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被放大的争执
生活既是任性又是偏执的,它总不能遂了人的推断和想法,也不会按照有规可循的因果过程如是地发展下去。我那所谓心境上的积极变化,生活并没有给予时间让我将它孕育成熟,以在内心开出岁月静好的玫瑰,反而快刀斩了下去,踩实了土壤,堆砌了砖泥,搭起了戏台,闹糟糟地便可开始供人赏玩了。
在那次“夜谈”之后没几天,曾怡和我二人竟又因一桩小事在公司里起了明面上的争执。
那天我正在复印着一些单据和文件以供留存,曾怡就突然急匆匆冲过来说要立即扫描一份的重要文件,语气强硬且理所当然,内中没有丝毫商量与请求的成分。她的这种态度瞬间就激发了我内心的强烈反感,再加上我只要再复印一份就可结束让给她用,也就对她这一“苛刻”要求给予了不予理睬的回应,继续不紧不慢地处理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曾怡见我没有退让的意思,竟突入了一种气急败坏的境地,寻衅般地说道:“姓秦的,你这样做有意思吗,我说了,我需要用一下这个!”
我微微侧仰以示对她所为的不懈,只瞥了她一眼便又对着机器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秦思捷,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这样做有意思吗?”说完,她夸张地来回扭了扭脖颈,竟啪地一下把机器给关上了。
我惊愕而愤怒地看着她,怒火压抑出的便是十足冷漠:“你.....我对别人没意思,对你,就是这个意思。”
“呵,大把年纪了,竟然跟小孩子一样幼稚,让开!”曾怡的眼中突闪出了往日我所熟悉的那种心满意足的光辉,竟将争执转化为了行为上的推搡。
我被她这一举动给惊住了,一下没站稳,右肘便磕向了打印机一旁的矮柜上,纸张伴随着振动散落了一地。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眼前一片漆黑,等到能够辨清自己当下的处境的时候,就看见曾怡从地上拿起了一张单据,似有得意地在端详着上面的内容,高傲的嘴唇撇出了一丝鄙薄之后欲要开始说些什么?这时,我抚按着右肘快速站立起来,夹杂着委屈和愤怒,没等她嘴中吐出第一个字的气息,就顺势用自己环抱着的上身重重推向了她的身上,她惊愕地向后倒退几步,扒拉着坐倒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手里的文件也随之散落。
她脸马上就被一种莫名的屈辱所占据了:“秦思捷,你也大把年纪了,怎么娇滴滴地如此不要脸!”我真不敢相信她竟然用这么大的声音吼出如此的话来,一股子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的恼愧之情瞬间冲上了头顶。
“你骂谁呢?瞧你那样,跟头疯狗似的!”我压低着声音予以回击,与其说是回击,还不如是对她的提醒。
听出了我言语中的顾及,她不禁露出了一丝胜利者的嘲弄,然后继续用着那可以引来全员瞩目的音量,缓缓地在安静的办公中如是演说道:“我们的好员工,好同事、好朋友,好妻子,秦..思..捷!又不敢好好跟我说上几句话了?”
然后她忽的压低了声音,死死咬着嘴里字:“我告诉你,你有的我之后都会有,而我有的你却永远都达不到,你背地里搞那些东西,可公开骂个人都顾虑重重,你不是愚蠢就是虚伪.........你凭什么跟我争,凭什么对我有所威胁!”
