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回城 遇虎妞
东榆树坪村的金矿,算是初步开办了。
尽管现下只有十个矿工,尽管很多东西都在建设,但其已然可以给李样提供还算稳定的收入了。
赵予仁坐镇,大有和吴平共同监管,因着监管者是两人,当初大有想招的友人也可以招进来,现在二人共同负责招募,只要粮食还够吃,屋子还够住,随便他们再招多少人。这些人只要契子和东李矿业公司一签,那就是新矿工,也是未来谈判的底气。
东坪村据点的房屋也建好了,二进的宅子,共十八间新屋,外面围着层栅栏,显得很是气派,可以容纳不少人,暂时用来当做工人们的休息地和用餐点。伙食还算不错,每月都会有一只羊送来,其他时候也有鸡蛋,鱼,猪杂等荤腥供应。
二程那边的调制王水矿物已经找到了稳定的供货商,不用他再一趟趟的走着,直接交给新招的东坪工人就成。
李样除了给东李矿业公司在东坪村买了片二十亩的供粮田外,又掏钱给李狗子买了片地,十八亩不错的良田和之前的田挨着边。
因着张北县的可怕景象还是影响到了李样,他希望这个‘堂侄’今后不要沦落到张北县灾民那种地步。田多些,如果张北县又再有粮灾,那李狗子至少还有地可卖。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步入正轨。
李样终于可以回北平了,虽然北平不能算是他的家乡,可他已经习惯了北平,北平这座城市对他透着丝可亲。
……
太阳平西了,河上的老柳歪歪着,梢头挂着点金光。河里没有多少水,可是长着不少的绿藻,像一条油腻的长绿的带子,窄长,深绿,被冻在原处。
河岸北的麦子地只齐刷刷的剩下光秃的土板,毕竟麦秆也算是个好东西—冬天来的彻底,人们会想尽一切法子保暖。
河岸南边的荷塘绿叶细小无力的冰固在水面上,细瞧着倒是有股别样的魅力。东边的桥上,来往的人与车过来过去,在斜阳中特别显着匆忙,仿佛都感到暮色将近的一种不安。
不过,这些在李样的眼中耳中都非常的和谐与可爱。只有这样的小河仿佛才能算是河;这样的树,土地,荷叶,桥梁,才能算是树,土地,荷叶,与桥梁。因为它们都属于北平,这个永远有着人气儿的地方。
李样倚着棵树,一个铜柄的手提箱在他侧旁放着,卷边的西帽搭在上边。他一只手扶拿着报纸,一只手时不时磨搓下自个下巴冒出的胡茬。
他不在的这近一个月,报刊上也没什么新样,依旧是些好坏参半的消息:
罢工已结束了,工人获得胜利,洋人妥协;直隶的粮荒得到有效的控制和各界赈灾,情况已明显好转;粮价小幅上涨;直奉停战明确;退位皇帝溥仪于本月一号大婚,各方拜见;某本新闻学专著出版,得各界人士好评。
看完这些,李样的眼睛有些刺痛起来,他放下报纸,看看人来人往的桥头,听着到处的声音,沾沾那真实味,防止心中与这些新闻报道相对应的图景又泛上心头。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李样自认是个凡人,他至白日搭乘火车到北平,来不及回到住所,就路途上买了报纸,在这儿沾觉着点儿喧嚣,背贴着牢靠的大树,一面面的看下去,看到阳光西斜,现下心中总算充实了许多。
动动有些僵麻的手脚,李样戴上卷边帽扶好,提着铜柄手提箱,吐了口气,也没叫车,穿梭在嗡嗡的人群中。
那地上四四方方被遗留下的报纸,不久也被人捡拾起,欢欢喜喜的塞到怀中。
喧嚣杂闹又重新覆盖了这儿。
西城区阜成门二条路。
李样又重新踏进了他的院子。院子里零零落落的有些落叶,走近石桌,桌上也有层薄薄的灰尘。
自从东李矿业公司成立那时,二程在西城区买了套小宅子,带着妻女搬离了这里,只二程办事时过来住住。二程他要过上几天才把公司的第一次利润、账本和人手枪支带回,现下只有李样一人在这住着,空落落的庭院,倒显得有些萧索。
李样放置好手提箱,打开院落的灯,把院内的落叶细细扫了下,清扫完毕,把笤帚放在原处。
正要进屋歇下,听着院门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儿。
“谁?”李样向院门外大声的问着,却没有听到答话。他警惕起来,走近屋里,把屋内原先藏的一把小手枪揣在怀里,再走到院门处。
“是谁?谁这么晚了还来访?”李样隔着院门再问了一遍。
门外的人像是此刻才听清了李样的声音,只应了一个‘我’字。
李样从这果脆的声音里听出了点什么,他右手捏紧的枪也放松的重新插回腰间。他把门拦一放,双手拉着门往后,虎妞就出现在他视野里。
院门外灯下的虎妞,好像和一月前比起来没什么大变化,但又好像有了点不同,具体是有了什么,李样看不大出来。
“你可算回来了!”虎妞脸上透着惊喜,口中却较着劲,把那些担忧藏到了心底。今儿她晚边儿闲逛一不小心又逛到了这,看着门口亮起了灯,她鼓起了希望,来这门口敲敲,没想到祥子还真在这儿!
