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慈善’ 命符(上)
没权,在这个年代就是别人口中的一块肉。他此时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
李样全身充斥着无力感。因为在这件事上,他完全没有议价权,就像棋盘里的棋子,就算从卒子变成了马、车,即使被弃子的概率小了很多,却依旧是任人摆布。
稍不注意就被人吃下。
就像这次,他的黄金收益还剩一百千克,也就是三千三百两。对面一开口就是四千两的黄金!明显是有备而来,查过捐税,一开口就要了这批黄金剩余的大半部分。
只是对方似乎没想过李样是一个会给东李矿业公司其他人激励分红的人,实际到手的剩余黄金,甚至应付不了他们这幅胃口!
开采金矿还倒贴钱,简直闻所未闻,滑天下之大稽!
李样怒火中烧,在规则内行事就给我这么玩儿是吧!
要的还是官制金条,这说明李样不能临时再调一批私底下新炼的金条堵上空缺,必须是明面缴过各种捐税杂税的正路黄金。
“他娘的甜处好处全被你们这帮虫豸占了,苦全我吃,还他娘的要倒贴钱?”李样大怒拍桌,宽袖口被震得哗哗响。他真想下次再见到他们,掏枪喂他们枪子。吃吃吃!枪子你们吃不吃!
李样来回渡步,现在这局面和矿被吞了有什么区别?下次黄金走了税,未免不会再来这一遭。
他之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没想到这帮人的胃口跟个饕餮一样,简直毫无止境。
“我一毛钱都不会捐!捐你娘!”李样急了眼,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本事就毙了他,大不了回归原本的结局!又能怎样?
他被这个局面恶心坏了,苦心经营,结果谁都想摘他果子。
真当他是个温俭恭良的人吗?泥人也是有三分火气的,李样衣服都没换,进屋拿了顶帽子,压了压帽檐,往怀里揣了几卷大洋就出去了。
他现在要去的是茶馆,茶馆里最多的就是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消息最是灵通。慈善救济组织世界红卍字会最近在北平闹的沸沸扬扬,查清楚今日来他宅邸的是哪些人可不难。
黄包车穿过北平的老巷,一阵凛冽的寒风刮过,拉车的车夫更是缩了缩脖子,李样却依旧正襟危坐在黄包车上,脸上始终一个表情,这风再凛冽也刮不走李样的怒火。他现在的目的地是一个平时并不常去的茶馆,那茶馆位于繁华的商业区,离办会的地方不远。
到了地方,他寻了个偏僻的位置、点了壶廉价的茶水,李样混迹在众人之中并不显眼,他耐心喝着劣茶。
没多久,他花钱请的托出现了。这个托是他刚才在外边找的乞丐,给了他十块大洋,要求只有一个,来这个茶馆喝杯热茶,挑起关于慈善救济组织世界红卍字会的话头。
那乞丐显然把自己面上打理干净了,破衣烂衫也都去典当铺换了一身四五成旧的棉服。他挑了个人多的地方,点了碗好茶,按照李样告诉他的那样开口,先是随着惯例开始抱怨起来,引爆这些苦哥们儿的不满情绪。
经由李样指点过的话术,在未经信息传媒污染的北平格外好使。等情绪引燃的差不多了,再神秘开口。聊起对面那个劳什子的慈善会。
这时,肚里但凡有点儿货的人,都会争前恐后恨不得把自己清楚的那点儿东西夸大、加工,拔得个干干净净。显得自己如何如何神通广大,平衡下前头的苦闷不满。
这是一种不用花钱的娱乐,很受穷哥们儿的喜欢。
谈红卍字会就绕不开熊院长,有熊院长,自然就有李样需要的信息。李样就坐在那儿沉默的听着,从各种有关于慈善红卍字会的信息中,依靠自己的判断,提炼出真实的、有用的消息。
李样得到了他所需要的,起身离开这嘈杂的地方。
……
夜半凌晨,北平东城区。
大路只有路灯还在亮着。巡警们站在各个有光亮的地方,缩着手打着瞌睡。腰间鼓鼓囊囊,却大概率装的是‘二炮’。
什么是二炮?
