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此时风雪此时天，我以飞剑洗人间
顾眉，正是女孩的名字。
女孩来到张慎三丈外，站定，看着柳树下的背影，忐忑的、有些小羞怯的喊了一句：“阿舟。”
张慎回过身来，露出一张戴着青铜面具的脸。
一对上张慎的眼睛，还没说话，顾眉就是浑身轻颤，迅速后退了好几步，手按剑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煞白一片。
张慎摘下面具，叹了口气。
顾眉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阿舟”！
无论身高，体型，容貌，举止，都跟她的阿舟一模一样。
但顾眉一眼就认出来了，并且非常肯定，这不是她的阿舟。
顾眉脸色更白了几分。
她左手紧握住剑柄，眼中浮现出几许厉色。
“你是谁！阿舟呢？”
顾眉声音冰寒，天地气机不断往她的剑鞘中积蓄。
张慎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丁点出格的举动，迎接自己的将是顾眉的倾力一击。
他默默的从怀中取出一片树叶。
那是一片枫叶，脆嫩时摘下，放在书中，如今已呈暗绿色。
“今年你摘下这片叶子送我，来年我送你一片花海。”
看着信物，听着她与阿舟才知道的话语，顾眉浑身又是一颤。
“我是他双胞胎兄弟，他死了。”
张慎声音平静，顾眉听在耳中，却宛若晴天霹雳，瞬间红了眼睛。
俄顷，顾眉强忍眼泪，厉声道：“他上次说要跟人比武，他说了万无一失的，是谁杀了他？”
“自尽。”
“我不信！”
她冲张慎大喊。
“跟他比武的人是我，他不想死在我手里，只好自尽。”
“为什么，你们不是同胞兄弟吗？”
“命不由己。”
“……”
顾眉将头高高的扬了起来，任由漫天飞雪落在她的脸上，身上。
张慎走上前去，将影甲留给她的信递过去。
顾眉接过信，默默打开，默默的看，直到通红的眼睛里再也藏不住泪水，跟信纸一起滑落了下来。
“阿舟！阿舟！”
这个黄昏里，风雪中，枯柳下，绝美清丽的女孩，紧紧揪着心口的衣衫，肩膀不停的耸动，哀伤的哭泣着。
张慎心中震动，看着这张略显稚嫩的容颜，漫天风雪如剑，将她切割出了几分破碎。
张慎声音低沉道：“他的嘱托不作数，想当然了，你如果愿意，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我就是你的兄长。”
顾眉默不作声，低着头，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等等。”
张慎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口箱子，里面装着那件青罗道袍，一百枚灵石，以及几瓶丹药。
此外还有一叠符箓，以及几支穿云箭。
他追上前去：“妹子，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箱子里有穿云箭，明天进入试炼后，你可以用它联系我，我会保护你。”
顾眉停住脚步，粗糙的手指划过箱子，眼泪再次流淌下来。
她抱着箱子，一步步消失在风雪之中。
张慎隐藏在暗处，一路跟随，直到看着顾眉推开一扇小院的门。
屋子里，一对苍老的夫妻迎了出来。
顾眉猛地扑入那位婶婶的怀里，放声痛哭。
“唉！”
张慎深深叹息，身形一动，寂然离去。
……
回去的路上，张慎神念微动，看了一眼玉皇镜。
“功德：一丈五尺八寸四分。”
“愿力：三千八百九十一斤三钱。”
之前快要见底的功德愿力，这两天又迅速涨了起来。
不过，跟张慎预想中的疯狂增长有较大出入……少了许多。
“长河帮那一战后，整个安州府都知道了血剑仙，至少有数千人因此受益，至少上千人会为我不断提供愿力，可居然才这么一点。”
张慎心中有一本账。
“裴英那边，财物和妖兽材料全部卖掉至少可获得一百万两以上，如果按照我的吩咐，分给灾民，接济穷人，也不可能只有这点。”
“出事了。”
功德愿力增长出现异常，张慎不打算再去高柳书寓见裴英。
从爷爷口中得知了“幽冥掌魂盘”的事情，没办法带着他裸辞跑路，裴英那步棋也就没用了。
一些财物，损失了就损失了。
神念放开，迅速蔓延向四周，张慎不断聆听着百姓的声音。
“当家的，要不煮一斤种粮吧，孩子已经饿了两天了，再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大母，我饿得肚子痛。”
“种粮就是一家人的命，不行！”
“……”
“一斤米居然要五两银子，老天爷啊！”
“没粮啊，粮铺根本买不到啊。”
“长河帮覆灭了，那帮吃人喝血的罗刹终于死了，可粮食也运不进来了啊！该死的血剑仙，天杀的血剑仙！”
“这世道，都不让我们活啊。”
“不借不借，老李，我家也没米了，真没有，那天晚上我在新河码头干活，血剑仙老爷开仓放粮，我倒是趁机扛了两袋粮食回来，可第二天就被官府找上门收了去，我还被打了几鞭子，现在都还在痛。”
“忍一忍吧，明早上真武观会办流水席，到时候敞开了吃。”
“……”
张慎似乎明白功德愿力增长，为什么不如预料了。
灾年，粮食最重要。
裴英应该没有发钱，因为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张慎默默感知，盯上了几家煞气浓郁的大户，飞掠而去。
此刻，凛冽北风中，雪花乱舞，如刀如剑。
正是：此时风雪此时天，我以飞剑洗人间。
