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说服
太阳在冬日出得很晚。天在此刻还是黑漆色的,旅馆的院中却显得很嘈杂。
车夫兄弟会成员们现在在检查着自个的行李,查看有什么缺漏。勘测的行家赵予仁还在马车上补觉—他昨晚一直研究各类地质文献,现在必须在路途中补满精力,以最饱满的姿态迎接接下来的勘测。
李样此时正一身西派打扮,站在院子里手捧着燕麦喂他的马儿大黄。
“东家,准备的差不多了。”二程安置好工具,农书,几罐饴糖,还有一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后,过来向李样汇报。
“那不用在等了,我们出发吧。”,李样刚好喂完大黄,他拍拍手,摸了下马儿的脑袋,翻身上马,稳稳当当。
一行人向西榆树坪村方向走去。
灰天上透出些红色,地与远树显着更白亮;红色渐渐的与白灰色融调起来,有的地方带着点粉,有的地方却特别红。
又待了一会儿,红中透出明亮的金黄来,各种颜色都露出些光;忽然,一切东西都非常的清楚了。
跟着,东方的早霞变成一片深红,头上的天显出蓝色。红霞碎开,金光一道一道的射出,横的是霞,直的是光,在天的东南交织成一部极伟大光华的蛛网:打着霜的田、树、野草,都由霜白变为青绿。松树的枝干上染上了金红,一切的东西都带出股笑意来。
田野的正中劈出条土路来,人群在湿土路上慢行着,留下一坑坑灰影似的脚印,与马迹车辙交错着。
李样骑在马上,他的胯部已经磨得生疼,所以尽管前夜他并未睡多久,现在也毫无困意。
不过,他此刻的心情还算不错,止在半个月前不到,他还只是个黄包车夫,现在,他已成为东李矿业公司的开创者和实际操控者,带领一大帮下属即将去开采金矿。
二程和大有一左一右的在李样旁边护卫着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看着远处不多的屋上冒着些炊烟,显得很有生气。
他们就知道,西榆树坪村,到了。
李样骑着马,率先顺着路,来到之前那位曾接待过他们的老人院外。
作为大个子他下马也很流畅,李样左手牵着马儿的缰绳,去敲了敲门。
咚咚,
“老人家,在吗?”李样喊到。
“谁哎!这么大清早的咧。”院墙之内有一个苍老的男声传来。
“是我们!曾经在你家宅院里借住过的两个后生,走亲的那两个。您家三小子在吗?我们有事找他商量!”李样继续大声喊着。
哐当一声,大门很迅速的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旧袄子的老汉走了出来。
他看着李样一行人,脸上有笑,带着些惊讶,“是你俩后生嘞,俄娃在村尾烤火唠嗑哩,等着,俄叫他侄儿去村尾叫他,进来,进来坐会儿。”
“打扰了。”李样笑着拱手,把牵着马儿的缰绳交给大有,示意二程跟上,悠悠然的走进院中,坐下等待。
没多久,一个鞋边还沾着湿土的干练汉子走了进来,他穿着件灰棉袄,头上戴着顶棉帽,冲着李样和二程作揖。
“两位同乡,找我有什么事吗?”三小子脸上布满了笑容,因为他看见了门口的人与车,自觉应该是件好事。
李样率先开口,“你们西榆树坪村那户做牛羊生意的李家,你可认得?就是那位拥有东榆树坪村后山土地的那位,我们有事找他家,是好事。”
“那是我李家的大宗,自然是认得的,不知道两位同乡想找他们做什么?我有什么可以代劳的吗?”三小子带着疑问。
“我们有点生意想找他们谈谈。近来这张北县附近的日子有点不好过吧,粮贵而地贱,牲畜也跟着贬价。”李样轻微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接着说,
“还有,就是我希望你能找人,把在门口那些人中的一半带到东榆树坪村安顿。你们作为本地人对东榆树坪村的村民熟悉,他们也会信任你们。”说完,李样从厚口袋里掏出一条用油布纸包好的十枚大洋,递给三小子。
三小子正想推辞推辞财物,看到大洋,犹豫了下,还是接过了,“大宗那儿我待会儿带您们去,门口的人我叫我二哥带他们去东坪村安顿。你们在这坐着等会儿,我去叫人。”他脸上带着笑,走进了内屋,叫出一个妇人给李样和二程热上一壶茶水,便急匆匆的走了。
二程和李样捧着热茶,暖暖筋骨,等待的却有些无聊。
看到院子里还有几个小孩在一旁玩着,李样从腰包里拿出一袋饴糖来逗他们玩,等到门口有了动静,他整袋饴糖扔给那些小孩,站起身来。
