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原名卷云
屋里静悄悄的,越发觉得背上剧痛难耐。
阳光好,透过窗户照在我脸上。
我疼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仿佛是睡在我娘房里的卧榻上,我娘守着我,与赵婶闲聊着天……
那样简单又幸福的时光,已经遥远得像是一场梦了。
背上一阵痛,两行眼泪迅速地滑进鬓发里去了。
“娘——”我闭着眼,含糊不清地低喊了一声。
一个模糊的想法,渐渐在脑中形成。这样为奴为婢的日子,我再也不要过下去了。
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我应了声,奈何声音太小了,对方又敲了几下,径直推门进来了。
一个秀气的丫鬟走进来,掩上门,在我床边坐下,轻声说:“二公子叫我来给你送药,这药化血散瘀极佳,比外头大夫开得好多了,让人每天早晚给你敷上,几日伤口就结痂了。”
我哑声说了声:“谢谢。”
她说:“要谢也该谢我们二公子,这次多亏他给你求情,不然三十鞭打下来,人不死也废了。我们二公子呢,是出了名的热心肠,什么人都帮,什么人都救,谁不知道这鞭子是打给谁看的?我看你长个聪明相,给你说几句,往后可得好好认清楚了,谁是真老虎,谁又是纸老虎。”
她起身走了,又剩下我一个人。
我当然知道貌似随和淡泊的曹夫人,是曹府里的真老虎,可我不想去讨好奉承她。
而尤姨娘、曹英珊这两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更是靠不住。
我被打得皮开肉绽,被抬回院子里。
曹英珊离得远远的,说了句“好一出栽赃嫁祸、杀鸡儆猴的戏啊,瞧瞧,把人给打的,给她找个大夫开点儿药吧。”就再不管不问了。
等我能行动自如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院里的三角枫火似的红,一地的红叶好似铺了一层红地毯。
连着几日,二公子都要来这片枫叶林作画。
为了不扰他雅兴,这里很少有人来。
我沿着偏僻小道,拐到枫叶林,四下看了看,确保再无旁人了,这才走过去。
虽是脚步很轻,但奈何脚下落叶早已变得干脆,一踩上去就发出很大的声响。
“谁?干什么的?没事儿一边儿去!没看见公子在画画么?”
站在二公子身后的小厮遥遥喊道。
我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若是此时应声,声音小了,他们听不见,大了,又恐让旁人听见,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在犹豫时,二公子从画架后探出头,“咦”了声,朗声道:“红叶青裙,绝美矣!劳烦姑娘先别动,我将你画进画儿里。”
我只好安安静静站着,脚都站麻了,才见他搁笔,道:“你也来瞧瞧。”
他一直盯着画纸,我走到他身旁了他才扭头,看清是我时,眼睛顿时一亮,笑道:“是你?伤好了么?惭愧!让你站那么久,是不是受不住了?”
我笑:“我一个干活儿的奴才,哪就那么娇弱了?多谢二公子挂心,奴婢的伤早好了。”
他微一怔,爽朗笑笑,许是想起那天在雨夜里他自个儿说过的话,而我竟还记这么清楚,他高兴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双手绞着手绢,看了一眼小厮,他沉吟了下,轻抬了抬手,那小厮就默默去远处守着了。
“这下可以说了吧?”
我拿出做了几日的香囊,双手捧着,说:“我见二公子行走必携带酒壶,应是常常饮酒,如此,必会有酒醉头疼的时候,闻闻这个提神醒脑的香包,会缓解许多。”
他从我手中拿起,微凉的手指掠过我的手心,随即放在鼻端闻了闻,赞许道:“嗯,味道清爽,我只闻出薄荷的香味,还有什么?”
