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平与著作

亚里士多德的生平1

公元前384年，亚里士多德出生在斯塔吉拉。这座小城位于哈尔基季基半岛的东北海岸，现在叫斯塔夫罗斯。有人曾企图2找出他的非希腊性格特征，并据此认为他出生在北方。但是斯塔吉拉是一座地地道道的希腊小城，是安德罗斯和哈尔基斯的殖民地，讲各种各样的爱奥尼亚方言。亚里士多德的父亲尼各马可属于阿斯克勒皮亚德氏族或集团。大概3这个家族是在公元前八世纪或七世纪从美塞尼亚迁居至此。亚里士多德的母亲菲思蒂丝的家族隶属哈尔基斯，亚里士多德晚期在这里避难。亚里士多德的父亲是马其顿艾门塔斯二世的御医和朋友，亚里士多德可能在王室所在地佩拉度过了一段童年。我们有理由认为，亚里士多德对于物理学，尤其是对生物学的兴趣，是由于出身于行医世家。盖伦告诉我们4，阿斯克勒皮亚德家族对其子孙进行解剖训练；可能亚里士多德也受过这样的训练，他还可能帮助父亲做过外科手术。大概这就是他被指控为当过巫医的根由。父母去世时，他尚未成年，受到亲戚普罗克斯努斯的监护。后来他收养了这个亲戚的儿子尼卡诺。

十八岁时，他进了雅典的柏拉图学园，待了十九年，直到柏拉图去世。我们无须猜想是对哲学生活的向往使他来到学园，但他的确受到了希腊所能提供的最好教育。无论他加入学园的动机是什么，柏拉图哲学对他一生显然有很大影响。亚里士多德这样一位思想巨匠不可能会盲目地接受柏拉图的全部学说。他与柏拉图在一些重大观点上的严重分歧变得越来越明显。但是除了科学著作以外，他的哲学著作没有一页不带着柏拉图主义的痕迹。甚至当他攻击柏拉图的某些学说时，他也常常与他所批判的那些人为伍并提醒他们不要忘记他们的共同原则。5如同古代其他伟人一样，他也遭到一些人的诽谤。后来就有人指责他对柏拉图的态度十分傲慢。他曾一度深受柏拉图的赏识，被他称为卓越的“讲师”，“学园才子”；后来当他的观点离经叛道时，他们的关系可能就不大亲密了。但是柏拉图在世时，亚里士多德一直是学园忠诚的成员。在一段很出名的话中，6他审慎地谈到，批判与他亲如家人的柏拉图学派的那些成员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然而，我们不可认为在这二十年中他只是当学生。古代哲学学派是以共同精神结合起来并具有相同的基本观点的人的集体，但是他们相对独立地进行自己的研究工作。亚里士多德更是如此。可以想象，在这些年中，他在自然科学方面的研究所达到的高度，远远超过他从柏拉图学派的其他成员那里所得到的知识。他好像还讲过学，但也许只讲过修辞学并且是针对艾索克利特斯。他似乎不曾从师于艾索克利特斯，但是他那种严肃、平和、流畅的文风7却在很大程度上学自对希腊文和拉丁文风格产生极大影响的“那位雄辩老人”，这种风格适于准确而简练地表达思想并能强烈地感染人。在《修辞学》中，他（除荷马的话外）不常引用其他作家的话。但是他和柏拉图一样看不起艾索克利特斯，认为他思想贫乏，把演说的成功置于追求真理之上。因此亚里士多德在年轻的时候，就批评这位演说家。对此，艾索克利特斯学派大为不满。在这一段时期，大概他写了一些著作，但已遗失。在这些著作中，他多少表达了一般的而不是很有独创见解的哲学原则。另外，在这一段时期，他似乎已经开始动笔撰写某些现存著作。

