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唐代篇》:诗心李白——并不针对谁,但我才是真正的诗坛神话
有一个人,如果没有他——
几位唐代大诗人会偷着乐:杜甫将是绝顶,没有恼人的“之一”后缀;李商隐不必委委屈屈地被称为“小李”;王昌龄可以从“七绝圣手”升级为“七绝无双”。
但也有人会不高兴:
《英雄》的导演张艺谋一定无法为片中李连杰的绝招想出“十步一杀”这样冷酷的名字。
《庆余年》中范闲“祈年殿醉酒吟百诗”的名场面也将大打折扣。
冰心将无法为她的小说起名《斯人独憔悴》。
郭沫若的书只能写一半。
闻一多将惋惜地删去这段精彩文字:“我们该当品三通画角,发三通擂鼓,然后提起笔来蘸饱了金墨,大书而特书。因为我们四千年的历史里,除了孔子见老子(假如他们是见过面的),没有比这两人的会面,更重大、更神圣、更可纪念的。我们再逼紧我们的想象,譬如说,青天里太阳和月亮走碰了头,那么,尘世上不知要焚起多少香案,不知有多少人要望天遥拜……”
余光中将缺少一首名诗:“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金庸的名联“飞雪连天射白鹿”将缺少一个合适的下联。
我们诗歌想象力天花板的高度会断崖式下跌。
我们的汉语言将失去一大批至美的表达。
至于成语,那就损失更为惨重了:青梅竹马、一掷千金、鱼目混珠、摧眉折腰、钟鼓馔玉、仙风道骨、扬眉吐气、九天揽月、大块文章、秉烛夜游、粲花之论、暮云春树、停云落月、东风马耳、笑而不答、星离云散、浮生若梦……这些统统都会不见。
更为重要的是——
谁来告诉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谁来告诉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谁又来告诉我“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些诗句,是力,是美,更是信念。
这个人,当然就是李白。
你要写李白,就不能只写李白。
要写江城落梅,关山云海。
写霜花拂剑,边月弓影。
写纵横,写漫游,
写孤帆远影下的怅然与离愁。
要写大块文章平生意,吴姬压酒。
写大道青天,写赐金放还,
写一场浮沉如梦的人间贬谪,
写一场轰轰烈烈的凡人修仙。
我欲因之而梦,仙人惊鸿照影,
然后陡然折笔,
向暮春风,云游雨散,
原来属于他的世界,就在凡间。
谓我是方朔,人间落岁星:笃信与期盼
今天写李白的自媒体们,文案大多是这样的:《李白: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李白:古代流行语大师、文案大神,绣口一吐便是爆款刷屏》《李白:疯子、狂人以及唐代自媒体人》《诗仙李白:没机会高考,北漂做自媒体成了唐朝第一网红》……
他们以为这样已经足够博眼球的了,却不知道,李白其实有着更潮更引流的行为——比如“修仙”。
很多人都说李白像神仙。
他妈妈说生他的时候梦见长庚星入怀,于是起名为李白。这里的潜台词就是——我儿李白乃太白金星下凡。问题是,官方正史还正式记载了这种说法:白之生,母梦长庚星,因以命之。(《新唐书》)
也就是说,李白的前世曾去花果山招安过孙悟空……
一个刘姓的县尉和他一起喝酒,说他是唐朝的东方朔。而东方朔这个人能识怪哉之虫,据说是木星转世。李白写诗《留别西河刘少府》(节选)记录道:
闲倾鲁壶酒,笑对刘公荣。
谓我是方朔,人间落岁星。
他说他其实是“来自星星的你”,只不过东方朔来自木星,而他李白来自金星。
而与李白齐名,在经历了《冬日有怀李白》《春日忆李白》《天末怀李白》,以至于常常《梦李白》的杜甫同学则说他是天子呼来也不上船的酒中仙。
贺知章就更不用说了,修道炼丹,和神仙走得很近,一见李白就惊呼:这不是“天上”的那谁吗?怎么跑到人间来了?
而李白自己怎么看呢?他晚年写过一篇名为《金陵与诸贤送权十一序》的序言,他说:“吾希风广成,荡漾浮世。素受宝诀,为三十六帝之外臣。即四明逸老贺知章呼余为谪仙人,盖实录耳。”贺知章那老头儿说我是天上贬谪下来的仙人,其实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这老贺,也不知道要低调点儿。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李白真的相信有神仙?
