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明里暗里争斗
叶棘咬着牙,暗地里又与他交了一回锋,“倘若被父亲昔年旧识知晓我做了外室,徒为他人耻笑,我有甚么颜面再见九幽之下的父亲?”
“莫要担心,”牧碧虚握住了她的手,温声软语安慰,“我定会谨守你的身份,不会向外人透露分毫。”
没辙了的叶棘手腕一摊,嘟囔着说出了实话,“我并不觉得如何快意。”
饶是心中凶兽沸腾,牧碧虚的声音温柔依旧:“野鱼,是我鲁莽了。”
他为叶棘掖好被褥,起身从桁架上取了罩衣披上,下了榻来。
随身侍候的婢女原本应在暖阁外守夜,因牧碧虚不喜有人近身,女使吩咐婢女提起在新泥红炉上焙了一壶水,便于他夜间取用。
他还知道事后清理,看来不全是个不知情识趣的。
是夜不仅牧碧虚和叶棘没能安睡,东西厢房的人也一宿未眠。
栾谷抱着刀在附近来回踱步,既不敢走得太近听到主人的隐私,又忧心主人的安危不敢离得太远。他心中的疑惑挥之不去,始终在想着躺在公子床榻上的神秘女子,是否与坊正所觑到的翻墙小贼有关系?
要是她对公子有害,而他又坐视不管的话,岂不是自己的失职?
但现在这么看起来,公子倒很像自得其乐的模样……
另外一边厢房的凉云也是整宿未合眼,不过就是另外一种滋味了。
在漫漫长夜中,她一直聆听着等待牧碧虚的召唤。
牧碧虚素来秉持修身养性,亥时入寐,辰时起身。二十多年来如一日,几乎雷打不动,风吹不改。无论身处何方,不管是在相府,还是在大梵音寺,又或是在如今这处别院。
眼见牧碧虚既往的起身时辰已经到了,寝居中却仍然声息沉沉,不闻一丝动响。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凉云终于听见从牧碧虚的寝居处传来了“叮叮铃铃”的钟音。
他这是醒了。
在房中胡乱抹了一把脸,凉云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牧碧虚已经穿好了中衣,正在将外套拢上身。
隔着帷帐,凉云微微抬起头,眼角的余光窥见床榻上躺了一个女子。
她个头不大,此时蜷缩在锦衾中,几乎要将她整个娇小的身躯淹没,只露出半张下巴尖尖的小脸来。
凉云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公子,这位小娘子是……”
牧碧虚遵守自己的承诺,并不泄露野鱼来历,只是长话短说:“这位是野鱼姑娘,以后会住在院中。”
凉云还想要开口再问,牧碧虚已经侧过身去,在铜盆中用温水浣手。
“怀意,我好口渴。”榻上娇儿终于有气无力地出声。
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嘶哑,犹含一丝昨夜氤氲未散的尾音。
在牧碧虚的搀扶之下,一颗小小的黑色头颅从春光弥漫的帷帐中钻了出来,锦衾在身上松松包裹着,好像是个活的三彩糖人。
凉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位玉叶金柯的公子坐上了榻,手中捧着喙盅和脸帕伺候着“野鱼姑娘”脚不沾地在床上完成了洗漱。
她知道牧碧虚虽然生得尊贵,这些小事却从来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他摇铃呼唤她们的时候,往往都已经洗漱完毕,穿好了衣衫。
一个如此严于律己的人,却对一个在半夜偷偷爬上他床上的女人放纵至斯,实在是前所未有。
野鱼往喙盅吐水时略略偏头,看到了这位伺候在牧碧虚左右的女使。
女使面色沉静,没有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表情,但叶棘本能地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厌恶。
她那投向牧碧虚克制的目光中,藏着几分被深深压抑的情愫。
于是叶棘松开了自己紧着锦衾的手,原本裹着身躯的被褥散开,暴露出红紫累累的颈肩,“怀意,我昨日的衣服穿不得了。”
她此言一出,房中之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地上那堆裙衫上,淡淡血色如枝头樱花初绽,忽有一夜春风至,摇落了一地芳华。
牧碧虚为她拢起了衾被,神色中有着凉云从未见他施予过其他人的温柔,“当心着寒了。”
凉云了然,一股不知是酸楚还是羡慕的心情油然而生,她转头吩咐身边的婢女青尘,“帮野鱼姑娘拿一套衣服来。”
叶棘洁面漱口之后,牧碧虚为她捧来了一壶甜茶,“这是茉莉酵熏,生津止渴,饔食前先饮些润润喉。”
她浅浅一尝,向牧碧虚招了招手,“怀意,你过来。”
牧碧虚依言倾身过去。
叶棘转着手中的茶杯,“你这茶气息清淡,无甚味道。”
牧碧虚看着那杯澄光明亮的茶水在她手中微微荡漾着,就像他此刻的心,“大鱼大肉餍足一时欲壑,过服对身体有害。细水长流,方能福寿绵延。”
叶棘的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微笑,这会他穿好了衣服,是正襟危坐的衣冠君子,“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听到叶棘这般直言不讳的话,捧着新衣服过来的青尘把头一勾,羞得满脸通红。
牧碧虚慢慢地道:“当然,偶尔食之,亦无伤大雅。”
“怀意,”叶棘指了指自己的嘴,“你来喝我这里的水。”
牧碧虚黛色静水的目光乜斜,神情似有思索之意。
“你这茶无滋无味,”叶棘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身上,“兴许从我嘴里尝尝,会比较甘甜呢。”
她将手中的茶盅儿一饮而尽,定定地瞧着牧碧虚。
她倒要看看,青天白日里,这位行端坐正的小公子,究竟会在她的逗弄之下怎样义正词严地拒绝?
