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蠹之午夜快递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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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交易之外的女人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六点,在快递员送我回来之前,他已经通过某种渠道知会到了那三个人,并约定好在这天的六点半与“雇主”也就是我来进行详谈。此时的我还没有从罗仲凯的死亡中回过神来,快递员在暗夜中的一席话仍然在我的耳边回荡,突然置身于这能够窥见自然光的暗室中,我竟充分地体会到了夜间生物的某些忌惮,有一种生怕会被这远远射进来的光给蒸腾稀融的焦灼和压迫之感。

这是一个废弃的厂区,占地很大,被一条繁忙的高架路桥所半包围,缺口的一侧是新近建成了高层社区。厂区的很多角落都被树木所掩盖,再加上废弃了许久,杂草丛生,远远看去甚是莽深幽静,倒也不觉阴暗衰败。我现在置身在主厂房二层最深处的一间办公室中,室内为纵深结构,靠门的窗户光秃秃没有框架,阳光便可毫无阻挡地透射进来。而房间内侧的那扇窗户不知为何被木板和砖块给封死了,但如果光照强烈,仍会有点点的光亮通过丝丝的缝隙透进来,我便被安排在这窗户下的昏暗一角中静静地等待着那三人的到来。

上一秒我还在亲闻罗仲凯的死亡过程,而下一刻我就会与那三个杀死我丈夫的凶手面对面,从而进行一场如何置我于死地的金钱交易。我不知道应该在我的脑海中置放哪一种情感,是应该紧张?但我并没有感到紧张!是应该有着与之相反的兴奋甚至迫不及待,但无论从事情本身还是最终结果,这样一种情感都是不合时宜的!是应该害怕,应该后悔?我觉得在经历了小凯的死亡后,我所做的这个选择总是要经历如此消极的心理过程的,可害怕、后悔等的自我否定情绪却好似被脑子里某种物质催化成了透明状,根本就无法定义它究竟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为了让自己的心理能够有效匹配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情,我竟然变态地回忆起了关于丈夫死亡的一切以及由此而生的各种痛苦思绪,而这些是我之前无时无刻不再逃避的东西。

我在用痛苦与仇恨去营造出我所处世界和所做之事的合理性,并在为之感到前所未有的坦然。

但这合理性在时间流逝的冲淡中无法达到充分的地步,可那三个人已经到了近处。

“他们到了.........”黑暗中传来一声沉着的通报,声音稍稍顿了顿,而后又了然地继续说道:“后面尾随着一个人!”

我生怕会有变故,惊愕着想要问清情况。

那声音依旧沉着:“对我们协议中事项的顺利执行没有影响,何况三人中只进来一个人,另外两个人在外面,那个女人不会靠近的!”

“女人?”

“上次在黑暗中,我没有意识到她的到来,这次,竟然在白光中看到了她的身影,她这次不会看到你的,放心!”

听了这话,我的脑海中闪现出了一个黑白影的重叠,可现在根本就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上了楼,朝办公室的这头慢慢靠近,我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的等待着那个“凶手”站在暗黑空间中那缕光之下的时刻,随着脚步的邻近,我眼中坚决的目光变得愈加锐利。

结束了与曾伟光就是否要其杀死我的问题的谈判,他神情恍惚地走了出去,而我在一种极度仇恨而不自知,全力以赴而无论其所为,激愤难耐以致生出怆恍的毫无着落之中寻找着自己仍然存在着的证据。可我几乎全无知觉,就连呼吸也变得微弱而无法察觉。我突然意识到,就在这个城市的一角,三年前的我与丈夫都还在费劲心力思考着过去的牵绊、当下的发生和未来的走向,虽然有痛苦与纠结,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命运已经在这个时候被扭转到了终结。我开始对自己,对三年前的那个自己产生了强烈的罪恶感,认为自己根本就不配成为那个自己。我开始有了一种认识,觉得这三年的变化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时间的流逝,而是在几乎同一个时间内,自己作为一个人,作为一层层关系中的一部分在进行自我的耗尽,所以无论在物质还是在精神上我与三年前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同一,我是没有资格去结束她的变化进程,我不能因为自己经历了已知的变化,并为这种变化感到了不满,便要自作主张地去终结这个人去体味对她来说还是未知的流逝。试想,如果我面对面地告诉她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她会否能够理解而至最终的认同我的想法和作为,我觉得她不会,更大的可能,她会视我为威胁,她会认为我是这世界上最不应当存在的极致罪恶。而那个坐在她近旁的富有生命力的男子,他是我来到此处并如此做的初衷,他不会为此而感激,他的内心也不具有丝毫对我的爱慕,我的这张对他来说熟悉的脸就是极致的陌生,我的心也是他从未面对也无从理解的错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罪恶玩笑。

“你后悔了?”黑暗中的声音波澜不惊。

我不想回答,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可如果他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想我也是不愿意去面对这个选择的,只单单想到自己要再回去独自面对那般现实,我就会回感无尽的窒息与不甘,这种窒息和不甘的感觉与罪恶的自我否定及活着的诸多可能之间达到了全面的平衡,进而也就造成了我的无所是从、无能为力,呈现在脑子里的也就只有空白,是那种故意逃避着什么的虚假空白。我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有一种想要拉住什么的冲动,就和阿凯昨晚的感受一样,但我这种冲动中还掺杂着一种渴望,渴望着能有人在我不经意间推我坠入悬崖,我便也能在这意外的瞬间摆出害怕和无辜状,接着就只需大喊一声,最后就可达到粉身碎骨的境地。