是的,李白崇信道教,相信神仙,并期待着与仙人相遇又或是重逢,他在《怀仙歌》中高唱:
一鹤东飞过沧海,放心散漫知何在?
仙人浩歌望我来,应攀玉树长相待。
尧舜之事不足惊,自余嚣嚣直可轻。
巨鳌莫戴三山去,我欲蓬莱顶上行。
我看见一只白鹤飞过茫茫沧海,那是否是仙人的坐骑?任凭我的心神遨游天外,最终要去哪里停放?我看见仙境中的仙人们正在放声高歌,期盼着我的到来。长久的等待使他们有所疲惫,于是就攀扶着琼树玉枝休息一下。人间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尧舜禅让天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海中的巨鳌啊,你不要把蓬莱仙岛驮到别处去了,因为我正要去蓬莱山顶走一走呢。
仙境如同故地,仙人皆是旧友,相遇不过重逢。
刘全白在《唐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中写道:
志尚道术,谓神仙可致。
古人行文喜欢用省略句,现代语法定义的句子三大主干成分主谓宾,在古人眼中那都不叫事儿。为了行文简洁,生动有气韵,谓语偶尔可以省略,宾语常常被省略,主语当然也不能搞特殊,省省更简洁。
主语当然是李白,他崇尚道家的种种术法,相信人终究可以达到神仙之境。
世上真的有神仙吗?这个话题就和世上是否真的有龙一样令人着迷。
学道术、求长生,这难道不是修仙小说主人公才会做的事情?李白这样聪明绝顶的人物,真的会信这个吗?
事实上李白不止信,而且深信。
要知道,唐代本就信道成风,天子、公卿、公主都曾参与其中,这是一种文化风尚。至于说到求仙与长生——
君不见,秦始皇,遣人入海求仙方;君不见,汉武帝,亦信神仙终可期。
雄才大略的秦皇汉武都相信神仙的存在,李白相信,又有什么可惊讶的呢?
心动不如行动,或者说,正因为心动了,才会行动。李白为得道,做了许多事。
读道书
李白几岁起就开始接触道家典籍了呢?五岁。
“五岁诵六甲。”《六甲》一般认为是道教的入门级著作,道术能调动鬼神:“乃学道术,尤明六甲,能役使鬼神。”(《神仙传》)不过估计李白没学明白,也幸好他没学明白,不然此刻我就该写“大唐阴阳师”传奇了(笑)。
虽然不能役使鬼神,但后来的他学会了御鸟术,且看他的《上安州裴长史书》:
又昔与逸人东岩子隐于岷山之阳,白巢居数年,不迹城市。养奇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广汉太守闻而异之,诣庐亲睹,因举二人以有道,并不起。
李白和一位号为东岩子的道士隐居在四川岷山,修心向道。他们在居住的山林里饲养了许多奇禽异鸟。这些美丽而驯良的鸟儿,好像能听懂人的语言,一声呼唤,便从四处飞落阶前,甚至可以在人的手里啄食谷粒,一点都不害怕。这件事被当作奇闻在当地广传,后来连广汉太守也亲自到山中观看鸟儿们的就食情况。太守认为他们有道术,便想推荐二人去参加道科的考试,可是,二人都婉言拒绝了。
“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吹笙吟松风,泛瑟窥海月。西山玉童子,使我炼金骨。欲逐黄鹤飞,相呼向蓬阙。”李白(《感兴八首》)还是少年时的李白,就已经懂得炼丹的相关事情了,“炼金骨”即是炼丹。
开元六年(718年),李白十八九岁时,隐居匡山读书,在戴天山的大明寺,潜心研读道经。
长大后的李白,依旧不忘学习道家典籍:“我闭南楼著道书,幽帘清寂若仙居”。也曾虔诚地亲自抄写道经:“清斋三千日,裂素写道经。”(李白《游泰山六首》)远行时更是道书不离身:“是日也,东出桐门,将驾于曹。仙药满囊,道书盈箧。”(独孤及《送李白之曹南序》)
结仙友
白哥的好友列表中如果有星标朋友,那多半不是杜甫、孟浩然,而是下面这两位:
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
