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慈善后续
雪后的天,是极碧蓝的,像是种空荡的澄净。若是望着这样的天,人的心思会浸在其中,洗涤至一如天空的明亮。
北平的街头,向来是处于黑白间,呈现种灰蒙的姿态。可依着年味、依着晴日,人们大体上合力扫除了残雪余渍,商铺小摊上,都挂起了年节减价的红绸条,各处瞧着都干净而清晰。
很多孩童依旧要上学,最最少也是西区的学童如此。
学童们穿着厚实统一的棉衣,挎着天蓝色或浅绿色线型的布包,只是戴着各色的耳帽、皮帽,或是最常见的棉帽,才在李样眼中有个分别。他们,时刻不停的叽喳着,却又能很流畅的小跑穿过人群,再和一同上学的小孩讨论学校的假、晚下的雪、年节新衣等等如此。
这些学童光是从身旁路过,就能感到其无时无刻透露着的朝气。虽然…好像,他们快迟到了。
还有更小的孩子们,他们不到上学的年龄,已开始冬日的娱乐。
在小孩子多玩闹的街区,可见各些形态百样的雪‘人’—虽然有的在李样看来,只是两坨叠着一起的雪团,再戳上几个点,可孩子们乐此不彼。
他们还在天然形成的冰层上滑着,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偶然摔了个屁股墩,也只是在同伴的嬉笑中爬起。毕竟穿的足够厚,除了回家后要挨姆妈的骂外,摔倒对他们来说并不可怕。甚至事后耍耍赖,还能讨块抵‘痛’的冰糖。
往日刮透衣袍的风,也像是放了慈悲,轻轻呼过,还带着股花草植株与食物的香气。
可这些的景、与物,与怕寒的那些人是无关的。
那些怕寒又颇有些家财的居民。
他们住进小院,开了暖炉,吃着羊肉温起小酒,来留恋屋内的温软。虽躲过了刮骨的寒风,却也错过了偶然的和煦。
还有疲劳了一年,攒够冬日用量的贫民们,也只是一家人挤在灰房,用再次一等的碳团,吃着炖白菜或馏馒头些热腾的玩意儿,少数出门时,再喝些便宜的烧白暖身子。他们好不容易有个放松的时节,其感受也不比财富高于他们的人来得差。
因着幸福这种感官从不明码标价,人人有着各自的幸福。
这样渡冬也不坏。
毕竟,这选择又何尝不是一种坦然的惬意呢。倒也有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的意味。
至于没来得及在冬日前赎回棉衣、又或是本就是逃灾来北平的流浪汉们。
李样喝酒后闷不过,他绕了圈北平,也没再瞧见冻死几个。只粥厂瞧见的那些汉子,还是自个冬至前后救助的。其他的流浪汉们,好像是从那位姓曹的权贵年轻人拿了余下的黄金后,开始消失无踪。
李样有些惊奇。
“恩人!前面的那位先生,您等等我。”
李样停下脚步,慢慢儿回头。
只见一位衣着极其旧却干净的男子赶来,那人手里还拿个吃得干净、苍蝇来了都得打滑的粥碗。他正是李样曾经救助过的流浪汉之一。
此时的李样是在南区的边缘口处,他边考虑着事儿,边渡步。腰间的小手枪给了他信心,况且街边也少了很多不稳定因素,所以他才敢在南区分神。
现在看是之前救过的人找他,李样也不急,就站在那儿等着。
那汉子呼着雾气,小跑到李样面前。“恩人,再次感谢着您。”
“这种话就不必说了,有甚事找我?”李样变得干脆了许多。
那人似是有些无措,先是反应了会,“我,我只是看您来粥厂附近站了好一会儿,想着恩人您是不是有什么疑虑?我最近住在附近的小店里,所以在附近瞧见了许多事儿,想着恩人您应该会感兴趣。”那汉子低下了头。
“你说说?”李样没有承认是或不是。
“恩人,托您的福,我有了能度冬的衣服,和其他人挤在能保暖的小店,只是每朝还会出来打粥,瞧见了不少怪象。”男子顿了顿。“之前和我同处境而没个改善的那些人们,全被大兵带走啦!”
他不肯用流浪汉称呼之前的自己。
他之所以和恩人说这些,是有着些被抓走的担忧,以往的经验告诉他,未知的总是坏的!这男子想着,恩人之前既然能管他们,清楚了这些,也许他们的境遇会更好。
“嗯,有这回事儿?”
贫乏男子点了点头。“我和那些人相熟,甚至前些日子,还收留了一位同乡躲上两天。那人亲口和我说,他见着了大兵在街上掳人,而且只针对着他们逮,他当时就在现场,见势不妙就躲我这了来了。”他咽了口唾沫。
“我的钱也不能多支撑他住小店,所以没上两天,我的这位同乡走了,也不见了踪迹。我只是很担忧,又看到恩人您好像在南区找着什么,所以斗胆叨扰,告诉您这些。”说完这些,这位贫乏男子面上明显松了口气。
李样思考了会,想到这应该就是那位年轻权贵口中的‘处理方法’。尽管那位权贵他不了解,但从曹家现在的风评去考虑,应该不会太坏。
况且那人给他的印象不错,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没太贪婪,直接吞他产业。要知道,这对于曹帅亲侄来说,相当的轻而易举。
李样只回答他,“用不着担忧,这并不是单纯的抓壮丁,放宽心些。”
那汉子半响没声,最后只是呐呐着点了点头,向李样鞠了一躬,开始转身向后走,显然还在忧虑着。
“你等等。”李样伸手从自己的西服内袋里摸出一张五元的现钞。
贫乏男子正转过来,李样把现钞塞到他手中,“谢谢你的消息,既然你还有着这层顾虑,这钱你省着点,足够买冬天的吃食,就不用再去粥厂了。来年,去正经找项事做,重新开始生活。”
男子不知是没反应过来呆愣住了还是怎地,只木僵般站立不动,一手紧抓着脏碗,一手攥着李样塞他的钞票。
李样呼了口气,没再多言,转身朝西区走去。身后传来熟悉的扑通声与颤抖的感谢也没再回头。
生活是还要继续的,不管是对于这些人,还是对于他自己。回去叫二程查查那些流浪汉被带哪儿去了好了,李样的心态平和下来。
他回顾起家属的事。
这次处理,他并没什么错。成员们看到条约的承诺被履行,没了后顾之忧与唇亡齿寒之感。家属们得到了最想要钱,大有接触到仁慈之心,保有一贯的教诲和崇拜。没人能对此多说什么。
这已经是境遇下的最优解了。
他很难改变生活的真正面目,但至少可以使部分人的生活得到改善,不是么?少数人也没必要为他们看得那么长远,那应该是他们自个的挑战了,李样可不是那种包办的家长。
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认清生活的本质后,依旧去积极面对。
李样想通,他笑着招了招手,一辆黄包车稳停在他面前,载其前往西街。
坐在不甚摇晃的车上,他抬眼望向天空。
“今朝的天,真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