我被她这一串如同影视剧台词般的话语搞得是云里雾里,瞬时也就产生了与她继续言语交锋的强烈抗拒感,甚至那即将脱口而出的“神经病”三个字都被我费力地咽进了肚里去。我越来越觉得她是否真的存在着某种精神或是社交上的障碍,为此,我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我蹲下身开始整理着散落在地上的票据与文件,由于不想错拿了她的,在整理的时候我便下意识地看上一眼加以确认。这时,我听见她突然向前迈开大步,一下子踩在了我正要拿起的一张单据上,我怨愤地朝上看着她,站起身来怒撇了她一眼,就去整理剩余散落在桌子上的纸张,但她却表现出了一种极其随意的状态,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有些晃晃悠悠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仿佛预演过似的发现了刚刚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那张单据。
此时的我已整理完毕,刻意地转过身不想与她照面,并以一种极其蹩脚的走姿绕过了她所在的那个转角,本想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大家便可相安无事,也算变相给到她一个自居胜利者的安慰,让她能够好好地看着我这个携着自尊带着鄙夷的“败逃者”慢慢走出她的势力范围。可刚没走几步,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少拿了刚才被曾怡踩在脚底下的那张单据,于是快速扭转过身,看到曾怡正拿着那张单据,戏谑而得意地看向我。
“没看出来呀,你竟然........!”她以一种要昭告天下的气势要对我说些什么,可突然的一阵手机铃声偏偏打断了她的“宣言”
她焦躁而又无可奈何地掏出手机,当她看到屏幕上的呈现时,脸部瞬间呆滞,接着他的表情便开始显现出一种凶狠和紧张交织的不甘,身体却表现出一种松懈的无力感。我于是上前顺手将她手上捏着的单据拿了过来,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很快,我便听到身后的手机铃声被她粗暴地给遏制住了,接着就传来了她怒吼着的命令:
“秦思捷,你给我站住!”那语气即便与之不相干的人都会为之惊颤。
我停下脚步,身体由于怨愤和窘迫而不住地簌簌发抖着,颅腔中似有着什么在融化沸腾,浓烈至极直冲着颅顶突突地想往外冒。脏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当我看到一旁同事脸上统一露出的那种掺杂着同情、劝阻以及静观其变的神情的时候,便勉强将那最能表达我情感的两个字给咬碎了,脸上竟也拧出了对他们的一丝苦笑。我甩过头怒目瞋视着不远处的曾怡,但眼神中仍然闪着一丝规劝的柔情。
我无声的回应,让她紧绷的脸部线条突显松散之势,她瞬时摆出了她常备的那种轻侮神情,略带挑衅地看着我说道: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我刚才可都看到了,你........”她的手机再次发出了刺耳的铃声。
“神经病!”我忍不住低声说道,这种如心理暗示般的言语报复总是能够冲破音量的束缚而显得格外有冲击力。说话间,我就又将身子扭转回去,想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再给我说一遍!”她毫不犹豫地将来电挂断,大踏步地朝我追了过来。
我一把将手里的纸张按在了同事的办公桌上,扭过身去要与她来个“短兵相接”。
她汹汹地逼近我,我心里不免有了几分动悸,但也不曾胆怯,只是觉得竟让这样一桩小事演化成如此这般不知如何收场的局面真是太过冒失也太过蠢笨。
我做出必要的防御准备,可她如此架势走过来后,似乎只是想要拉住我那只拿着从她手上“抢走”的单据的手,但在应激反应之下,我手肘必然迅速回旋要去躲开,也就一不小心打在了她伸出的那只手上。。
我尴尬地将手臂悬在半空中,而后又重重地甩落下来,还下意识地让手臂稍稍往身后侧移了一些。曾怡见我反应如此之大,便又露出了她那惯用的嘲讽表情。
“你是在害怕什么,你那张单据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只是懒得和你纠缠!”