这是李白《寄王屋山人孟大融》中的名句,其中的夫子名为司马承祯,能令心高气傲的李白甘心追随,当然非同凡响。他是道教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宗师,身为道士,却是帝王师。开元九年(721年),奉诏进京,被唐玄宗留于内宫,问以养生延年之事。第二年,玄宗幸洛阳,命司马承祯随驾东行。开元十一年(723年),年近八旬的司马承祯厌倦了长安的喧嚣,要求回转浙江天台山。
开元十三年(725年),李白慕名去拜访司马承祯,二人在江陵相见。
司马承祯不仅道行深厚,而且文采飞扬,出口成章。至于李白,那是闲谈也能做粲花之论的人。王仁裕在(《开元天宝遗事·粲花之论》中写道:
每与人谈论,皆成句读,如春葩丽藻,粲于齿牙之下,时人号曰:“李白粲花之论。”
所以二人一见,倾盖如故。再看过李白的诗文之后,司马承祯称赞他“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李白《大鹏赋》)认为李白有“仙根”。
这一评价可以说对李白影响极大,让他的修仙之心愈发坚决。这就好像你写了篇小说,同学看到,说哎呦不错哦,你内心毫无波澜;妈妈看到,说还行,你淡淡笑了笑;语文老师看到,说有点意思,勉之。你开始有几分得意。然后鲁迅先生看到了,说后生可畏,以后打败黑暗,拯救光明的使命就交给你了,你什么反应?当然是一拳砸碎玻璃,然后狂热地搞创作去。那可是鲁迅啊,他说我有前途,没前途我都造个出来给你看!
一心向道的李白就是如此,得到道家宗师的激赏,心情十分兴奋,回来后就写下了名篇《大鹏赋》:“伟哉鹏乎,此之乐也。吾右翼掩乎西极,左翼蔽乎东荒,跨蹑地络,周旋天网。以恍惚为巢,以虚无为场。我呼尔游,尔同我翔。”这是李白的第一篇成名大作。从此,李白与司马承祯结为忘年交,互有诗赋往来,司马承祯还把李白列为他所结识的诗歌朋友圈“仙宗十友”司马承祯、李白、孟浩然、王维、贺知章、卢藏用、王适、毕构、宋之问、陈子昂之一。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这是李白《将进酒》中的名句,其中的丹丘生,名叫元丹丘,是与李白保持了终生友谊的道友。在李白眼中,这个朋友已经得道,能跨海飞天:“元丹丘,爱神仙,朝饮颍川之清流,暮还嵩岑之紫烟,三十六峰长周旋。长周旋,蹑星虹,身骑飞龙耳生风,横河跨海与天通,我知尔游心无穷。”(《元丹丘歌》)并且长生不死:“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
这固然是夸张了,但两个人的关系绝不夸张:“吾将元夫子,异姓为天伦。”(《颖阳别元丹丘之淮阳》),我们是姓氏不同的亲兄弟。
他们一起访师学道:“吾与霞子元丹、烟子元演,气激道合,结神仙交,殊身同心,誓老云海,不可夺也。历行天下,周求名山,入神农之故乡,得胡公之精术。”(《冬夜于随州紫阳先生餐霞楼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一起谈玄悟道:“澄虑观此身,因得通寂照。郎悟前后际,始知金仙妙。”(《与元丹丘方城寺谈玄作》)一起隐居在嵩山寻仙炼丹:“提携访神仙,从此炼金药。”(《题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并序》)
而李白第一次入长安时,能够见到唐玄宗,也是因为元丹丘向玉真公主引荐李白,玉真公主再向玄宗引荐,再加上贺知章等人的推荐,事情才得以成功的。
访名山
世间若有神仙,他们会住在哪里呢?先不急着说答案,我们来讲个奇遇的故事。
刘晨、阮肇两个人上天台山采药,结果迷了路。不过按故事展开的套路,这往往是好运的前兆。
他们饥渴交加,突然看到山上某处有桃树,果实已经成熟,两个人赶忙攀爬到那里,吃了几颗大桃子,然后就感觉肚子不饿了,头也不昏了,腿脚也灵便了,精神头也足了。细心的读者当体会,这不是普通的桃子,这是伏笔啊!