三小子带着一个看上去比他苍老的汉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这就是我的二哥了,他待会带您的人去东坪村。”
没等回应,三小子接着又忍不住问道,“两位同乡,最后问一句,门口的那些人是您们的家丁么?您们是打算接李狗子走了吗?我家李剩和李狗子还签着契子呢。”三小子小心翼翼的看着李样。
三小子他早就发现这两位中,年轻的那位才是主导方,年长的那位听命于这个大个子。只不过这次,李样显得更加当仁不让。
“门口那些人差不多算我们的伙计,不用担心。带走堂侄?当然不是,我们要在这儿停留很久,甭忧心你家的契子。”李样喝了口茶,笑笑,又转头对二程说,“你带着一半人和赵予仁他先去东榆树坪村那儿驻扎下来,便宜行事,但别搞坏了风评。顺便把大有叫进来。”
二程应了声‘是’,跟着那位二哥走了出去,带领着马车,走了。止一会儿,大有走了进来,他不开腔,对李样拱了拱手,站在李样身旁。
三小子听到回答松了口气,站在那儿等着李样吩咐。
“现在,带着我们去见你家的大宗吧。”李样脸上依旧带着笑,“作为同乡,我们又都姓李,说不定几百年前我们还是一家,别怕。”
“当然,当然。您跟我来。”三小子接了话茬,在前面带路。李样,大有和剩下的四个兄弟会成员牵着马跟在后头。
李家,虽然是个大户,却坐落于西榆树坪村的偏僻地段,离三小子家有点远,也或许是因为他家做牛羊生意的原因,不能离人群太近。
“您具体想谈什么生意?冬天牛羊也跟着掉膘,不太适合这个时候买卖。”三小子边走边问。他对李样这次找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瞒着你了,主要是土地生意,牛羊么,顺带着也可以买上一条两条的。”李样很是和气。
“土地?您可能不知道,我家大宗的地都是些山地,牧地,而且李家当事人把这些地看得紧紧的,轻易不卖这些祖产。”三小子不解。
“你待会就知道了。”李样说完这句不再说话。
走过一段偏僻的路,便来到了李家—一个四合院带着个畜棚。远远的就能闻到牲臭味、听到牲群的动静,走近,看到个女孩在往牲棚里倒草垛子,偶尔撒上几把大豆。
三小子上前,“李妹,去叫你家大人,这位先生要与你家大人谈生意,叫你家大人出来。”他对女孩挥了挥手,似是在催促她。
那女孩抬头,看了看李样一行人,应了个好,就放下草料跑进大门。
“这家的院子规模怎么瞧着和你家差不多?”李样问着三小子。
“先生您这就有所不知了,畜牧的贩商,这类庭院不用修得太好,因不常住,只冬天回来住住,其他时间不是在放牧养膘,就是在贩卖牛羊,像这样过冬的院子,我家大宗还有两处,其他季节住的小屋棚,那就更多了。”三小子与有荣焉的说,作为李家的小宗旁支,他还是有点骄傲在的。
李样还没应三小子的话,李家的大门打开,一个穿着崭新皮袄,翻皮帽,一身齐整的高个年轻人走了出来。
“先生想谈什么生意?我们进门详谈。”那年轻人一出门就看到了人群中一身西装马甲,气势和个子都很出众的李样。他表现得很有礼貌,向那位主事人抱拳。
李样还礼,他示意他人等着,带着大有,跟着高个年轻人的步子进去,“我想谈的是土地买卖。”李样说。
高个年轻人的步子顿了一顿。
“别急着先拒绝了,让我们坐下来听听条件如何?”李样笑着说。
高个年轻人又继续带着路,“这位先生,我李家一般不卖土地,我们平日里做的是牛羊买卖,土地买卖我做不了主,待会我去叫我爷爷过来。”
李样没有其余话语。
不久,到了大厅。
“好的,那我就在此等候了。”李样拉开椅子坐下,大有抱着箱子站在他后面。
那年轻人向李样行了一礼,叫李妹给客人倒茶,就出门叫人去了。李样喝着茶,耐心的做起了等待。
没有让李样等太久,一位身形健壮的老先生走了进来,他的面上看不出年岁,只有胡须上的那点白,验证着他经历过的岁月。
李样站起身来迎接,“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没急着说话,他站到离李样座位不远的位置,隔着一段距离,打量了一下李样,对着他说,“这位先生,瞧着您应是京城人士,如今远道而来,到我李家买土地是什么意思。”
“老先生好眼力,我如今确是京城人士,不过,我与那东榆树坪村有点渊源,此番前来张北县也不仅只是为了土地。”李样微笑着鼓了鼓掌,接着说,“忘了向您自我介绍了,在下姓李,单字样,此次前来李家,是为了向您卖个好。”
“嗯?你来买我李家的土地是卖好?此话怎讲?”老先生看着李样。
李样重新坐下,不紧不慢的抿了口热茶,说着,“李家手上是不是有一片东榆树坪村附近的山土?”