公元前348—前347年，斯彪西波接替柏拉图的教席，他代表着柏拉图主义的发展趋势。亚里士多德对这种趋势，尤其是对“把哲学变成数学”8的趋势最为不满。这时，他无疑不愿继续待在学园，但显然也没有意识到要建立自己的学派。也可能，奥林索斯的衰亡和希腊联邦的毁灭在雅典引起反马其顿情绪的爆发，这使有马其顿亲缘的异乡人深感不安。但是这个理由对色诺克拉特几乎没有影响。他是学园成员，却陪着亚里士多德一起从雅典出走。不管是什么原因，亚里士多德接受了赫米阿斯的邀请。后者是他以前在学园的同学，现在已从奴隶成为密细亚的阿塔尔努斯和阿索斯的统治者，并在这里以他为核心建立了一个柏拉图主义的小团体。亚里士多德在这个团体中大约度过三年，娶了赫米阿斯的侄女和养女皮迪阿斯为妻。皮迪阿斯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也叫皮迪阿斯。好像在他最后快要离开雅典的日子里，他的妻子去世了。皮迪阿斯死后，他和斯塔吉拉当地人赫皮利丝同居，白头到老，并生一子尼各马可。《尼各马可伦理学》就是以他为名。

亚里士多德在那个团体度过三年以后，搬到莱斯博斯邻岛的米提棱奈。是什么原因使他来到这里，我们不得而知。似乎可能是岛上一个居民，以前他就认识的学园成员德奥弗拉斯特为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住所。他的生物学领域的许多研究都是住在阿索斯，特别是米提棱奈时进行的。他在著作中大量列举的自然史事实都是在皮洛阿附近，特别是岛上的环礁湖9观察得来的。

大约在这个时候，艾索克利特斯提到10一些在吕克昂崛起的，对他不太尊重的哲学家。一般认为这是指亚里士多德和其他学者。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亚里士多德在这段时期一定访问过雅典，对此古代传记作者一无所知。但是这种猜测似乎毫无根据。马其顿的菲力普与亚里士多德年龄相仿，也许小时就知道亚里士多德，一定从赫米阿斯那里听说过关于他的情况。公元前343—前342年，他请亚里士多德去教只有十三岁的亚历山大。亚里士多德愿意恢复与马其顿王朝的老关系，我们从《政治学》也可以看出，他很重视对未来统治者的教育，因此他接受了邀请。他的地位使他对马其顿王朝产生影响，并使他能够成功地替斯塔吉拉对雅典和埃雷萨斯（德奥弗拉斯特就出生在这里，后来，他随亚里士多德一起到了佩拉）进行调解。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亚里士多德给他这位著名的学生传授过什么知识。他讲述的主要课题大概是荷马和剧本作家，这是希腊教育的主题。据说，亚里士多德为亚历山大修订了《伊利亚特》的原文。但是他的学生亚历山大已不是小孩，应该从更先进的教育中吸取营养。亚里士多德肯定和他讨论过统治者的责任和治国艺术。他为他撰写著作《君主国》和《殖民地》，这两个题目对这位未来最伟大的希腊国王和殖民者具有特殊的意义。我们可以想象，当亚里士多德与亚历山大待在一起时——开始在佩拉，后来在它邻近的梅扎皇家城堡——他的注意力主要在政治课题方面，并且形成了他后来的《政制》丛书收集的基本思想。亚历山大的天才使自己一生不是读书而主要是行动——征服亚洲（对此亚里士多德警告过菲力普）并试图结合希腊和东方的文明，这与亚里士多德的希腊人必然优于野蛮人的信念格格不入。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从来也没有完全破裂，但是在公元前340年亚历山大学生时期结束，被任命替父摄政之后，就看不出二人之间还有真正的亲密关系。那时，亚里士多德大概定居在斯塔吉拉。在与亚历山大相处的日子里，毫无疑问他与马其顿结成了永恒的友谊，即他与安提珀特尔的友谊。后者不久被亚历山大任命为他不在亚洲时的摄政者，因此成为希腊最重要的人物。11