他们吃饱后想下山,就顺着水走,结果见到溪流中流过一只杯子,杯子里盛有胡麻饭,二人互相看看,明白这是靠近人烟了,很高兴。然后就在溪边遇见二个女子,容貌姣好,还没想好如何搭讪,人家女子倒先说话了:“刘、阮二郎为何来晚也?”
不仅知道他们的名字,还好像旧日相识一样。这是前世姻缘吗?
两个女子邀请他们做客,酒饭款待,宴席结束后,几个侍女捧着桃子,笑着说:“二位贵婿随我来。”注意称呼,贵婿,这真是天上掉下个神仙姐姐!再然后,他们就与两个女子结为夫妻,好花月圆了。这样过了十天,刘、阮要求回乡(这说明故事就是故事,如果是真的,谁会想回去啊),仙女不同意,苦苦挽留下,又过了半年。
又是一度子规春啼,刘、阮二人思乡心切,两位仙女终于允许他们回去,并指点了回去的路途。等他们回到家乡后,却找不到旧址,四处打听下,结果在一个小孩子(他们的第七代孙子)口中听到,长辈传说祖翁入山采药,之后便消失了没有音信。原来,他们在山上过了半年,山下竟已经过了几百年。二人见状,只得返回采药处寻妻子,结果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就在溪边踱来踱去,徘徊不已。后来该溪因此得名惆怅溪,溪上的桥得名惆怅桥。
这是一个记载于《搜神记》上的遇仙故事,那两个女子,就是桃花仙子。
神仙在哪里?其实仙这个字已经透露了玄机,人在山,则仙;人在谷,则俗。所以要遇仙,得访山。李白在《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中就曾写道: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早在四川的时候,李白就走访过不少道教名山:
在峨眉山,他有过羽化飞升的遐想。
在紫云山,他观看斋醮的仪式。
在戴天山,他写下一首《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山中春色,溪流潺潺,犬吠隐隐,溪边桃树上的桃花开得正好,幽深的树林中偶尔会看到梅花鹿一闪而过。他沿着溪流的方向信步而行,这条路已走过很多次,熟悉的景色如同老友。可是可惜啊,他要寻访的道人并不在家,问了很多人,没人知道他的去向,倚靠在门前的松树上等了许久,道士仍然未归,不觉有些惆怅。
诗歌意境清幽,其中一句,更是引领潮流许多年,点染出一句流行文案,至今仍在流行:
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
后来在漫游天下时,他也曾去过嵩山,不过又经历了一次失望。这一次他想拜访的人是女道士焦炼师,李白说她:“嵩山有神人焦炼师者,不知何许妇人也。又云:生于齐、梁时,其年貌可称五六十。常胎息绝谷,居少室庐,游行若飞,倏忽万里。世或传其人东海,登蓬莱,竟莫能测其往也。”(《赠嵩山焦炼师》)行走如飞,瞬间万里,果然不是普通人,李白希望成为她的弟子,可惜“尽登三十六峰”,却终未能谋面,于是留诗一首,悄然离开。
受道箓
读书人拜师要先给老师送一份束脩之礼,佛门弟子入佛门要剃度,而道家,则是受道箓(道教教的典册、簿籍)。
天宝三载(744年),李白离开长安,来到山东紫极宫,道士高如贵为李白亲授道箓,至此,李白正式成为道门中人。
受道箓后,他心存感激。不久,高如贵要北行,李白设宴款待,并作《奉饯高尊师如贵道士传道箓毕归北海》一诗留念:
道隐不可见,灵书藏洞天。
吾师四万劫,历世递相传。
别杖留青竹,行歌蹑紫烟。
离心无远近,长在玉京悬。
高如贵道士来历、行踪没有很多史料记载,他为李白传道箓后随即归北海仙游而去。但从诗中“吾师四万劫,历世递相传”看,其修行来历绝非一般。
此后不久,李白访道北上,到达德州安陵,遇道士盖寰,后者为他书写真箓,对修道人来说这可是件不容小觑之事,故李白写诗为记:“学道北海仙,传书蕊珠宫。丹田了玉阙,白日思云空。为我草真箓(道教的秘文秘录),天人惭妙工。七元洞豁落,八角辉星虹。”(《访道安陵遇盖寰为予造真箓临别留赠》)
这可能是一个级别更高的道箓,但有没有举行过授箓仪式,就不得而知了。
至此我们可以说,李白笃信道家,期盼长生,那么道家的仙风道骨又为李白带来了些什么呢?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简傲与超然
任华在《寄李白》中写道:
平生傲岸其志不可测;数十年为客,未尝一日低颜色。
其实李白的志向、理想是可测的,或者说根本不需要推测,他自己说得明明白白,他在《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写道:
将欲倚剑天外,挂弓扶桑。浮四海,横八荒,出宇宙之寥廓,登云天之渺茫……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