“你敢让大家看看吗?我刚才可都看到了,我们的秦经理,竟然......”她举起双手,想要赋予她的讲演更多的激情,但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又将她的话打断了。她极不耐烦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愤懑想要再次挂断来电,可没等她行使出压制的权利,那铃声便挑衅般地主动停止了。她将手机重又放回兜里,费力地将缠绕着自己的那种紧张感隐藏了起来,并尝试着组织好自己的言语以继续地讲演下去。可刚要开口,她的衣兜里就又传来了一声类似于短信的提示音。
她的耐心似乎被彻底击破了,脸上露出一种想要摧毁一切(包括她自己)的癫狂感。我见她如此神情,更感不能与她再有接触,于是就又扭身继续向前。
心中的疑问与内心的忌惮让我拿起了那张单据,想要看看上面究竟是什么内容。这时,我的背后又传出了一声来信提示音。
在当时那种情景下,票据的上的文字和数字对我来说只是毫无关联的若干字符,不具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可即便上面有我的名字,但却无法勾起我对自己过往处理事务的任何记忆,头脑中立刻涌上来一股思疑不得的痛苦感,而后竟在要试图摆脱这种痛苦感的时候又生出了这票据可能是我错拿了曾怡的错觉。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她,她此时正用一种震恐至极却更显呆滞的眼神看着手机,她就像一个没了动力支持的机器人停止运作了一样,唯留有下颚在钝拙地左右轻微移动着。
突然间她重获了动力源般地抬眼看向我,怒瞪而射出的目光显得有些疲乏,下颚扭动的幅度开始变大,仿佛她的口腔中关押着一个想要出逃的小人一般,样子诡异而机械。紧接着她将目光游移到了那张单据上,一副被动操纵的脸竟开始不自觉冷笑起来。她想说些什么,然后又不知怎的忽地转换了思路般的顿挫着。
“.............你害怕我?你害怕我!”她没由头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语气里有一种自我劝说的肯定感,说完她便痴痴地笑了几声。
我本不想搭理她,但在要扭身回去的时候,竟又回过头来对她负气般地说:
“你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用我说过的话来攻击我,呵呵,你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啊!”
“我只是说了一个成语,你又多心了。你必须知道,刚才可是我扭头走人的,但是你非要在这胡搅蛮缠,谁对谁不值一提,谁对谁心存忌惮,这不一目了然吗?”
她脸上露出了极其明显的惊措,嘴角也浮现出愤怒至极但也无可那奈何的紧绷感。此时换作她双目圆睁,困窘而怨愤了。
“然后呢,你还想说什么?终于撕下你这与人为善的伪装了!”她声音中由于多了些许地悲切而变得颤抖起来。
“我不想说什么,你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我们毕竟还是要在这好好地工作,就不能.....好好地工作吗?”我察觉到她的这种转变,内心也瞬间软了下来。
“好好的,呵呵,好好的,谁不想好好的,可没有好好的,你又为什么非得要求我要好好的!”她忽地又怒吼起来。
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一阵晕眩感开始支配整个身体,让我完全感知无能,思想不在。
她伸手指向我右手拿着的那张单据,仿佛丧失了说话能力般地下唇来回抖动着,她似在逼迫自己赶紧说出什么,也似在压制着自己不要说出什么,她在如此矛盾的境地之下焦灼地朝着地面看去,盲目地在搜寻着某个我看不见的东西,而后又猛地看向了我,眼睛里面全是悲切的渴望,可我确实无法读出她的那个渴望究竟有着什么内容。
我本就难以做到与她长时间的对视,而面对她如此这般的神情我就更感别扭,我尴尬地躲开了她的眼睛,越过她径直地走回到了复印机处,快速地将她那散落一地的文件捡起并整理好。做这些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大脑被身体这一不受控的举动给惊着了,它无法理解身体是出于什么动机和缘由在它一时不知如何指挥的时候做出如此的动作,但它似乎也开始认为现在可能就是做这个的时候,并妥协般地认为如果是它命令做出其他的任何行为,都有可能会违背它自己所定下的规则与程序,进而导致人与事的全面崩坏,最终我的大脑与身体达成了和解。
将文件整理好后,我迈着沉重而抗拒的步伐朝她走去,她依旧保持着刚刚的那个姿势,从背影看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精明与傲慢,我重新走过面对着她,有些抗拒又有些渴望地将文件缓缓递了出去,声音轻柔但语气冰冷:“拿着吧!”
我没有看她,她也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见她没有伸手去接,我便只能通过与她眼神的交汇来提醒她,并试图从她脸上找出某些能够共同将这件小事推向终结的蛛丝马迹。可我在她脸上看到的只是如之前那般的哀默困顿之色。
在我的记忆中,她的眼神从未如此涣散,而就在她那涣散的目光之中,我的形象就如同一层缥缈的云雾,她似看向我,但却挣扎着要破开我的阻碍,发
誓要看清那背后的真实。
忽的,她涣散的眼神全面凝聚,像是一头野兽发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猎物般,极具攻击意味地看向我。接着,她猛然将我手上的那张单据抢了过来,挣扎着咧出一丝狞笑:
“这张单据,上面..........”
