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觉醒之域
帕玛尔这辈子没同时穿过这么多件衣服。
厚厚的高领衫勒得她直吐舌头，但瑞亚仿佛没看见一样，又往她的小脑瓜上套了一个硬实的皮帽。
“艾斯玛丽亚在上，听说觉醒之域里面都是可怕的怪物，我的好帕玛尔，你可千万活着回来啊！”
瑞亚眼泪汪汪地，她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帕玛尔的脸蛋，随后左顾右盼地。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道：“看，那边！”
“那站在玛丽安夫人旁边的，就是卢希达小姐！你进去了可千万要保护好她，听到了吗？”
帕玛尔晕乎乎地顺着瑞亚所说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众星捧月的人群中，一个有些冷淡的女孩子正牵着玛丽安夫人的手。
她看上去大概九岁左右，一头齐肩的棕色短发微微卷起，鼻梁上有些淡淡的雀斑。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卢希达偏了偏头，对上帕玛尔的眼睛，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帕玛尔有些羡慕地看着卢希达身上轻便的锁子甲，但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辜负瑞亚的热情。
“瑞亚姑姑，我走了哦？”
瑞亚咬着帕子，涕泪涟涟：“我的好帕玛尔，一定要守护好卢希达小姐啊！”
这里是伽古拉斯山脉主峰的一个隐秘入口。
主峰上，褐色的土壤铺陈千里，黑色裸石和洁白新雪交相映衬。
入口旁，一颗造型狰狞的通天古树盘踞着，树根粗大交错，织成一张树网，挡住了通往山脉内部的入口。
卫兵和仆从在半山处静候，萨缪尔和玛丽安领着两个孩子来到古树前。
萨缪尔拔出一把寒光冷冽的剑，直直插入古树下部，苍老干枯的树洞。
他低沉道：“在觉醒之域中，历练时长为一年。你们要在其中不断将自己逼到濒死绝境，从而打开意识之海，也就是空海。”
“觉醒之域分为两层，切记，千万远离第二层！”
萨缪尔顿了顿，仿佛回忆起什么恐怖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就算是死，也不允许触动第二层的禁制，明白了吗？”
帕玛尔小手紧贴着裤缝：“是！”
卢希达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长剑没入洞口，不多时，地面开始一阵又一阵地震动起来！
这恐怖的响动声势渐大，震荡一波又一波，许多干瘦的树木被山顶滑落的碎石拦腰砸断！
尘土飞溅，乱石四舞！
萨缪尔眼神凝重：“活下来......你们两个都是。”
地洞山摇之下，玛丽安仰头看了一眼纯白的天空。
天空上，没有太阳。
她低下头，将柔软的手按在剑刃上方，低声吟诵起一种陌生的，古老的语言。
帕玛尔听不懂，但她觉得，四周的空气好像随着夫人的吟唱而变得清新，充盈着一种无形的，洗涤心灵的力量。
随着吟唱曲调远古而隐秘的暗示，那古树被催眠一般，交错纠缠的树根缓缓舒展开，那势要将山峦颠倒的恐怖震动终于停下。
觉醒之域的入口，开启了。
帕玛尔看着眼前阴森的，通往山脉内部的恐怖通道，咽了口口水。
这，这深不见底的，真的不是通往炼狱吗？
身后，卢希达友善地朝她笑着，眼含鼓励：“你要先下去试试吗？”
帕玛尔很想说不。谁想先下去这个无底洞里啊？
但是……站在卢希达背后的玛丽安夫人脸色实在是太恐怖了。
她怎么今天这么凶？明明昨天还很温柔啊......
