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
我只想试着体验那种从自身油然而生的东西。可为什么这样做却是如此艰难呢?
为了讲述我的故事,必须要从很久以前开始讲起。假如办得到,我恐怕还得回溯到更久更久以前,回溯到我童年的最初岁月,甚而越过这些岁月,回溯到我那悠远的出生。
小说家写作时,习惯装模作样,似乎他们就是上帝,能够高高在上地俯瞰和理解任何一个人的故事,并且能够描绘这个故事,就像上帝在给自己讲述这个故事一般,毫不掩饰、字字珠玑。我做不到这样。不过,我的故事对我的重要性却要大于任何一个诗人的故事之于这个诗人的重要性;因为它是我自己的故事,而且它也是一个人——并非一个虚构的、一个可能的、一个观念上的或者是不存在的人,而是一个真实、独一无二、活生生的人的故事。然而,一个真正活生生的人,这是什么,今天人们对此所知甚少,少过以往任何时候,不仅如此,人们还开枪把这些人成群成群地射死[1],要知道这些人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是自然的一次宝贵的、独一无二的尝试。我们不仅仅是独一无二的人,若非如此,人们恐怕就真的能够用一颗子弹把我们每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清除,那样的话,讲多少故事都不再有意义了。但每个人却不只是他自己,他还是独一无二的、与众不同的、无论如何都是重要和奇特的那个点,世界的各种现象交汇于这一点,只此一次,后无来者。因此每个人的故事都是重要的、永恒的、神性的,因此每个人,只要他还活着,还在满足着自然的意愿,他就是神奇的,他就值得关注。每个人的精神都变成了具体的形态,每个人的造物都在受苦,每个人都有一个拯救者被钉在十字架上。
人是什么,今天很少有人知道。很多人感觉到这一点,因而会死得容易一些,正如我,在我写完这个故事后,将会死得容易一些。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知情者。我曾经是一个找寻者,我现在仍是,但我不再跑到星星丛中和故纸堆里去找寻,我开始聆听那些我身上的热血为之奔涌的学说。我的故事令人不悦,它不如一个个虚构的故事甜蜜和谐,它有着荒诞和迷惘的味道,有着疯癫和梦幻的味道,正如所有不再愿意自欺欺人的人们所过的生活那般。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条通向他自己的路,或许是一条充满试探的路,或许是一条充满暗示的小路。还没有人完完全全成为他自己;有人沉闷,有人还算清醒,人人都竭尽全力,尽管如此,每个人仍然以此为追求。每个人都背负着他出生的残余,一个原始世界的黏液和蛋壳[2],走向终结。有些人永远成不了人,永远是青蛙,永远是蜥蜴,永远是蚂蚁。有些人上身是人,下身是鱼。但每个人都是自然的一次尝试。而所有人的共同之处则是他们的来源,他们的母亲,我们大家都来自于那同一个渊薮;然而,每个人,作为一种来自深处的尝试和成就,都会努力追求自己的目标。我们能够相互理解,但每个人能够诠释的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