……
当张慎回到小院时，已经是后半夜。
房间里一片寂静，里间，传来了老张悠长的呼吸声。
张慎脱去衣衫躺下，过了片刻，一道神念延伸而来，张慎脑海里，忽然响起了老张的声音：
“孙儿，你睡着啦？”
“没有，怎么了爷爷？”
“没事。”
……
又片刻。
“孙儿，你睡着啦？”
“睡不着，明天就是试炼的日子，爷爷您有事就说。”
“没事。”
……
“孙儿，白天我在老经略那里，听张叔平说准备收你当儿子，还要将你录入张家族谱……”
张慎闻言一愣，然后淡淡的传音道：“哦。”
“你难道不感到高兴吗？”
过了片刻，才听张慎说道：“高兴什么，这种奸雄，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算计在其中。”
老张继续传音：“张叔平还将试炼弟子组建成了少年营，要帮你通过考核呢。”
张慎略微思索：“……担心我跑了而已。”
“哈哈，孙儿你看得透彻，爷爷也就放心了。”老张很欣慰：“此次试炼凶险，你要万分小心。虽说你是替张二郎去参加试炼，可一旦通过考核，你，就是真正的真武派弟子了，又关张二郎何事？真武派近几百年来，重视培养天骄弟子。我孙儿炼神资质举世无双，灵境中的驻守长老若是得知了你的炼神天赋，定然狂喜大悦，然后上报给真武圣地高层，届时，便是我的乖孙儿，挣脱束缚之日，破茧成蝶之时。”
张慎其实早想到了这一点。
张二郎因为他的神秘身份，同时担心刺客袭杀，在种种顾忌之下，培养替身去帮他参加试炼……他一心想要进入真武派，也肯定另有目的。
张叔平专门组建少年营，既是帮他完成试炼，也是担心他脱离掌控，做出的布置。
至于要收他为子，录入族谱，不过是想让他在完成试炼后，再返回安州。
但张叔平和张二郎棋差一着的是……自己如今炼神有成，实力强大，只要一进入试炼灵境，立刻就能脱离他们的掌控，潜龙飞天，自己做主。
“爷爷，等孙儿拜入真武圣地，成为铸星强者的弟子，然后就带着师父返回安州，接您去真武山，咱们爷孙俩一起踏上长生路。”
张慎郑重回道。
老张很高兴：“好，我孙儿胸怀大志，毕竟，天不生我张齐天，玄黄万古如长夜。”
张慎身子猛地僵硬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用后背对着里间，今后就只能堂前尽孝了。
“孙儿，你不会尴尬了吧，心猿说的话，做不得数，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张慎的神魂体，不断向神海深处钻，外面有个老头子，真讨厌。
……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玄江两岸飘起了厚厚的寒雾。
安州城今日提前醒了过来。
一名名少年男女，在家人的陪伴下，提着灯笼出了院落，呼朋引伴的涌入街巷，然后向着真武观所在的安康县赶去。
真武试炼即便再是血腥残酷，也挡不住百姓的热情。
因为这是可以真正跨越阶级，改祖辈穷命的机会。
从小习武，十年苦修，就看这一场试炼！
至于昨夜“血剑仙重现”以及“多家大户被屠”的事情，对试炼毫无影响。
经略府邸。
大门口早已聚集了上千人。
其中两百多人是即将去参加试炼的少年英才。
他们此时，全都身穿铠甲，手持重兵器，神情肃杀，列阵在长街之上，已经做好了与妖兽厮杀的准备。
全场一片静默。
披重甲，持重器，才是武者出征的完全形态。
穿着数百上千斤重的披挂，一个个将宛如铁甲战车，无惧炼气士飞剑袭杀，足以横推杀戮场。
如果不是去参加试炼，武者再配上战马，立刻就是重装骑兵，杀伤力将成倍增加。
“轰！”
张府正门洞开，随着甲胄碰撞的声音，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踏出门开，立在台阶之上。
正是张慎。
只见，他头戴白玉束发兽纹冠，身披麒麟衔珠玄紫大将铠，脚上是一双祥云飞龙靴。
今天的他，倒没有穿那件骚气惹眼的红狐大氅，却在战铠外面套了一身暗红色圆领窄袖武袍，衣襟敞开，尽显不羁。
门前长街上的众人看了，仿佛见到了张家大郎张英，暗暗喝彩，好一位少年将军。
然后又有些愕然。
这是张二郎，那个浪荡子？
居然有几分威仪。
张慎目光一扫，门前居然有两百五十几名试炼弟子，凭空多出来一百多人，而且个个满身血腥，煞气浓厚，显然都是杀戮场里淌过来的。
其中一男一女两名带队首领他认得……张翼、红莲。
记忆中，两人以前都是跟在他身边的人，半年前被调走，应该是斩妖历练去了，如今才重新出现。
少年营。
张叔平好布置，藏得够深。
再看他们身上的甲胄，张慎心中一片郑重。
南玄禁甲胄不禁刀剑，禁弩不禁弓，若非如此，那日在长河帮总堂，他也做不到肆意杀戮了。
然后，张慎下意识露出了得意又畅快的笑容，意气风发的冲着下方挥手：
“安州府的勇士们，你们的小经略相公，今日出征啦！哇哈哈哈——”
仰天大笑，气场顿消。
少年将军秒变无良浪荡子。
张慎有种感觉，他伪装其他角色时，入戏总是很难，很僵硬。
但每次伪装张二郎，却觉得如鱼得水。
明明是戴上面具，却仿佛摘下的面具一般。
门前众人一看张慎这笑容，顿时就乐了。
张二郎果然是张二郎，还是这股熟悉的味道。
“逆子，哼！”
大门内，张叔平自张慎身后踏步而出，没好气的哼哼。
张叔平刚一抬手，就将张慎惊得横移数丈，低声嘟囔：“父亲，今日出征，我为主将，您给我留点脸面。”
张叔平身后，张英捧着张慎的惊寒槊，微笑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