他有两个理想,一个是求仙,一个是做官,而且是做大官,立功业,然后功成身退。
他可以求仙,但他不能做官,因为当时的皇帝唐玄宗召人编纂了一部行政法典《唐六典》,对官制,包括科举做了详细规定:“刑家之子,工商殊类不预。”规定罪犯、商人的孩子不能参加科举。
李白的祖先曾经被流放碎叶,他父亲李客又是位商人,两条他全中。
所以纵使你天纵奇才,也无缘科举。那怎么办?还有一条路,依靠那些达官贵人的推荐,也可以获得官职。所以李白要去干谒,也就是拜访各种有权力、有名望的人,把诗文呈献给他们看,希望获得他们的推荐。也就是说,你要去求人。
求人就要低头,但李白偏偏不可能低头,因为道家的潇洒出尘赋予他如仙人一般的贵洁,在他的心里,在他的诗文中,从来无需仰视仙人仙境,自己是和他们一样的存在,仙人是他的朋友,仙境是他的家,他们在等待着他的回归。
高洁潇洒、绝对自由的天人,又如何能向人间的平凡与庸俗低头?
我们喜欢的,不也正是他视王侯如粪土、不畏权贵的高傲吗?
他去拜访李邕,希望对方可以提携一下自己,因为“邕素负美名,频被贬斥,皆以邕能文养士”。但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李白离开后就留了首《上李邕》回怼对方: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不得不说,有才就是好,写首诗跟玩儿一样,随随便便的句子就惊艳后世你我一千年。
那时李白二十岁左右,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低眉顺目地求人岂是天人姿态?他求韩朝宗举荐自己,可你看他写的《与韩荆州书》:
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皆王公大人许与气义。此畴曩心迹,安敢不尽于君侯哉!
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造化,学究天人。幸愿开张心颜,不以长揖见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今天下以君侯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权衡,一经品题,便作佳士。而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
文采飞扬,气势纵横,哪里有半点低声下气之态?要知道,在此之前,李白曾求见驸马张垍,希望见到玉真公主,结果被安排在终南山住了一个多月,受尽冷遇,却无果而终。
求人如吞三尺剑,靠人如上九重天。可李白,人要求,事要做,但就是不肯低颜色。可想而知,他求人的结果会如何。不过上天还是给了他一次异常难得的机会,在真正的朋友元丹丘、贺知章等人的帮助下,他终于见到了玄宗皇帝,并成为翰林待诏,这是李白一生中最闪耀的时刻。《新唐书·李白传》中记载:
召见金銮殿,论当世事,奏颂一篇。帝赐食,亲为调羹,有诏供奉翰林。
他终于来到了皇帝的身边,终于来到了政治舞台,他的行政才能如何?他会改变吗?《新唐书·李白传》记载了这期间发生的两件事:
白犹与饮徒醉于市。帝坐沈香亭子,意有所感,欲得白为乐章;召入,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靧面,稍解,援笔成文,婉丽精切无留思。
白尝侍帝,醉,使高力士脱靴,力士素贵,耻之,擿其诗以激杨贵妃,帝欲官白,妃辄沮止。白自知不为亲近所容,益骜放不自脩。
这就是后世津津乐道的力士脱靴的故事。
快意吗?快意啊!李白吗?很李白啊!
可这样的疏狂举止,却恰恰是为官的大忌,是政治素养极其不成熟的表现。李白希望自己可以做宰相,宰相要具有怎样的能力?
《史记·陈丞相世家》中记载: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多么复杂艰巨,可李白连身边最基本的人际矛盾都无法处理,又如何胜任宰相之位呢?无他,性格决定命运,率性坦荡、喜怒分明,洒脱自由的李白,根本就无法在复杂的政治舞台上立足,又遑论表演呢?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恳求还山。结果,“帝赐金放还”。(《新唐书·李白传》)
这大约是长安之行的最好结局。
一颗仙心,未能给他仕途的坦荡,却给了他诗途的璀璨。最神奇渺远的仙人仙境与最瑰丽的文字语言、最浪漫无拘的想象相遇后,云行雨施,天造草昧,会孕育出怎样一片灿烂壮美的星河?