又一阵手机铃声撩抓般地迎面而来,像是之前那个黑夜里传出的“拭目以待”的鼓动声一样,瞬间从曾怡的身上向外激射而出。
曾怡像一只放弃抵抗的困兽,她闭了闭双眼,瘫软的脸上重又显现出了几分搏斗的架势,她报复般地将张单据撕碎,而后竟将胡乱撕扯的碎片贪婪地塞进了嘴里,似有炫耀的在嚼着、笑着。铃声还在继续,督促着她快些放弃那些无谓的挣扎。她的目光极不甘愿地从我的身上移开,她拿出手机,注视着屏幕,那副兼有茫然和邪魅的圆脸开始变得僵硬,体现出了一种极力克制的惊遑。然后不知怎的,她的这些神情又忽的全部消失了,僵硬的脸虽稍稍有了松散之势,但依旧固化地夸张,进而显现出了一种怪异的满足感与神经质般的藐视之情。
她接通了电话,将口中的“秽物”用力吐到了地上,却没有对电话的那头做出立刻的回应。她不是在思考,而似在纠结,过了很久,她才干涩地说道:
“我在上班!”
“我在公司,我没有时间!”
“..............”
“有话电话里说就行!”
“.......................”
“有本事你自己找!”
“................................”
“你有本事自己找!”
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就如同绞尽了脑汁去寻找丰富的词汇和表达方式未果一样,只能言辞如此贫乏而机械回应着。
她淡漠的语气就好像是一个有着表演热情而毫无表演天赋的演员在努力但也机械地背念着台词一般,只是在第一次说出“你有本事自己找”这句时突然有了些许挑衅的口吻。可对方的话似乎很快点播了她在演戏上的灵感,便随着第二次“你有本事自己找”话音的落下,她的脸上便开始了极富戏剧性的变化,淡漠的脸上渐渐出现了机警和怀疑,接着便是那犹如听到了大逆不道言论而露出的不可回避和难以置信的慌乱;而后,她的脸开始在僵硬与瘫软之间无规律地游离,面色更呈现出了如面对可怕事物时的那种灰暗,就像一只被围困的猛兽渐渐放弃了抵抗一般。
看到她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我的身上,我便将文件放在了她一旁的桌子上,扭头准备回自己的座位。
没走出几步,我就感到了身后有一种压人的气势在急速进逼,还没等我回过身去,就被一股子强大的力量给拉扯着,一个身体正将我推压向一旁的办公位,我几乎半躺着冲进了一个椅子里,那椅子在狭窄的办公空间中来回磕碰了几下,发出了沉闷而唐突声响,更让一旁的同事惊跳着躲了开来。
“你是不是在电话中跟他说什么了?”曾怡用狠辣地眼光注视着我,她的双手紧紧地将我的肩膀按在了椅背上。
“你在说什么,什么电话!”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讲什么
她一定是疯了,一定是,我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了丝毫在众人面前出丑的窘迫,剩下只是不知如何摆脱她疯狂纠缠的畏怯。
“就是那天晚上,你接的电话,我的电话!”她每说一句,就会在我的肩上用力地向下按压,但是我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几欲虚脱的神情。
我回忆起了那个晚上,那个没完没了的铃声,但我除了那个似在攫取什么似的铃声和那刺眼而诡异地光亮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哦,对了,还有来电人的名字,有一个给我的印象很深,那人叫什么?曾伟光,对,是叫这个名字。
“可我没有给他说什么呀!”与其是在向她陈情,不如是在自顾自地对自己的回忆加以验证。
这时候传来了几个同事小声的劝解,也有同事在抱怨着我们影响到了他们的正常的工作,而这个工作的重要与迫切性似乎直接关系着他们今后生活的幸福程度。
“你到底说了什么,比如........比如我们公司的地址!”
“没有啊.........”我似乎想起了什么来,但也不足以确信,我确实说了些什么,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我真记不清到底说没有说公司的地址,但即便说了,这些会很重要吗?