我微笑道:“薄荷为主,紫薇、栀子、碰碰香为辅,这些花草都是院子里栽种的,到了冬天,再加些腊梅,效果更佳。”
“难为你有这样的巧心,这香囊的刺绣也雅致,我很喜欢,那我就不客气了,谢了。”
我屈膝跪下,刚要磕头,被他拦住:“你这是做什么?有话站起来说。”
我仍跪着,说:“只恨我除了做这个小玩意儿送二公子别的什么也送不了,您救了我的命,这份恩情,奴婢虽没齿难忘,却难以为报。”
“原来是为这个,你快起吧,我就在母亲面前动了动嘴,若论功夫,还不如你做这香囊费心呢。”
见我还不起,他摇摇头,转身就去拿画架,像是我不起,他就走。
我忙站起身,拦在他面前,说:“奴婢在进曹家前,还有一个弟弟在城内,他受了伤,说好了伤好些就来看我,可一直不见他来,我实在是担心,又出不去,想请二公子帮我找找。”
他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儿,你只管说说你弟弟的名字,多大年纪,只要他在扬州城,多则半个月,少则几日便可帮你找到。”
我一阵惊喜,似乎是随时就要见到兴儿了,心中激荡难耐,鼻子就有些发酸:“谢谢你。他……叫兴儿,十一岁,长得瘦瘦小小,样子……样子……”我余光瞥见画纸,便激动地指着说,“我可以画出来么?”
“当然,那是最好了。”
我坐下来,很快将兴儿的头像画了出来。
二公子拿在手中:“手法简练传神,画得也快,想不到你作画这么好。”
“二公子谬赞,在您面前,就是雕虫小技罢了。”
“太谦虚了,行,放心,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看他认真收起兴儿的画像,我才松了口气。
“哦对了,你叫什么?见了几次,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他问。
我想了下,说:“我原来的名字叫林卷云,三小姐嫌不好听,给我改了名,叫多儿。”
他叹道:“是三妹的风格。卷云,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你家是做什么的,普通人家可起不出这样的好名字。”
我想到自己名字的出处。我爹在决心离家修道时,留了一男一女两个名字,那时,他心境淡泊超然,视红尘如无物,所以女孩名字就叫卷云。
原不是倾注了爱的名字。
如今举家逃难,颠沛流离……这些又哪里说得清楚?
我淡淡道:“不过是乡间普通百姓家庭。”
临告别时,我又想起一事,忙又问他:“不知二公子是如何说动夫人饶了我剩下的二十鞭的?”
他道:“近两年朝局动荡,所以除了我爹,我们一家从京城离开,来扬州生活。虽对外称因我爹有辞官赋闲的打算,才提前让家眷搬过来,实则还是避难,因此更要低调行事。我对母亲说京城有户人家,被清查时,在院子里挖出许多具奴才的尸首,因此被罪加一等。你这么一个小姑娘,被那些仆役打上三十鞭,非丢了命不可,我这么一说,我娘岂有不放你的道理?”
五日过去,还不见二公子有消息传来,我不免心急。
正胡思乱想时,二公子的贴身小厮福茗在没人时喊着我,说:“人还没找到,不过已经托可靠的人在找了,怕你着急,二公子叫我来告诉你一声。”
兴儿没找到,我很是失望,但二公子专门让人跑一趟,就怕我着急了,这份心意,让人尤为感动。
又过了几日,我正提着一筐库房新发的杏子,气喘吁吁走着。
忽然从假山后走出几个男子来,我忙要避开,却听见二公子的声音:“知道你去领东西,等你好一会儿了。”
我放下杏筐,抬头一看,见二公子与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并肩而站,身后各跟着两个随从。
比起温润而雅的二公子,这位陌生的男子仿佛就是二公子的反面,身姿挺拔,坚毅的面庞肌肤微黑粗糙,就算不与二公子比,扬州城内随便哪个人都比他白嫩些,他仿佛吹了多年的风沙,不像是当地人。
他目光冷峻,朝我淡淡看了一眼,转头对二公子笑道:“难怪你这样上心,恨不得我立军令状给你,原来是为了美婢。”
我脸一沉,二公子也忙道:“范兄不可乱说,林姑娘是我三妹屋里的丫鬟,跟我不过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回话,她弟弟找不到了,托我找,我既答应,必要信守承诺,尽心尽力,方不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嗯,知道了,算我唐突了。”他声音沉稳利落。
说完,又对我说:“上个月,城里的客栈、饭馆、临街商铺、流浪乞儿,都有人说,见过你弟弟,而他逢人便问,见没见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长得特别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