此前从未有人,此后也不可能再有人,写出过他笔下那般烟雨迷离、龙变虎跃,气势恢宏壮丽的境界。
我喜欢酒,美酒,我喜欢诗,好诗。除了这些,我还相信神仙,喜欢名山大川。其实它们本是一体,山中有诗,诗需美酒,美酒当和神仙共饮。
人们说起海外的仙岛,飘渺不定,难以见到。但人间的天姥山,在云霞掩映间可以见到。传说那座山上有神仙歌唱过。其实天姥山的美名,早在魏晋时期就已流传,谢灵运,对,我只佩服过他,他就写过“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云霓,还期那可寻?”(《登临海峤初发强中作与从弟惠连见羊何共和之》)哪可寻?那就是不可寻,可我真希望自己也能有机会去一趟天姥山啊!要是还能遇到山中的神仙,那真是此生无憾了。
算了,再来一杯酒吧,一梦千年。
月光下,眼前的景色都仿若笼罩在一层薄纱之中,迷离梦幻。这里的山峰重峦叠嶂,主峰高耸入云,湖光月影伴着我轻盈的身姿,亦真亦幻之间,飞至九曲剡溪。啊,谢灵运当年登临天姥山的投宿之地仍在,春水微皱,猿猴轻啼,他当年吟诵“傥遇浮丘公,长绝子徽音”的诗句如在耳畔,他遇到山中的神仙了没有?我穿上谢公为登山而创制的一种木鞋——谢公屐,去攀爬直入云霄的天梯。半山腰处,回首可见红日从东海升起,听到传说中住在东海桃都山顶一棵大树上的天鸡破空一啼。
山路仿若迷宫,幽岩绝壑,奇花异草,这不像是人间所有啊!
我正沉浸其中之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雾迷蒙,然后就听到野兽般的叫喊声,像是龙的吟啸,又像是熊的狂呼。突然间,闪电破空,霹雳惊天!山峦崩塌,轰隆一声巨响过后,仙府石门洞开!
我看见无数的仙人穿着霓虹羽衣,坐在鸾凤彩车上,苍龙在前引路,白虎在旁作卫。仙人密密麻麻、熙熙攘攘,猝不及防,我被挤下云彩。
突然下落的感觉让我猛地一惊,一睁眼却发现刚才不过是梦。一声长叹,入梦前的枕席依旧安放在一旁,梦中仙境里的烟雾云雾全都消失不见。
我怅然若失。
这真是一场长长的梦,我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这个梦境像极了我刚刚进入长安时的景象——那高高耸起的天姥山,不就是我心目中帝京长安的模样吗?那一夜的飞度,扶摇直上,与当年奉诏入京,成为翰林待诏何其相似。那山中莫测的云雨,岂非君心难测的写照?那熙熙攘攘的仙人,未尝不是长安城中的达官显贵;跌下云端,赐金放还。
说不失意,不合人情,其实我一直郁结于心。然而刚刚的这一刻,我忘记了所有,我身非我,物我浑然,种种不如意,轻若鸿毛,微不足道!三年的待诏翰林,也无非黄粱一梦,梦醒皆空,我何必这样耿耿于怀不能放下?
来来,且更进一杯酒,骑上白鹿,去名山寻仙访道,人生贵在适意,怎么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呢!
几天后,朋友们来拜访我,我便将这个使我解脱的奇异梦境写成诗,赠给了他们: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慄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朋友问我,为何明明没有去过天姥山,却能将天姥山的景象写得如此恍恍惚惚,奇奇幻幻呢?
我大笑,神游天地,物我交融,那一刻我就是神仙,安有其不能耶?