公元前335—前334年，菲力普去世不久，亚里士多德回到雅典，开始了他一生最多产的时期。在雅典城外东北部，大概位于里卡柏图斯山和伊利苏斯之间，有一片祭祀吕克欧的阿波罗和缪斯的小树林，以前这是苏格拉底常喜欢去的地方。12亚里士多德在这里租了一些房子13——作为一个异乡人，他不能购买这些房子，——建立了自己的学派。在这里，他每天早上与学生在凉廊或林中散步14，讨论最深奥的哲学问题；下午或晚上，他向更多的人讲述比较简单的问题。讲授知识有私授的（或高等的）和公开的（或通俗的）之分，这种传统由来已久。这种区别无疑很大，但是并非像有人想象的那样，他私授的知识有某些神秘的东西，或者他公开讲授的就是获得真理的实用方法。逻辑学、物理学和形而上学这些更抽象的课题要求更深入细致的研究，因此感兴趣者较少；而像修辞学、辩论术或政治学这样的课题适合更广泛的需求，因此能够以更通俗的方式进行讲述15。

在这里亚里士多德大概还收集了几百份手稿，形成第一个大图书馆，它成为后来亚历山大图书馆和帕加马图书馆的雏形。他大概还收集了一些地图和一屋子讲课用的实物，特别是讲自然历史用的实物。据说亚历山大给他八百名能干的人使他能够收集到材料，并且还责令马其顿帝国的所有猎手、渔夫向他报告他们所看到的有科学意义的东西。上述人数肯定夸大了，亚里士多德对于帝国更边远地区的知识也不是可以指望从上述命令得到的。但是这种说法大概不会是凭空杜撰。我们听说，亚里士多德为自己的学派提出一种制度，根据这种制度，所有成员轮流管理，每人一次，“统治”十天。这种制度可能主要意谓一个人在这十天中充任领袖，提出与所有参加者不同的论题，这种方式在中世纪大学中变得非常普遍16。我们听说，他们粗茶淡饭，一个月开一次专题讨论会，亚里士多德为讨论会制定规则。但是对于学派的工作和内部分工，我们知道得很少。亚里士多德的现存著作是当时的教学笔记，这大概主要是他在领导吕克昂学派十二三年的时间内写成的。即便我们猜想有些艰苦的准备工作是学生们为他所做的，但是其内含的思想和研究成果仍意味着无与伦比的思维能力。在这段时间里，亚里士多德确定了科学分类的主要轮廓，这种形式至今未变；他把大部分科学推进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在有些科学领域中，如逻辑学17，他完全可以宣称前无古人，而且几百年内后无来者。与此同时，由于对伦理学、政治学这样的应用课题感兴趣，吕克昂学派对普通生活的影响不亚于苏格拉底或柏拉图，而且比当时柏拉图学园那些隐居学生的影响大得多。

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去世，雅典再次成为爆发反马其顿情绪的中心。亚里士多德由于和马其顿的关系而成为怀疑的对象。可能柏拉图学派以及艾索克利特斯学派的敌意一起在政治上反对亚里士多德。不管怎样，根据他为赫米阿斯写的一首赞美诗和墓志铭，他被指控为亵渎神灵。由于决心不使雅典人“两次有罪于哲学”18，他把学校交给德奥弗拉斯特，自己回到深受马其顿影响的哈尔基斯。公元前322年，他在这里死于长期沾染的一种疾病。第欧根尼为我们保留了他的遗嘱。在遗嘱中，他为他的亲戚做了细心的安排，保证他的奴隶不被卖掉，并实行了《政治学》中的一条建议，为几名奴隶的解放做了安排。我们有时候很容易认为亚里士多德只是一个理智的化身；但是他的遗嘱却清楚地证明他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我们不知道他的仪表或生活方式19。一种可靠的说法把他描述成秃顶，细腿，小眼睛，说话口齿不清，衣着极其讲究。他的敌人不怀好意地把他说成过着娇若女子，放荡不羁的生活。根据他表达的观点，我们完全可以相信，他的生活习惯不会是禁欲主义的。据说他有嘲笑别人的气质，这在他的表达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还有第欧根尼·拉尔修引用的几句格言，也表明他有随机应变的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