她狐疑而厌恶地看着我,按着我肩膀的那双手松开了,但却又粗鲁地抓住了我的衣领。
“我没有!”我故作确信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说谎,但我真是记不清我到底说了些什么。
拉着我衣领的手攥地更紧了,让我着实感受到了臂膀上袭来的缚勒感。
“那他怎么知道的?”她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唐突,立马收回,接着便从牙缝中狠狠地挤出了几个字:“你这个骗子!”
她的口气甚重,让我感到她口中的这个骗子不仅仅是道德上的缺失者,更像是一个失了全部人格、自尊、价值甚至是人性的卑鄙无耻之徒。
“你们能不能让一让!”曾怡的背后传来了轻柔优雅但也极尽冷淡的男声。
原来我们俩把栗铭扬的位置给占了去,他是一个与我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同事,现在脸上摆出了一副铁铮铮的漠然面孔,轻蔑地看着曾怡,似乎也如是地在看着我,这让我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见曾怡没有动,就过来要去扶正他的椅子。“我说,我今天忙的头都快要炸了,你们俩要吵,到一边吵去,我可没有闲工夫在这跟你们耗!”由于他说话总有一种软绵绵的轻柔感,所以语气中听不出丝毫地愤怒,可这反而强化了他言语中对听者的藐视与腻烦。
曾怡恶狠狠的眼睛终于从我身上移开了,她怒瞪着栗铭扬,但栗铭扬似乎不吃她这一套,用了一种了无生趣的眼神回敬着她,接着他斜睨向我,眼神中有种怒其不争的怜悯。他的这种眼神瞬间刺痛了我,进而将内心暗藏已久的愤恨全面勾惹了出来,困窘与暴躁开始占据了上风,甚至到了让我不能自已的地步。我疯狂而暴虐地挣脱开曾怡的束缚,一把将她推倒在了地上,刚才坐着的椅子也因为巨大的推力而倾倒在一旁。
由于我的反抗突如起来,而曾怡那天穿的又是一件裙装制服,她倒地的情形着实有些不雅,我虽也为之感到了些许的难堪与负疚,但内心更多的是报复成功的快感。
曾怡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嘶喊着就要往我这里扑,我来不及躲闪,就被她狠狠地抓住了头发。我当时真觉得我可能要死了,曾怡猖獗而无序的撕打就如同一只疯狂的母狗恨不得一口咬穿我的喉咙一般,让我几乎没有了还手的余地,只能努力地护着自己的头和脸。就在那紧张而混乱的当,我突然有了某种失去自己的感觉,就像是我的灵魂已经进入了某个人的身体似的,那个身体带我来到了一个荒蛮的傍晚,就在那个傍晚她正在遭受着攻击与屈辱,她无可奈何、不知所措、困窘绝望,她在想着她无法割舍的曾有过温存的过去以及那不敢期盼的晦暗将来,而我竟能够瞬间感觉到围观着她遭受暴虐的人心中的震慑,以及他们在观望、评判与怜悯中收获的某种令其鼓舞的傲慢。
我理解了那个身体在这种情形下的无助,找到了她那不知抵抗的怯懦出处,但我仍然无法认同她的世界给予她所有的“放弃”的理由,当然,这其中必然有我曾作为一个旁观者兼关系人的角色加持,更有我对待此种命运长久的不甘与愤怒,而这便让我瞬间有了力量,有了反抗所有、不屑所有的勇气,我用那双单纯保护着自己重要部位的双手,重重地向上推打出去,并抬起了一只脚猛烈地踹向那纠缠着我的身体,两次动作都实实地落在了曾怡的身上,随着那似被扼住咽喉的“哼哼”声的发出,落在我身上的疯狂也就戛然而止。
曾怡如一只受伤的小猫在舔舐自己受伤的部位一般缩在我的脚下,她双手捂着口鼻,下蹲而紧缩的身体由于疼痛在不住地前后来回摇晃,嘴里发出了抑制不了的痛苦的呻吟。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传来了一声严厉而悲凉的质问。我用手整理着散乱的头发与衣装,查看并抚按着手上及脸上的伤痕,指甲留下的血印显而易见,而那重力击打下所可能出现的瘀痕还没完全显现,可这些足以让委屈与不堪全面侵占了我的情绪,我鼻子不禁一酸,本以为会控制不住地留下眼泪,但当那呵斥声传来,看到曾怡在脚下蜷缩颤抖的身体,我心中就又升腾气了要继续迎战的愤恨以及嘲弄违抗世界的决心。
