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对话（上）
和屋外不同的是，屋子里现在很热烈。
曹先生依旧是打量着周遭，屋内依旧符合曹先生对李样宅邸的简陋认知。
这里面的家具只有一个紧闭着的旧木柜、一张黄木大方桌，几把圆木椅凳子，还有两立小炉和电灯给屋里提供着光和热。墙上光秃秃的，让人看了都想画点儿什么上去丰富丰富。
那黄木桌上有一半的地方放着茶具，热着茶。另一半好像放的是什么纸笔，还有一条立着的红木盒靠在桌角。
不够美观！这是曹先生心里的第一想法。他一向是想到什么，就直说什么的人，当下开口。
“祥子啊，你这厅里有预备着挂点儿什么吗？这看着也太光溜了。”曹先生转过身对着身后的李样。
“还没顾上装饰呢，现在并不急。”李样直截了当的答话，他最近忙这忙那的，很是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装饰房屋这种事儿？照他说，这宅内的房间，除了床上和桌边的位置外，其他地儿他都很少去，更不会去瞧，也没什么必要装饰。
“我有几副自己写的字画，还算凑合，要是祥子你不嫌弃的话，我待会回去时叫车夫送来，就算是我送给你的乔迁礼了。”曹先生笑着看李样，“至于现在，就让我好好听着你的经历吧，别藏着了，我的胃口都被你吊起来了。”
“那就在这儿先谢过先生您的乔迁礼了。这段时日的经历我也会跟您慢慢说。”李样笑了笑，比了个请坐的手势，就在桌旁坐下。曹先生也随后坐在他的对面，摆出极认真、洗耳恭听的样子。
李样娓娓道来。
他只把曾对虎妞的那副说辞，润色了一番，减少金矿的部分，增添认字、写作的那段内容。
再重新拿来给曹先生听。
曹先生听得神态有异。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像信了。
祥子是说得很离谱没错，离谱到寻常人听了后会上去给他两巴掌，治治他的颠症。
可看着目睹的这一切，宅院、衣装、文采，还有祥子那讲述时认真的神情。他又怎么不能置信呢？毕竟他在这一生里，不知道见识了多少离奇的事情。
到底生活不是话本故事，有时就是这么没有逻辑可言。他脑袋上现在能留的这分头样式，放在几十年前不也是不可想象的事儿？现今也留遍了大江南北。
人的认知和观念是会随着年龄固化，但时代是在不断进步的，这新世界还很年轻，又有什么是不能够的呢？
曹先生边想着，边听李样的诉说。
“曹先生，这就是我在认字后，发表的一些小说文字。”李样把桌上的那一沓纸递给曹先生后。自顾自的提壶倒了杯茶水，也顺带给曹先生倒了一杯，“别人送的乌龙，您也尝尝。”
接过纸后，曹先生发现，这叠大小不一的纸是从各色报纸上精心裁下来的纸片文字，他翻着慢慢儿看。
李样老神在在的坐在旁酌着茶，耐心等着曹先生看完、发现最后那份稿件。
辛辣而直白的民间讽刺笑话、没多少辞藻却翔实动人的文章，曹先生越看越是惊讶，等看到那篇《一个黄包车夫的自白》时，已不禁抬起头来，震惊的看向李样，“你就是那位知易行难？”
“是我。”李样放下茶杯，露出一个诚恳的笑。
曹先生听着也不禁爽朗的笑了起来，他拍了下桌子，为李样叫绝。“你可知道在前段时间，上海有多少文学界的人，在猜知易行难这个笔名是哪位先生的笔名？他们凭文字根本不信知易行难是文学界的新人，想不到他们全都看走了眼。”
曹先生说完接着感慨“没想到啊，这位作家此刻居然就在我身边。”
“不敢当，曹先生，我只是想到什么就写了什么而已，碰巧文字承大家的份，看得入眼。”李样谦虚。“曹先生您再接着往下看看？我还有篇未报刊的文章，对结尾一直不太满意，您评评？”
听到李样这么说，曹先生翻过这已是在上海看过几遍的文章，发现了那撰写着钢笔字的文稿。
《侦探》。
看到标题，曹先生心头就不禁颤了一颤。前段时间他和家人举家搬去上海，不仅是因为战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听到了友人传递给他的风声，军阀在暗中抓查他们这些同志！避完风头回来，第一个拜访的客人就给他看这样的文章，属实是不妙。
他接着往下看，越看越是熟悉。
文章里的会社者简直就像是他的影子和翻版！即使文章里的人物习惯有些刻意的修改，他也能看得真真切切。
待看到结尾侦探抓住了那个会社者，教会社者吃了枪子。曹先生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就像感到自个吃了枪子似的，头有点儿晕眩。他站起身来，把那浸了手汗显得皱巴巴的文稿轻放在桌面上，心中已骇然。
“曹先生，您没事吧？”李样关心的也跟着站了起来。
曹先生一时之间忍不禁往后退了几步，他有点怀疑，但又认为李样不是那样的人。
“没事儿，只是可能现下坐久了有点儿晕，缓缓就好。”曹先生情急智生，假意摆摆手，他现下脑子里有点迷糊，完全是凭借本能在说话。
“吃些甜的，包您就不晕了。我去厨房拿东西把这些果脯装盘，曹先生您在这儿稍等片刻。”李样拎起装在油纸里的干果，踩着步离开客厅，给曹先生留点消化、思考的空间。
李样刻意在厨房等上了一刻钟，再拿盘子装干果，待李样拿着果盘再回到客厅时，发觉了点不同。
曹先生正襟危坐着，面前膝盖上，摆着那抚平的、有两个不同结尾文稿。脸上一直轻松随和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他开口。
“祥子，我相信你不会是这篇文章的主角，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问你。”
曹先生顿了顿，接着说。
“你会是文章第二个结尾里的阻止者吗？”他眼神异常认真的盯着李样。
李样站在那儿，手上还端着果盘，笑了起来。
气氛为之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