“二炮”一白一黄,白的是白灰面,黄的是干黄土面,跟对手交锋时,先把白炮和黄炮飞出去,迷了对方的眼睛,再多人进行压制擒拿。
听起来很荒谬,但这就是大部分巡警对付那些犯事者的方法。因为当时的巡警月薪只有十块大洋,伙食自备不说,居然连“军刀、手枪、大枪等也都是自备”。
故而当时有个笑话,‘路上遇到强盗抢劫,巡捕只看着,也不追赶。旁人问为什么。巡捕说是‘恐怕那个贼有手枪’,问那巡捕不是也有手枪吗?巡捕回答‘手枪倒是有,或也许没有放枪子’,问为什么手枪里没有子弹,说怕打起来伤害到其他同班的性命。’就这样,北平百姓私底下戏称他们为‘枵腹从公’,北平此段时间的治安极劣。
李样一身黑衣,扎紧了袖口、裤脚。戴着顶小圆帽,围着长巾。
祥子曾在北平拉车三年多,对这些路径不可谓不熟,他避开大路与瞌睡连天的巡警们,来到了一处宅邸侧后方。
这是二进的一处四合院,白日里来的那位老先生就在这儿歇脚。他是位没有官身的行商。不是北平人士,只是近期为了打开北平的商路才搭上了熊院长。
李样不清楚这四千两是熊院长的授意,还是这老先生轻视李样,为了贪功提出。不管怎样,他的怒火需要宣泄口,有人也需要得个警告。
这宅子购置的虽然很晚,但这些个商人为了向外界彰显自个的财力,门房、佣人、车夫都是第一时间就配置好的。还有手摇电话和自保用的手枪,李样相信这座宅邸里不会缺这些。
不过,也无所谓。
周围的地面很干净,没有什么余雪冰碴子,说明这平日会有人经过,管理,李样必须要抓紧时间。
他看稳了墙上的凸起手点,短吸了口气,退后两步,猛的向前冲出、跳起,脚上蹬踏在墙上借力,手上已经够着凸起,腰肩猛得用力,左腿顶墙,右腿借力一撩,人就已经到了墙上。
没有什么大的声响,至少大不过风刮的呼呼声。
李样环顾一周无人,平稳落地入了宅内。认准主宅,屋门落了门梢插销,他拿出尖刀,这种简易的门销,用尖刀刺入可以蛮力挑开。
门开了,门销落地发出了点细微响动,屋内仍旧没什么动静。
李样到了内里,看着其中的家具,现如今的富人,用得都是那种铁皮的蒸汽炉子,所以屋内极暖和,即使是李样偷偷摸进开门带走了些许热气,也不影响温度,更别说床位方向还有放置着立式屏风了。
李样就站在这儿,听着炉子烧着的一点当当声,他握着尖刀的手愈发用力。
他在怒火的指使下,原本是想直接刺死他,再用刀剜下他的舌头,事后花重金打点各方。以现在的局面,即使大家都打心底里明白是谁干的,但没有确凿证据,又能收到钱,再早点抓个替罪羊抵罪,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但想着还是觉得此法太不稳妥,也太不理智。这样他就一直有把柄被人掌握住,所以李样换了个方式。
他小心收起尖刀,把围在脖子上的长巾提起,扎紧口鼻处。拿起腰间的那个一两的小酒壶,里面是水银和水,装得很满当。
水银,也就是汞,易蒸发,蒸汽有剧毒,大量吸入短时间内会引起肾衰竭,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根本发现不了,况且水银蒸发后也找不到证据。
李样挪着步,到汽炉旁,拧开盖子,把这满满当当的水银并着水顺着蒸汽的出孔,沿着壁沿,无声的倒了进去。
‘慈善,不会是你的命符,但它将会是我的。’李样暗想,‘那四千两,只能算是你倨傲下的买命财。’
等着水银倒完,蒸汽云雾继续氲氤着。
李样用进来的方法离开了这里。
第二天,等佣人发现问题的时候,那老者已经是昏迷不醒,全身发热、口齿流涎的躺在那儿。
一辆急叫的汽车往来于其宅邸和医院。
第三日,讣告已经见报。
此刻已经人在直隶张北火车站的李样,看着新买报纸上的讣告,嘴角带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