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死亡公文
幸福里二十三号，“咚咚咚”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屋内，董志高瞳孔瞬间一缩，他警惕地拔出腰间的手枪，“哗啦”一声，子弹上膛。
他靠在屋门之后，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大门外的动静。
这两天时间，他在这里待得格外煎熬，既期待着有人来敲门，却又害怕有人来敲门。
现在，这响起的敲门声不管是他期待的，还是他害怕的，都已经被敲响了。
“咚咚咚”三道敲门声后，门外停顿了三秒，紧接着又响起了三声敲门声，接着再次安静，又三秒后，敲门声再次响起，依旧是三下。
董志高听到这下意识便松了口气，这是他和那位鱼鹰同志之前约定的暗号，他不由松了松紧握着手枪的手。
董志高打开屋门，快步朝外面的大门走去。
“谁？”董志高还是警惕地询问了一句。
“是我。”陈世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董志高这才终于放下了心，把枪收起，打开了门。
“快进来！”
陈世襄进门后，董志高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尾巴跟着，才再次把门关上。
进得屋内，陈世襄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外面情况怎么样？”董志高迫不及待地问。
陈世襄摇头：
“不知道，这两天我什么都没干，不管是外出还是待在家里，暗中都有人在监视我。
“他们怀疑上我了，但应该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
“那你刚才——”
“放心吧，人已经撤了，我确定了没人监视后，才来这里的。”
董志高闻言点了点头，这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心。
“吃饭吧，你这里的东西应该都吃完了吧？我从饭店给你打包了些饭菜。”说着，陈世襄动手把饭菜摆上桌。
“你还得在这里待两天，等我确定了情况，特务处不再盯着你的事了，再想办法送你离开，这些是面包和饼干，你接下来几天的口粮。”
董志高点了点头，他没问陈世襄要怎么去探听消息确定情况，陈世襄也没有说，对他在外面的身份，两人都心知肚明，但明显两人都没有挑明的打算。
“老方……你打算怎么办？”安静中，董志高突然问道。
陈世襄沉默了一阵，过了很久才开口，“我会想办法救他的。”
董志高看了看陈世襄，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个事情上追问，他也只是下意识一问而已。
救？
人被关在特务处上海区大楼内，戒备森严，那里从来只有活着进去的红党，没有活着出来的红党，能怎么救？
干地下工作，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老方也好，他也好，都早已经做好了捐躯赴国难的准备。
这一天，对他们而言，或早或晚而已。
“不要勉强，首先以保护自己为首要，老方绝不希望看到你因为救他，而暴露落到敌人手里。”
看着面容年轻，眉间甚至还挂着几分青涩的陈世襄，董志高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面前这年轻人虽然在一些事上表现得成熟可靠，但在有一些事上，又表现得有些稚嫩。
他实在担心陈世襄年轻气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到时把再他自己也折了进去。
“放心吧，我不会干没把握的事的。”陈世襄点了点头。
董志高扒拉了几口饭，忽又停下，他从缝在衣服里面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块叠着的软布，打开软布后，里面是两张折叠起来的信纸和一张照片。
“这是老方家人让我给老方带的信和照片，信一封是他妻子写的，一封是他儿子写的……要是有机会，就给他看看吧。
“他家人在苏区过得很好，他妻子在后方医院当护士，已经是护士长了，他儿子长得很壮实，在苏区开办的学堂里读书……”
董志高不知疲倦一般，一直给陈世襄说着老方家人的情况，恨不得把他家人所有的点点滴滴，都塞进陈世襄脑子里，让陈世襄转述给老方。
陈世襄安静地听着，用心记着董志高说的每一句话。
两人就这样，一人说，一人听，直到饭菜都凉了，也没停下。
陈世襄走出幸福里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他摸了摸衣服内兜里软布包着的照片和信纸，想了想，朝着老西门方向而去。
一组办公室，陈世襄踏进这里，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又退出去瞧了瞧，确认自己没走错，他才重新走了进去。
人呢……陈世襄看了一圈空荡荡的办公室，有些摸不着头脑。
随即心头就浮上一层阴云，难不成出任务了？又有同志被发现了？
他刚疑惑沉思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怎么回来了，身体怎么样了？”沈玉先拿着一叠文件从外面走了进来。
“啊？哦，你不是让我休息两天吗，这都第三天了，当然得回来了。”陈世襄嬉皮笑脸地说道。
“表哥，他们人呢？都去哪儿了，怎么一个人都不在？”陈世襄直接找面前这位特务小头头打听消息。
“发现个红党，抓人去了。”沈玉先淡淡回应一句，随即便观察着陈世襄的反应。
红党！
陈世襄心里一惊，但忽觉不对，脸上立马露出不满之色。