“然。”老先生应。
“在东榆树坪村附近,我发现了矿产。”李样看着老先生面皮跳了一跳,“所以我准备买下你的土地,在这附近组建一个矿场。”李样说完,和气的看向了老先生。
“为什么会说这些,难道你认为这块地有了矿产之后我们还会卖么?”老先生紧紧的看着李样。
“老先生别急,我说是卖个好当然有我的原因,这片土地我打算出—600大洋。”李样笑笑,示意大有将箱子打开,“同时我还可以跟您签订一张条子,只要我的矿产还存在着一天,将每月从您这儿以行市价格买上一只牲畜。”
老者盯着那箱子里码好的、沉重的大洋。“六百块大洋?稳定诱人的生意?”老先生眉毛动上一动。“你凭什么认为这个价格和合约能打动我呢?毕竟这块土地上出了矿,说不定,说不定我也想组个矿呢?”老者此时已经被打动了,六百大洋在当下已可以再买下好几处牧地和几群牲畜。只是商人的本能使他想接着议价。
毕竟,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价格不是?不能的话,动动嘴皮子也没什么。老者已经习惯这种谈生意方式。
李样脸上带着笑,他坐正“是看在同为李姓的缘故上,我才来这儿卖个好,如果这个条件还打动不了您,那我就只好不买了。”
老者面上诧异。
“您了解民国的《矿业条例》么?”李样又喝了口茶,慢悠悠的说着,“它和前清的有点区别,我给您念念:第一类矿,‘无论地面业主与非地面业主,应以呈请矿业权在先者,有优先取得矿业权之权’。而我,刚好有一个矿业公司,而且正是从京都赶来。您,听懂了吗?”李样这时抬头看向老先生,面上还是一片和气。
老先生明白了李样的言下之意,但他对新矿规半信半疑,他叫来了刚才的那个年轻人,二人私语了一阵子。最终,老先生接受了这个结果,他给那个年轻人一把钥匙,令他去内屋拿上地契、叫中人。
老者很速度的从谈判姿态转移到合作姿态。
“愿我们未来的合作愉快。”老者也笑了笑,放松的坐下等待,“老朽托大,就承了您这个好,以后一定给您挑上好的牛羊,今个就先赠您一只羊羔,这个时节吃羊羔再适合不过,您不知道,做羊羔需要…”
老人大谈起了烤羊羔的经验之谈,就像一位和善的长辈在闲聊,李样也感兴趣的听着。
不一会儿,年轻人带着中人赶到,李样和老先生签了契子,还以不错的价格签了牛羊供售合约。
事毕,李样得到了李家的山土,还多收获了一只咩咩叫的小羊。
“李先生,您真是太厉害了!”大有在离开了李家后忍不住对李样说。这样的一顿侃侃而谈,不仅低价得到了山地,人家还绕过头来感谢他呢!大有现在手里牵着的小羊就是证明。
李样只是笑笑,“先取诗书,混说损益,议论去就。简而言之,就是利用规则。你要是感兴趣,我以后慢慢儿教你就是。”
“谢谢李先生!”大有很高兴,却只把小羊抱了一抱。
李样看着大有的孩子心性不由发笑。其余兄弟会众人也笑着大有。
在场的众人笑做一团。
现下,离彻底开矿只剩下一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