嘟囔着，帕玛尔慢吞吞扭过身子，背对通道入口。
她刚要确认一下身上东西都戴好没，就被人一脚踹了下去——
“啊啊啊！”
玛丽安面无表情收回脚，摸了摸卢希达的脑袋：“去吧，妈妈等你回来。”
卢希达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以一个优美的姿势跳了下去。
她的衣摆刚消失在洞口，下一秒，萨缪尔就警觉地将插在树洞口的长剑拔出！
古树的枝干发出噼啪的抽动声，整棵树诡异地舒展开，枝蔓疯长。
原本就庞大无比的古树居然在这短短几秒内又增大好几倍，几乎裹住半个山头。
“好久不见，萨缪尔。”
这通天巨树，居然开口说话了！
“啊......这次，又是两个穆雷？”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古树布满纹路的躯干上隐隐扭出人的五官，诡秘而恐怖：“放下，放下剑，萨缪尔。”
“我不会为难她们，你何必如此呢？”
玛丽安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那卫古树却阴森戏笑道：“因为下面......可醒了些了不起的家伙，这次可轮不到我出手喽。”
“咯咯咯.....穆雷亚德，我被你们俘虏，沉睡至今，却也不是一无所获。
在长眠的年月里，那些隐秘的梦中，我看见了......你们穆雷亚德，还有另外五个小偷，你们剽窃来的荣光，很快就将如数归还给它原本的所有者！
流水终将枯竭，飞鸟衰落穹宇......我看见了！
我已经看见残阳如血，即便是穆雷亚德骑士，又或是艾斯玛丽亚的牧使也无力挽救倾颓！
且先等待，我将在隐秘的土地下永远等待着......你们六大家族的末日......”
古树护卫诡诞地笑着，人脸渐渐消失在棕褐色的树皮下，树根延展扭曲，拧碎附近坚硬的玄石，深深扎入大地。
很快，这个隐秘的入口就在他们眼皮底下逐渐与身后的山石群树融为一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怪......三年了，觉醒之域都没人活着出来......原来是它们醒了？它们怎么会在现在醒来！”
萨缪尔喃喃道，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必须马上上告本家，上告公爵大人！”
长剑入鞘，萨缪尔疾步奔下山隘：“备战！曼斯菲尔德，全面备战！”
他身后，玛丽安呆滞在原地，绝望地看着脚下褐色的泥土：“不，不……卢希达......我的卢希达......”
“卢希达！”
帕玛尔急急跟上前面女孩的脚步：“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光线阴暗的山脉内部，越往下行，通道就越是狭窄。
逼仄的泥泞道路里时不时冒出一两块石砖，卢希达必须紧紧握着手里的火把，才能确保自己不会一不小心被绊倒。
“我说，这里很黑，你可以牵着我的衣角。”
卢希达语气温和地再重复了一遍：“小心头上，有很多巴克斯特。”
“巴克斯特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会飞的老鼠，一种爱咬人的魔兽。”
“魔兽？魔兽又是什么？”
卢希屏了屏气，转过身，搂住帕玛尔的肩膀：“嘿，听着，我能理解你对这些东西的好奇。但现在我们首要任务是去抢到一个能住人的地方，懂吗？”
她脸上之前那种友善的神色消失，反而隐隐透出一股倨傲的不耐，叫帕玛尔看了心中暗自称奇。
“如果被其他人抢先了，我俩就得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觉醒之域流浪了！”
“......哇，你变脸和你妈妈一样快欸！”
帕玛尔睁着黑色的大眼睛，语气天真地感叹道：“你之前很友善，但是现在又很强势欸！真神奇！”
…….这丫头是不是故意的？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呢。
卢希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穷乡僻壤里来的野孩子认真讲话，她按了按太阳穴，回头继续匆匆赶路。
“听着，我不期望你能帮上我什么忙，但你最好也不要给我拖后腿。”
“一年后我俩能不能活着出去，直接关系到城邦里的一百多万人能不能拥有太阳。”
“.....你有在听我说吗？帕玛尔？”
身后诡异地安静，卢希达絮叨了半路，直觉不对，转头一看，帕玛尔蹲在半路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
卢希达折返回去，发现帕玛尔脖子被衣领卡住，满脸闷红：“我，我喘不上气了！”
帮着她把身上厚厚三件衣服拆下来，卢希达再也忍不了了：“我真希望你和瑞亚一起在城堡里洗袜子，而不是在这里笨手笨脚地拖我的进度！”