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首尾清醒,物我相对,是现实。中间梦中神游,彻底忘却现实中的一切纷扰烦恼,尽情体会那些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感觉,这种体验尽管非常短暂,却是完整而物我相融的生命体验,生命在这短暂的神游中产生了永恒的意义。
心理学家马斯洛把这种感受称为高峰体验(peak experience)。
马斯洛在调查一批有相当成就的人士时,发现他们常常提到生命中曾有过的一种特殊经历:“感受到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颤栗、欣快、满足、超然的情绪体验”。由此而获得的心灵自由,照亮了他们的一生。
道教所赋予李白仙风道骨的气质,融进了他的诗歌里,让他的诗歌变得超尘拔俗。在那里,李白自己的世界里,大江大浪化为仙人,时空变幻颠倒古今都寻常不过,这些无边无际的想象及仙气都来自道教,他喜欢别人叫他“谪仙”,道教是他的精神支柱,却也是他的障碍。
他渴求如神仙般自由,却也渴望能仕途通顺,建功立业,这两者是如此的矛盾。
他对两个理想的追求,让他非常分裂和孤独。
其实,他在创作的时候,在写诗的时候,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世界中的时候,想入非非,自由自在,笔下的世界里他就是神,这种超然无我的高峰体验,不就是神仙境界吗?
属于他的,应该是诗。
挹君去,长相思,云游雨散从此辞:失落与清醒
如果不是“安史之乱”,如果不是永王李璘,李白的第二个梦或许还不会醒。
“安史之乱”发生后,唐玄宗李隆基一行人逃往四川。史书记载说明皇幸蜀,不得不说,皇帝驾临某地曰幸这个表述发明得实在不错,无论事实上有多狼狈,至少在史书记述中依然体面。
在马嵬驿,老将陈玄礼协同太子李亨发动兵谏,杨国忠和杨玉环因之而死。之后陈玄礼向李隆基请罪,而李亨与李隆基父子之间的嫌隙已生,遂分道扬镳:李隆基继续往四川成都走,永王李璘(他是李隆基的第十六子)随行,而李亨则北上去了灵武。
到了灵武后,李亨在身边众臣劝说下登基称帝,是为唐肃宗,尊李隆基为太上皇。此时的李隆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太上皇”了。他发布诏令,封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封其他几个王分别为节度使,共同讨伐安史叛军,其中永王李璘所封的势力范围最为富庶。
这个诏令在发布前,高适(著名边塞诗人,但此人才是真正的政治家,眼光卓越)曾建议不可,认为这样可能会导致他们拥兵自重,对抗朝廷,但唐玄宗并没有听,或许是听了也没用,已经别无他法。
于是李璘就去赴任,他所统领的地域最为富有,且没有受到北方战乱影响,十分容易发展,他的下属诸将建议他可以割据一方,以观局势变化,但他并没有回应。
那么请问就目前这个局势,李白你怎么看?
如果是诸葛孔明、贾诩、田丰这些三国时期的一流谋士,他们又会怎么看呢?
天下同时有两个皇帝,这是不可想象的。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为了皇权,一切皆可不惜。唐玄宗曾经一日杀三子,马嵬事变中又牺牲了杨玉环,他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帝位吗?此时他手中用以对抗李亨最好的力量是什么?恰是永王李璘。所以他会对李璘有进一步的部署和要求。
而在肃宗李亨的眼中,他这个兄弟的威胁远远大于安史叛军,若李璘割据南方自立为王,自己就算剿灭了北方的叛军,也是一个南北朝的局面,他的地位不会稳固,所以他也一定会对李璘采取措施。
此时李璘的下一步行动就十分重要。择主的话,要么选择实力相对强大的李亨,比如高适(此时的他已经离开玄宗,跑到了李亨身边为其出谋划策,真是有远见);要么选择老皇帝玄宗,赌他可以翻盘;要么观望,看李璘会如何反应。
李璘亦在这时征召了隐居于庐山的李白,如果你是李白,你会去吗?