我抬头朝来人的方向看去,赵经理那双小而精明的眼睛闪现着他惯有的悲苦,他很少笑,但神情上从不具有威严,即便是面对如此情景,我在他的眼睛里依旧没有看到丝毫地愤怒,透出了的还是说不尽地委屈与苦楚,就好像所有的事情将他陷入了极其悲惨的境地似的。他后面跟着的是面带油光、气定神闲的郑武奇,一个入住公司旗下商场的建材厂老板,素以狡邪和难搞闻名,现在正饶有趣味看着我,就像他从我的身上终于发现了某些他所期待的闪光点似的。
赵经理来到我的跟前,眉头紧锁,但透出的绝不是严厉和威怒,他那双似在攫取一切的眼睛里闪烁着十足的沮丧。他看看我,而后又看看地上的曾怡,此时的曾怡已经停止了颤动和呻吟,只是蜷缩地蹲在地上,全然不见了刚才的气势。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经理说话了,可他的口气根本不像是在质问,而像是一个受害者在讨要着说法一样。
他见我不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曾怡,便俯下身去想要从曾怡口中问出点什么,可赵经理嘴里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啊?啊?”的疑问声,根本就没有说出任何可供他人回答的清晰字句。
曾怡将脸几乎埋在了她的臂弯间,单单只露出了小部分眉眼,呆呆地望着前方。
“你们俩到我的办公室来!”他说这话时,不住地往四周瞟,同事们怕他那机警的眼光扫到自己,都赶紧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栗铭扬拉起他的椅子,我便将身子往外侧挪了一些,好让他把椅子能够摆正,只是曾怡蹲在原地一动不动,让他好不尴尬。
“靠!”他将椅子猛地在她近旁一甩,然后重重坐了进去,几乎是半个屁股悬空着斜靠在桌子的边沿上,在那机械地滑动着鼠标。
“曾经理她没事吧,蹲在那也不动,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郑武奇云淡风轻地说着,就好像他在描述一件熟悉且不做作的寻常事一般。
赵经理眼睛终于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但很快就被尴尬和愧怍给掩盖了。
他俯下身子看向曾怡,唇部嗫嚅着迟迟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只是干涩地低声问了一句:
“怎么样了,能不能起来!”
曾怡微微抬了抬头,而后竟似被什么给突然击中似的瘫倒在地上晕了过去,任凭谁叫都没有要恢复意识的迹象。
惊异与躁动如巨浪一样席卷了办公室,赵经理俯身蹲在曾怡的近旁,听心跳、把脉搏、测鼻息,但依旧不能将他眼中的惊恐消退半分。就在这时,郑武奇竟呵斥起了一旁的栗铭扬,要他赶紧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
曾怡被抬上了救护车,由两个女同事陪护着前往了医院。他们的离开似乎也将办公室大部分的生气给挟带走了,一屋子的人都在极尽克制着自己呼吸的幅度,生怕将这稀薄的空气给彻底透支了。时间停止了,空间也在极尽地缩小,突然间,大家犹如上满了发条的玩具一样,没有任何征兆地一齐四散归位,进而也就把刚才我所驻足的局促空间向四周不断地拉扯开来。很快,我便置身在了一个无限延伸的空荡之中,而其他人则以迅捷的速度已然埋头沉浸在那似乎根本不曾打断的工作之中。
赵经理紧蹙着眉头看着我,用他那若有所思般疑虑的眼神在我的面容及其周围游离,抛下了一句“回到自己位置上,我待会儿再来了解情况!”便扭过身去朝经理的办公室快步走去。
而那郑武奇似乎通过这件事情在我的身上发现了更多他所感兴趣的东西,面容上露出了难以掩盖的怡悦,但就在他扭头要跟上赵经理的那一刻,一种难以预料和无法控制的罔惑在他脸上浮现了出来,这让他不自觉地朝窗外望了望,他那微驼的背还刻意地挺了一挺,也许是因为动作吃力的缘故,我看到他的那双手紧紧地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