帕玛尔好容易喘过气来，卢希达已经彻底维持不住表面涵养了，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看上去恨不得一拳敲开她的脑瓜。
帕玛尔朝后缩了缩，无耐，只能朝卢希达递出一个东西：“那如果我给你这个，你会高兴一点吗？”
一块闪着冷冽蓝光的宝石，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诡秘的光芒乱转在宝石表面，它并不如普通石头一般冰凉，反而有种黏腻温热的，奇怪的手感。
“魔骰石！你哪来的？！”卢希达失声尖叫道，脸上满是惊喜。
“我在路上捡的。你走太快了，我没叫住你。”
帕玛尔悄悄握住兜里剩下的几块宝石，低下头去。
魔骰石？
这东西是什么，很珍贵吗？看卢希达这么惊喜，它好像不单单是个宝石这么简单。
这些美丽的魔骰石深埋在她们脚下厚重的土层里，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在如此漆黑寂寥的环境中发现他们。
但帕玛尔不一样。常年生活在极夜地区，在黑暗中视物，对她来说几乎是天生的本领。
即便这些美丽的矿石只闪出零星微光，她也能找到它们。
“卢希达，现在可以跟我讲讲那些魔兽了吗？还有这个觉醒之域，我什么都不知道。”
瞅着帕玛尔可怜巴巴的小脸，卢希达刻薄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可以，当然可以。”
帕玛尔才六岁，又算得上懂事，多教教她有什么呢。
卢希达收起蓝宝石，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符合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气的喜悦。
“要说魔兽的由来......我的家庭教师说，魔兽在上个纪元入侵了坎菲特大陆，它们是一种会邪恶魔法，还有恐怖狰狞外表的异兽。”
“人族拼死抵抗了八百三十七年，才终于出了一位伟大的人皇，西亚尼陛下！
他带领五个人族英雄击败了魔兽，才有了我们现在和平的生活。”
“五个英雄受封成为五大侯爵，也就是如今的五大家族。我们五大家族拱卫皇庭，守护整个大陆的安宁。
如果这次能活着从觉醒之域里出来，我俩说不定未来就有机会能为皇庭效力呢！”
说到这儿，卢希达眼里满是耀眼的，对梦想的纯真憧憬。
她轻轻哼起了一首歌谣，稚嫩的声音在阴森寂寥的通道里回荡。
“金黄树叶飘落，鲜美酒水四洒；
西亚尼的子民，如炬火长明不灭！
寂无深湖静默，高塔悬于空海；
西亚尼的子民，如风暴骤雨不息......”
轻柔的歌声撞到石壁上，又回荡到帕玛尔耳边。
她本该仔细去听这歌词都说了些什么，但她此刻却无心在此。
她有些害怕。
因为，除了卢希达的歌声，她好像......还听到了什么别的响动。
哒，哒，哒哒。
好像，好像正有什么东西，用他干瘦的指节在轻轻叩动石壁，迎合着卢希达的节拍。
帕玛尔闭上眼睛，努力不让卢希达手里的火炬影响自己的判断。
黑暗中，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直至入微。
......是什么声音？
周围除了卢希达的歌声，偶尔一两滴从墙上滴落泥土的水滴声，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东西的笑声？！
帕玛尔汗毛倒立！
还，还有谁？
除了她们，还有谁在这蛛网一样错综复杂的地下暗道里，不仅偷听她们的讲话，还发出这种恐怖的暗笑？！
帕玛尔小脸惨白，握紧手里的小铁剑：“卢，卢希达，也许我们该走了？”
卢希达什么也没察觉：“是该走了。事实上，我们还没有到达觉醒之域呢。”
帕玛尔牵着她的衣角，努力克制住回头望的冲动。
昏暗的通道里，拐角和岔路越来越多。
好几次，帕玛尔几乎都在转角处和卢希达失散，但身后的恐惧追逐着她，她只能拼命迈开小短腿，紧紧抓住卢希达的衣角。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叩墙声并没有变弱，反而……正与她们如影随形。
“......卢希达？”
“啧，能别烦我吗。”
卢希达正摸索判断着前行的道路，头也没有回。
强烈的恐惧让帕玛尔有些腿软，无奈之下，她只能盯着地面上，和卢希达紧紧依偎着的影子来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帕玛尔，马上就到了觉醒之域了，没——
“啊啊啊啊啊？！”
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第三道影子，紧贴着她的影子之后！
“啊啊啊，受死吧！”
帕玛尔闭着眼睛尖叫，转身就是一顿横劈竖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