当然是不去为佳,局势正扑朔迷离,学习过纵横术的李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去呢?连他的妻子都劝他不要去。他的妻子宗氏出身官宦世家,祖父宗楚客政治经验丰富,却仍然死于权力斗争,在她看来李白的政治经验为零,去了必然凶多吉少。
李白却认为,这是实现他政治抱负的绝佳机会。
他不愿求人,而这次是李璘派人前来请他;他渴望被赏识,此次李璘正是礼贤下士;他的理想是使寰区大定,而此去正是为剿灭叛军。这样的机会以后还会有吗?所以他去得义无反顾。
然后李璘行动了,无视李亨的诏令,开始东巡,李白随行并写诗作赞。东巡途中遇到吴郡太守李希言写信质问其意图,结果永王李璘立刻派兵攻打吴郡,同时派遣大将攻打广陵。这就再也说不清楚了,叛军未灭,却先打起了自己人,这难道不是谋逆?最后李亨出兵,李璘兵败被杀,审判同党,李白被判长流夜郎。
经此一事,李白终于清醒了,他根本没有经纶天下的才能,他不是张良,不是鲁仲连,不是范蠡,他尽可以在诗的世界中尽情书写他们,却不能在现实中期待自己成为他们。
他的仕途之梦醒了,那么求仙呢?仙人是否眷顾了李白?
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和神仙一起约好了接他和朋友走。
终当遇安期,于此炼金液。——如果能碰见安期生,我就和他一起好好炼仙丹。
紫书倘可传,铭骨誓相学。——如果能把成仙的书留给我,我一定刻骨铭心地学习。
仙人如爱我,举手来相招。——仙人如果爱我,就赶快挥手招我过去。
但这些都是他的想象,他终究没有遇见神仙,等待他的是一个又一个失望。他炼制的丹药,也没有令他成仙,反而损害了他原本健康的身体。他不再那么笃定了,仙境真的存在吗?人真的能够成仙吗?
宝应元年(762年,李白在这一年逝世)的春天,他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于是前往当涂的横望山看望自己的旧友吴筠道士,或者是一次诀别。然后,他写下了一首长诗《下途归石门旧居》(节选),诗中,他以一种超脱出来的眼光看待曾经学道的往事:
余尝学道穷冥筌,梦中往往游仙山。
何当脱屣谢时去,壶中别有日月天。
我也曾为学道而钻研道经与学仙,往往梦中都在仙山上游行。总盼着有一天会得道解脱而玉,进入那壶中别有日月的仙境。
学道对于自己,已经是过去时了,从前的自己,是那样的渴望另一个神仙世界。
数人不知几甲子,昨来犹带冰霜颜。
我离虽则岁物改,如今了然识所在。
那里一些人已长寿得说不清自己的年龄,一个个肌肤犹如冰雪般洁白。自从我离开那里,一年年地发生了变化,如今,我终于明白了关于仙境的所在。
依然和以往一样,描绘了神仙所在的仙境,但这一次,他说自己了然了。他从没有像这般清醒过,他知道神仙其实也是虚幻,或许他早就知道了吧,只是一直不愿承认。
挹君去,长相思,云游雨散从此辞。
欲知怅别心易苦,向暮春风杨柳丝。
“云游雨散从此辞。”我想这是李白写的最动人的一句诗。
虽然此刻他仍然在描写着神仙的世界,但我们能感受到,他在告别,他终于回到了人间。之前大半生他都相信自己是谪仙人,一心想要离开人间,离开这纷纷扰扰的红尘。然而这一刻他才明白,人间才是他唯一的家。唯有人间,才有那些恨他、想他、念他、倾慕他、欣赏他、排挤他、帮助他的亲人、朋友、爱人、敌人。唯有这一切,才是生命的真实。
他不属于天上,也不属于政治,他属于诗。
若说有遗憾,大约会后悔为什么不尽情地倾泻自己的才华好好写诗,可真的需要遗憾吗?如果没有那些求仙访道、官场周旋的经历,又如何会有那些多姿多彩的诗作呢?
是啊,不需要遗憾,他是李白,用笔墨和诗歌塑造了自己的神话,在诗歌的仙境中,在他挥笔创造的那一刻,他就是神。
他在《春夜宴桃李园序》中写道: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宛若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从太上忘情的期盼到漫游山海的傲岸,又到物我两忘的超然,直至不能忘情的清醒。
他终于醒了,天上的事都放下了,人间的富贵功名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他不同于苏子,苏子先有得,得到后又失去,在得失之间,在起落浮沉之中彻悟,然后活在当下,随遇而安。李白终其一生,都没有真正得到过。或言李白一生洒脱,其实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李白一生都在出世与入世的矛盾中纠缠。
现在,放下了,心就安宁了,放下了执着,得到了自在,不就已然成仙了?
其实属于自己的,只是一支诗笔啊!
李白,他找到了自己的那颗心——诗心。
诗心永在,浪漫不死,李白万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