史上。
什么原因?——游牧长城!
长城是读懂中华文明的一把钥匙,中国人不能不懂长城。
为此,感谢上海三联书店和陈先法先生,是他们像发现出土文物似的发掘了这本书,给了它重生的机会:复活。
作者
2018年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