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喜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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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时代和人

在远处拢上那束已萎的花,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那是牛校长之前送来的,当着牛校长面,她把花丢到了远远的那拢上。

月光从窗棂射进来,她多希望今夜能与至爱梦里相见啊。为了促成此次心愿,甚至将卧房里所有唯物相关的信仰挪到了其他地方。

她住在秃丘上,方圆半里连棵树都没有。夜里只有偶尔的风声,静得要命。牛校长这个追求者提过种两棵树的主意,说得好听,什么我们夫妻俩用了半生树人,如今两棵树的荫还是绝对消受起的。

可谁知道他是不是风欲静而树不止,一枝红杏出墙来,再不然扒着树翻到院子里……

想到这,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检查起门栓,觉得不稳妥,又加了一根门顶棍。才安心坐回桌前,蜡烛又扑闪起来。夜真的深了,她哈欠连连,心想累成这样,怕又是不能于梦中相见了。

蜡烛把头埋到沙子里,将将熄灭的时候。她也昏昏欲睡,眼皮开开合合。眼睛早已不接受信息,几乎是同时,烛光熄灭,她沉沉睡去,和月光融为一体。

雪在彩云省内不算常见,所以开心地在雪地里打滚时,满嘴的牙都露了出来,和满山遍野的雪一样白。

在空旷无他的原野里,夫妻二人抱在一起。浑身沾满了雪粒,从院子那里往前滚了数十米。在面对年纪尚小学生时,二人无法释放童心。于是,所有的野性和张狂都爆发在雪地里。

打雪仗,堆雪人,奔跑,追逐。待到气喘吁吁时才原地停下,她躺在他身上,二人都呆呆望向天。放空疲惫而拥挤的灵魂,良久,他问:

“我们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你说这么没大没小在雪地里闹的人?”

“哈哈…哈哈…”

梦醒天亮,可回忆没有归路。和丈夫结婚以后,她的工作担子不减反增。丈夫是当地人,加上有文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即使如此,夫妻还是很艰难,生活亦是,工作亦是。

每天晚上夫妻二人都要给彼此做心里建设,提问和回答的角色反复交错,最终不分你我。

“在时代的洪流中,做一个逆行者,你是否惧怕拉扯?”

“究竟是什么在拉扯?”

“什么在拉扯…是什么在拉扯…”

故事讲到这里,大家都惭愧地挪开了头。尤其是小道士和不淘。马箜梅却视若无睹,接着讲她的。

每天早上夫妻二人都要想办法应对二流子那样的人。有时候循循善诱,有时候摩擦激烈,结局却都不尽人意。

每个村子寨子都有这样的二流子。一边肆无忌惮走着夜路,一边骂着当年的三反十年。每次听闻这种话,她都有些不适。想解释又无从说起。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不论是言论还是生活方式。在那前后的自由度,都是天壤之别,恍如隔世。

从一个时代来到另一个时代,摁下了葫芦起了瓢。符水,又成了乡间村里的救命药。

任何不合理的事情得以长存,背后都离不开人的支持,支持符水的人里就有二流子。老人喝的时候,她没办法。小孩喝的时候,她忍不住去大闹一场。

这种偶尔的怪事见得多了,她也恍惚。好像不是生活在新闻里的美好时代,好像还是在晚清,在古代。荒唐,古怪,无处不在。

可她也明白,不急不缓的文明,是文明。延迟而来的光彩,也是光彩。后来除了每天晚上的心理建设,夫妻二人又在隔天早上增加了小节目。

她说“耕辍尚未成功”

他说“园丁仍需努力”

在后来,有一天她如常“耕辍尚未成功”,但他没有回应。她起身一看,他的脸色苍白无力,昏迷不醒。

从医院回来,二人的心情无比沉重。他却仍旧安慰着她,逗她开心。说等来年,去一趟她的故乡。在关外,在北方,哪里有的是雪供他们打雪仗。

那时候牛校长还没那么一厢情愿,他和他一并把马桶搬到了西厢。可他没有等到来年,马桶也没等到下水道挖好的那天。

而那些喝了符水求长命百岁的人,一直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

故事讲到这,杨蓓哭了。马箜梅停下讲述,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脑。

“后来,我也想通了。”

听闻此话,杨蓓抬头看向这个风轻云淡的老太婆。她泪眼婆娑,哭相巨丑。马箜梅笑笑,为她拭去泪水。

故事继续,在那之后,马箜梅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人生。不论是在深夜的旷野大喊,还是在噪聒的课堂上大吼,都改变不了至爱已逝的事实。

所以她做了一个决定——远足。

丈夫对彩云省的介绍于耳边萦绕:

鸡蛋用草串着卖,摘下斗笠当锅盖,三只蚊子一盘菜,火筒能当水烟袋,糌粑被叫做饵块,背着娃娃谈恋爱,四季服装同穿戴,火车不通国内通国外,姑娘被叫做老太,和尚可以谈恋爱,老太爬山比猴子快,新鞋后面补一块,汽车比火车还快,脚趾常年都在外,树上松毛扭着卖,花生蚕豆数堆卖,这边下雨那边晒,四个竹鼠一麻袋。

听到「和尚可以谈恋爱」这句,不淘满眼放光,期许向往之情溢于言表:

“什么,什么,什么?”

“嘣!”老和尚手起锥落,不淘的头肿起大包。

大家都笑了,马箜梅也笑了,她说凡事都有两面性,无一例外。她说自爱人过世之后,像是带走了她的一些倔强。

具体的转变不清楚了,她只记得有一天早上,二流子还在她院子外晃荡,嘴里依旧嘟嘟囔囔。

她却一反常态,没有去辩更没有去赶。只是随手拿了一些衣物,很少很少,一件长袖一件长裤。锁了门就离开了生活三十年的地方。

临走的时候,她向二流子投出坦然和解的目光。二流子也一直目送她,直到看不见彼此为止。她知道,自己这一走,也会带走他的一些什么。

她走的很仓促,本来她这样的社会角色身份定位,突然离开必然惊起一滩鸥鹭,在村寨至少值得一场欢送。

但就是太仓促,所以大家连消息都没收到,人就已经离开了。

后来她去了洱海,喜洲的农田,麦稻两种。四月九月,风浪波波,香味馥浓。下着小雨,骑着自行车,沿着湖边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