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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生故事

如果这是一种渴望,为何渴望这一切?也许它更像支配欲。也许我们只是想掌控,掌控人生,无论是谁的人生。

如果有照片就好办多了。照片里的人再无选择的机会——捡了这个,丢了那个。这里所谓人生的住民们都有过机会,但大部分的机会都告吹。他们本该发现灌木丛中的摄影师,他们不该张着嘴咀嚼,不该穿抹胸上衣,不该打哈欠,不该大笑:曝光的假牙,太倒胃口了。所以她就长那样啊,我们说道,把这张照片与一桩炽热恋情发生的年份连了起来,脸像一张吃剩下的比萨,那是他吗?在她胸前,张大了嘴?他看中了她的什么,难道只有廉价的午餐?他已经开始谢顶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正在完成自己的人生故事。我的意思不是指把一切拼起来;不,我是在把它拆开。主要的工作是剪辑。如果你想知道故事线,你应该早点问我的,那时候我还什么都记得,也很乐意讲述。直到我发现了剪刀的妙处、火柴的妙处。

我出生了,我本该以此开头,曾经。但是咔嚓、咔嚓,散了吧,父亲母亲,白色的纸带随风而逝,还有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也一起抛开啦。我已度过了的童年,也不想要了。再见了,肮脏的小短裙;再见了,把我的脚磨得生疼的鞋;再见了,无数次拭去又流下的泪水、结痂的膝盖,还有边缘已被磨损的悲伤。

青春期也可以扔了,连同它火辣辣的黝黑皮肤,它的浑浑噩噩,它的滥情史、季节性的出血。曾在暗巷与陌生的皮衣擦身而过,喘不过气,像被下了迷药,那是怎样一种体验?我记不清了。

一旦你开始动手,乐趣就来了。许许多多自由的空间一一打开。撕开,皱缩,随火焰升腾,飘出窗外。我出生了,我长大了,我上学了,我恋爱了,我结婚了,我生孩子了,我说过,我写过,一切都逝去了。我去过,我看过,我做过。永别了,正在崩塌的古代塔楼遗迹;永别了,冰山和战争纪念碑,所有翻着白眼、石头做的青年,布满病菌的危险航行,以及可疑的旅馆,通往里面也通往外面的门廊;永别了,朋友们、恋人们,你们淡出了视野,被擦掉,被涂去:我知道你们做过一些发型,讲过一些笑话,但我一个也想不起来了。还有和你们一起入土的,我软乎乎的、头顶毛茸茸的猫儿狗儿,马儿鼠儿:我爱你,几十个你,但你们都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正在抵达某个地方,我感觉越来越轻。我从剪贴簿上,从相册上,从日记和手账上,从空间里,从时间里,正在剥落。只剩下一段文字,一两句话,一声低语。

我曾经出生。

我曾经。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