眼前的祥子,身上透着股疲惫,脸上的胡茬稀稀落落,倒有点落拓的样子,她信了祥子这些天过得很忙,忙到没空打理自个。
只是…只是,好歹也有一个多月时长,为什么就不能给她送封信或其他什么的?
上月祥子自从说完那顿热乎话,就不见了人影,虎妞心里着急,也没法。她只好把祥子给她的小说册子,在有空闲的时候,翻来翻去的看,以免自己老想着他,吊着担心。有些字儿看不懂,她就去书局买上一本字典,慢慢的对着书找字。
册子上的故事她也反反复复揣摩,册上第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青年一直冷着心肠,直到遇见件小事,微妙的被打动后,学会了爱人。这会是祥子在表达对她的喜欢吗?她开始欢喜。还是祥子觉得她平时待人怪冷漠的?她又开始发愁。辗转反侧的,老是睡不好觉。
另外个故事讲的大抵是什么受教育的女性对家庭的影响。虎妞是认得些字的,但也只是为了看懂账本,管理车厂。
她实在是没读过几本书,只节会上听听说书人讲的话本,什么打打杀杀、情情爱爱。从来没人和她说过女的要识得什么文化,她不清楚祥子具体的意思,只好常常翻着字典,这样自己怎么着也不会比祥子识得的字目少去!虎妞带着点儿自满想着,毕竟自己可是看着祥子从学认字起来的,而且自己把车厂治得跟铁筒一般,不会比他差。
那册子最后还有篇半白的文章,虎妞就实在看不懂了,字都认识,掺在一起看,就像脑筋上迷了层雾,隐隐约约只读得好像是男子在为自己实现不了的志向发愁,她没看懂。好在这层雾没蒙上太久,祥子就回来了!
看着长手长脚不知往哪儿放,面上却还装着镇定的虎妞。李样脸上露出个舒心的笑。“我刚刚到北平,虎姑娘你怎么来了?”
“怎着?只许你找我,不许我找你啊。”虎妞看着李样的笑,终是藏不住笑意,显出一对虎牙。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虎姑娘你来的太巧,难免惊讶。请进请进。”李样右手向院内方向迎着。
虎妞装作自然大方、毫不在乎的样子进了院内。她还是第一次进祥子的家呢,这倒是个好地方,宽敞、清静。院子晚边儿附近没什么人,街路上也很干净。院子里等以后还可以种上葡萄架,甭提多自在了。
“这次回来能待多久?你的安全可保下了?”虎妞从院落收回目光,把自己的疑问抛向李样。她不期待这汉子多么多么的富贵,只希望他能保全自个。这个地道的窝窝头脑袋,做事全死犟着,即便最近有了些变化,她也忍不住一直记挂着。
“可以待到来年。”李样仍是笑着,带着轻松劲儿,“我的安全差不多保下了,虎姑娘不用担心。”
“心里有个保证就好。”虎妞轻撇了李样一眼,她现在学会了忽略这汉子的最后一句话,免得老是不晓得这么应对。
要说到最后的话题,虎妞也显得有点儿不自在。“你上次说的那个晚些日子是什么时候?”她说得含糊。
“嗯?什么晚些日子?”李样这段时间繁忙,已经有点不记得自己和虎妞说过些什么了。他细细的思索着。
虎妞脸上的红退去了些,她的脸上神色冷了下来,加上她本来脸上的线条,显得更加冷峻。她正硬着神情想说些什么,李样的声音就盖了下来。
“不好意思,虎姑娘,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我挑个好日子就去提亲。”李样带着点讪讪。
“记起来就得啦!”因着李样说得很直白,虎妞忍不住有些赧然。在祥子这,她总找不到自己管理车厂的那股气势。
“老爷子这月二十七生日,让你晓得,记得去一趟。”虎妞很快的说完,她的那股果脆劲儿又跳了出来。“就那么办啦,二十七见!”她急急的走着,好像再待下去会发生点儿什么似的。
李样愣了愣神,还没说上再见。虎妞又忙忙的回头,到了他的身前,掏出本册子交他手上,又轻抱了他一下。
“不见不散。”虎妞说完不敢抬头,迈着步子向院外走去,没几下,就消失在李样视线里,这回她是真的走了。
李样终于反应了过来,应了声再见。就把他手上还带着余温的小册子,翻了翻。一个小物件从中掉了出来,他弯腰捡起,借着灯光看着。
一个金子打造的小巧太极八卦图,用条红绳穿着,翻到另一面,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字。
“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