牧碧虚长臂一伸,揽过了她的身躯,嘴唇与她相触,灵巧地舌头探入口腔,汲取着她嘴里的茶水。
随后虚宛然一笑:“果然是甜的呢。”
他靠在叶棘的耳畔,低声道:“你若想让我尝别的,我也可试试。”
似乎感知到了危险的临近,叶棘胸前的两只小手迅速地捏住了被角,将自己勒了个死紧。
凉云和几位婢女尴尬得手脚都无处安放。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走量。这位小娘子看起来乳臭未干,用起勾栏院中的手段面不红心不跳,仿佛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先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叶棘满以为牧碧虚会斥责她的,至少不会当众做出如此不雅之举。
牧碧虚却顺势而为,还一副看起来颇为享受的模样。
一时捉摸不透的她摇了摇头,“罢了……我先穿衣服起身。”
隔墙尚且有耳,更何况是正大光明地在房间中唇齿交缠,旁若无人。
还不到傍晚,牧碧虚的别院中就来了四位不速之客。
原来消息已经递到了吴国夫人处,知晓牧碧虚没有收下自己的四个美婢,反倒宠幸了一位来路不明的女子。
她觉得老脸无光,又自觉被牧碧虚白白教训了一场。
吴国夫人特地去长公主师柔谨处叙了一回旧,长公主拍板做主,将那四位婢女赐给牧碧虚。
别说是人了,就连她们的卖身契也一同送到了府上。俨然从即日起,便将她们的终身托付给牧碧虚,吴国公府就此撒手不管。
几位美婢下小轿时,叶棘和牧碧虚正坐在六角亭中的罗汉榻上。亭子的四面都挂了暖帘,留了两面空隙流风散气。
亭外飘着星星点点的雨雪,铜炉中瑞碳已经燃得红光熊熊,炙架上一丝水汽也无,不时爆出细微的干响。
叶棘用银箸夹着盘上的鹿肉,一片片地往炙架上铺开。牧碧虚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摆弄。
红泥火炉小雪,佳人酥手脍炙,确是别有情趣。
四位美婢在凉云的带领下,来到了牧碧虚的跟前,齐齐曲身向他行了个礼。
叶棘拿着银箸的手微微一顿,眼皮掀了一下。
这四位美婢自府院门口落轿,因一路疾行,面上洇开了一抹妆化不及的红晕。
热气一扑,雨雪在眼角眉梢和发丝间融去,留下晶莹剔透的水珠,看起来更像是含苞待放的美人株。
叶棘也不说话,她倒要看一看,自己千挑万选的这位牧十二郎,究竟会如何对待这群送上门来的美婢。
若是他为了她而拒绝美人投怀送抱,这个人心性尚可,姑且跟他再相处一段时间。
假使他半推半就地生受了,这顿鹿肉就是她在他这儿打的最后一顿牙祭。
牧碧虚才一开口,叶棘的心中就一个咯噔。
都说牧小公子是个慈眉善目的活菩萨,见人三分笑,传言果真不虚。
他斜斜靠在罗汉榻上,流云袖轻拂,微微笑着问:“各位姑娘们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几许人口?”
与昨日晚上,他在床上问叶棘的话差不了多少。
叶棘心底暗骂了一声:“狗改不了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