我在期待救赎,渴望被什么分担去这“关于死”的责任与罪恶,可这不是死亡该有的前奏,这让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想法和当下的追求,但不管怎样,所有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你不觉得你太过于奸诈了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会做生意的人!”我有感而发,但也对问出这个问题而感到莫名其妙。

“什么?”我第一次在他的口气中听出了喜悦的成分。

“受人委托回到过去杀死一个人,而后报酬就是委托人若干年的寿命,其实这其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委托人,我们只是受你诱骗的工具,傻傻地给你提供猎物,而后自己再成为你的盘中餐!”虽在讽刺和质疑,但不知为何,我的心中却因说出这番话而变得安宁了许多。

“我认为你说的是对的,但这世上确实有这种需求,这种给他人做嫁衣而后再为鱼肉的需求,这种需求的产生并不是因为虚荣,也不单单是出于冲动。相反,很多人都是经过内心反复挣扎的,但挣扎之后的决定往往不是出于选择的心理,而是一种逃避的妥协,一种为爱、为恨、为最单纯情感而任性的妥协。你不能认为这种甘愿为什么献身的妥协是愚蠢或是伟大的,就如同一个孩子为了一个眼前的劣质玩具而放弃之后可能要出现的更为心仪的酷炫模型一样,你不会认为那孩子是愚蠢或是崇高的,因为你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是最单纯而直接的想法,是他在经历以及获得成长经验上的最基本琐事。有自尊和道德意识的孩子会对那之后出现的酷炫模型产生虚假的排斥,不愿意正面遭遇自己内心的悔意,这非常正常;而聪明的孩子在这个时候就会跟父母谈条件,以获得能够下次得到这个模型的途径.......但就我们此次执行的妥协,对你来说已经没有聪明可言,能做的唯有维持自尊与献身时的道德追求,你恰好也具备与之相匹配的伪装和逃避能力,所以对你来说这也无偿不是一件幸事。”

我被他这一番道理给弄得哭笑不得,觉得从他口中说出的尽是作壁上观的歪理,但却也直达我此时精神内核,我的思想开始被一种无可发泄的愤怒所替代。

“其实活着的情感纠结远比生命的自我断绝来的更有价值!虽然那些纠结对于除本体之外的任何人都是无用的,尤其是对那因本体而死的人,但这种纠结却也是生命经历自然而然的结果,跟那些所谓的幸福、快乐属于同一性质,珍视生命的同时自然也要珍视这种纠结,而当你有了想要全然抛却这些纠结的的时候,你也就渐渐地开始漠视生命了。你说我是一个聪明的商人,可我并不聪明,我只是更清楚地明白一点,不是任何付出都能得到等量的回报的,选择是其中的关键,可如果在某件事情上有人放弃了选择而进行妥协的话,那这件事绝对有双倍的利益可图。”

“你好像什么都明白,但一个没有经历过白日下挣扎的人说的这些话跟疯语有什么区别!”我根本无意去听他的长篇大论。满脑子想的的都反击,通过反击来掩盖自己的认同,修饰自己的愤怒。

黑暗中没有立即传来回应,我便慢慢走出了那个黑暗的角落,走到那缕已经无限微弱下去的光中。我站在那扇光秃秃的窗前,挑衅而炫耀般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色,我看到了往远处延伸的小路在绿树的荫蔽下慢慢有了些许市井的气息,只要越过那片没有树荫的空白,走出这毫不设防的大门,不远处便是生命绕不出的过活。三人的背影就从那树荫中被吐出,走向了那片空白,他们皆警惕地左右张望,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是眼神上交流,他们与前路大门外的生活气息没有冲突,但很显然,他们极不自在,更极不信任。

三人走出门外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中,而就在这时,树荫又向那片空白吐出一个人形,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犹豫不决而又急不可耐地匆匆向前,她惊魂未定却又兴奋难耐,她的目标是前边已经隐去的那三个人,但她似乎又对藏于这房间中的未知充满了好奇。她总想回头看上一看,但正如她对于前路的犹豫一样,身后的不解让她同样有所忌惮。可正当她要走出大门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地回了头,我慌忙将身体收回,惊魂未定之余对那女子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不仅是因为她与那三人肯定有着较为深层次的关系,还在于单从背影我便对她有着极其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不是经常面见的了然于心之感,而是一种你一眼便知道那并不陌生但却难以接受和理解的怪异与迷茫。

我慢慢将身体倾斜到一只眼能够捕捉到那身形的程度,看到那女人似乎拿起了手机要对着这栋大楼拍摄,我就又赶紧将身子缩了回去。这次,我捕捉到了她面部的一些模糊的特征,却仍然没有形成完全的面部概括,但她的形象瞬间在就我的心中惊出了无数的疑问,我不知道这种疑问从何而来,只知道从那模糊的视觉捕捉来看,这个身形是最不应该出现此时此地的。

我忍不住又露出了半只眼睛去搜索那个女人,此是她已停止了拍摄,看着手机的屏幕正要扭过头去,虽然只有半张脸,我却也看得足够清晰,因为那女人的面容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到让我失去了对那半只眼睛的信任。于是我将所有的视野、所有的意识都动用在了捕捉那女子的一举一动中:她走出门外,朝着刚刚那三个人拐过的转角走去,我又看到了她的侧脸,她的动作,甚至还产生了能看到她眨眼的频率和脸上斑点的位置的错觉,我也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错,但却依旧无法相信它们捕捉到的视觉信息。因为它们给到我的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我每天从镜子中看到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