“红党！抓红党表哥你为什么不通知我啊！！”陈世襄脸上满是震惊和埋怨。
抓红党？
他们真要是抓红党去了，表哥你会在这里？
你不去，队伍谁指挥？难不成你还会给刘一鸣那个副组长立功的机会？
呵，又在诈我！
沈玉先看着陈世襄，笑了笑。
“逗你的，红党哪有那么容易找到？他们都跟下水道里的耗子一样，一听到点动静，跑得比谁都快。
“倒是你，你跟红党没仇没怨的，你干嘛对红党那么上心？”
沈玉先双眼又一次对上陈世襄的眼睛，等着陈世襄给出合理的解释。
刘大和刘二给他汇报了，表弟这两天很正常，既没有接触什么不正常的人，也没有去过不正常的地方。
不过听说他这两天老往霞飞路的一家书店里跑，他调查了，那是顾家大小姐开的书店。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看上了那位顾家大小姐，眼光倒是挺毒，那顾家大小姐，可是上海滩不少公子少爷都惦记的对象。
“不是表哥你在车站说的，要想帮那些普通人，就必须先消灭红党，赶走日本人吗！”陈世襄露出一脸诧异之色。
“这么说，你这么想抓红党，都是为了那些普通人了？”
“不然呢？难道表哥当官，不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民族，不是为了那些普通人吗？”陈世襄反问。
“当然是。”沈玉先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转而回到陈世襄最先的问题上。
“我们侦察大队现在虽然属于特务处管辖，但明面上依旧是淞沪警备司令部下面的部门，因此我们依旧兼管着上海的治安。
“平时我们三个小组，都是轮流负责一段时间的上海治安，现在轮到我们一组了。
“在我们负责治安这段时间，区里的行动都由二组三组还有行动队负责。
“他们全都带着人出去了。”沈玉先给陈世襄解释了办公室为什么没人的原因。
只是他虽解释了，却没解释透。
上海的治安，跟特务处的活比起来，根本无足轻重，也不是那位处座所看重的。
侦察大队即使把上海治安这块的事整个丢掉，那位处座也不会说他们一句不好，相反还得夸他们知道轻重。
但为什么侦察大队不丢，而且还得三个小组轮流来负责一段时间？
当然是因为这里面有丰厚的油水可捞。
不然真以为一组这些人都这么勤快，大热天的跑出去搞治安管理？
开什么国际玩笑！
沈玉先朝组长办公室走去，陈世襄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在沈玉先对面坐下，陈世襄迫不及待地问起了青松之事。
“表哥，宫科长画的像呢？这事之前可是我们负责的，总不能这事也交给了二组三组吧？”
“你问这干嘛？”沈玉先抬眸看着他。
“表哥——立功啊！当初不是你说的让我找机会立功嘛！”陈世襄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
“……”
沈玉先打开桌面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画稿递给了陈世襄。
陈世襄接过一看，心里面顿时乐开了花。
“表哥，这没脸啊！”
“那个服务员撒了谎，宫科长画了几次都说不对，最后逼问下服务员才说他没看清那人的脸，因为害怕才说看清的。”
沈玉先将自己撒的谎甩到了服务员身上。
“唉，”陈世襄长叹一口气，露出一副失望神色。
得，功劳又没着落了，这也不好上进啊！
陈世襄心底明明高兴得不行，面上却还得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青松这事，暂时不会有下文了，接下来这段时间，你跟着余山寿他们多出去走走，跟他们学学在外面怎么做事。”
“哦，”陈世襄点点头，“表哥，搞治安，抓犯罪分子，在特务处算立功吗？”
“你说呢？”
“应该算吧……”
“不算。”
“……”
“我让你跟着他们出去，不是真让你去管理治安，这些小事是警察局该干的……但你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出去发展一些线人，让他们给你提供情报。”
“我们不是负责行动吗？”
“我们是负责行动，但不代表我们就不能搞情报。
“若只依靠情报组去搞情报，那主动权就落到了情报组手里，我们就成了干脏活的。
“区里负责行动的有我们侦查大队三个小组和一个行动组，凭情报组给的那些情报，根本不够我们分的。
“人不是动物，得学会发挥主观能动性！”
发挥主观能动性？
这不是马哲里的东西吗？
表哥你怎么还知道这个？
陈世襄用略显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家表哥，难不成卧底竟是你自己？
“有问题吗？”沈玉先问。
“没。”陈世襄赶紧摇头。
沈玉先本就是搞情报出生的，如今虽然转行搞行动了，但他也没有把自己原先的手艺给丢掉。
如今的一组之所以能在侦察大队三个小组中排老大，就是因为沈玉先不只是依靠情报组的情报，他自己也在搞情报，并且有过斩获。
如今因为沈玉先，侦察大队的三个小组都已经搞起情报来。
不过二组三组的人都是些糙汉子，根本不能和沈玉先这个搞情报出身的相比。
因此，大哥依旧还是大哥，一组在三个小组中的老大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给，看看这个，我特意找区长给你申请的机会。”
沈玉先突然从他先前拿进来的文件中取出一纸公文，递给了陈世襄。
“这是什么？”陈世襄疑惑接过。
“方成仁的处决命令，我向区长申请，将由你亲自执行对方成仁的枪决。”
陈世襄正低头去看文件，还没看清上面写的什么，耳中陡然钻进沈玉先冰冷的言语，他的目光在这一瞬间猛地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