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迟悟

1938年2月河南的天透着丝丝寒意，和往年一样，杨秀敏一家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春耕做着准备。

一大早，杨秀敏便出门洗衣服去了，林绍军则是把窝在被子里的林熙给叫醒了。林熙一

脸不情愿的从被子里面探出了个头，不耐烦的看着林绍军。林绍军看出来了林熙的不耐烦，但他只是淡淡的说道：“桌上有两个窝窝头，拿着路上吃，这是给你去买日用品的钱，你今天就负责到镇上去给家里买点日用品。”随即把钱递给林熙。得知父亲是让自己去集市买东西，原本不耐烦的林熙，想着可以去集市里逛一逛，便还是钻出了被子。林熙穿上大衣，把钱揣进大衣口袋，拿上窝窝头出了门。刚出门，林熙就后悔了，他还是低估了河南2月的风，吹在身上一点也不亚于寒冬的风。林熙拢了拢大衣，看着手里的窝窝头，不情愿的啃了两口，看着天天吃的窝窝头，林熙觉得既然要上集市，那就上集市好好吃一顿，又何必在这啃窝窝头，随手就把手里的窝窝头丢了。到了镇上，林熙想都没想就拿着钱饱餐了一顿，吃饱喝足过后，林熙看着手里剩下的钱，他知道这肯定是不够买父亲所吩咐要买的东西了，但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随便买了点日用品便回了家。

到家后，林熙刚好碰上洗完衣服回家的母亲杨秀敏，杨秀敏看到林熙手里拿着不多的日用品开始抱怨：“你就买这么一点东西回来啊?你爸给你那点钱是被你吃了？成天那么败家，这个家迟早被你吃空。”说着便晾衣服去了。在厨房里的林绍军听到动静便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林熙买回来为数不多的日用品，先是把他骂了一顿，随后他看着这花钱大手大脚的儿子，决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林熙听着林绍军的骂声很是不服气，便冲着他吼:“我吃窝窝头吃腻了，换换口味怎么了？我又不是白吃你的，老子今后就要干出一番事业给你看！”说着便摔门进了房间。面对倔强的儿子，林绍军并没有惯着他，次日一大早便拉着林熙去和杨秀敏洗衣服，2月的河水冷得刺骨，林熙连手都懒得伸出来，更别说洗衣服，可林绍军一点也不手软，拽着儿子去洗衣服，林熙哪里遭过这样的罪，一件衣服都没洗明白就跑了。吃过午饭，林绍军还没有打算放过林熙，刚放下碗，林绍军就拉着林熙到地里翻地，平时下地干活都摸鱼的林熙哪里受得了这些，没干多久就扔下工具跑了。

林绍军之前一直惯着林熙，很少像这样管教过儿子，经过这件事过后他才知道林熙的性格这么刁蛮。林熙也因为这件事和家里闹了几天不愉快，一天天不是甩脸色就是和杨秀敏叫嚣，家里面被吵的不得安宁。好几次林绍军都骂林熙说：“就像你这样的还想干出一番事业，我看你就你那张嘴说说，再这么闹下去，这个家容不下你了，”可一直被娇生惯养的林熙哪里肯听一点呢。一天，战火的消息传入了一家人耳朵里，刚开始，杨秀敏一家并没有过多在意，因为战火并没有袭击到她们。就连父子俩吵架都还说“你咋不哪天被炸死呢”。可后来，战况越来越紧张，这天，林熙刚和林绍军吵完架摔门而出，就遇到村里正在组织宣传保卫河南的活动，林熙瞬间觉得在父亲面前展示的机会来了，二话没说就报名参加了活动。

活动进行得很顺利，林熙在活动中也学到了很多关于紧急避战的知识，活动结束后，林熙还被评了一个优秀奖。回到家，林绍军和杨秀敏正在修缮地窖，这些事情在林熙一行人宣传的时候也说过，林熙看在眼里有点洋洋得意，不免和林绍军炫耀了一番，还说“我现在能拿优秀奖，以后我就能打日本鬼子”，林绍军看着林熙得的奖，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而林熙也为了在爸妈面前保持好自己良好的一面，把之前的那副嘴脸改了不少，一家人的关系在慢慢变好。但随着战火的接近，林绍军意识到此次战争可能是避之不及了，以防万一战争真的打到自家院子，林绍军连忙让妻子杨秀敏和儿子去尽可能多的屯一些粮食。可由于这年夏天的雨水并不是很好，所以小麦的收成并不如往年，出于无奈，林绍军只能上集市屯粮，让儿子拿了一袋家里的小麦去磨成面粉，而杨秀敏则是在家继续修缮地窖。

林熙只需要磨一袋面粉，很快就完成任务回了家，到家后便和母亲一起修缮地窖，为了安全起见，林熙还提议修了个暗格，但因为能力有限，这个暗格并不大，他们把一部分粮食装进了暗格，并且把暗格封了起来。林绍军回到家，叫上妻儿把驴车上的粮食搬到了地窖里。忙完这一切，刚好遇上交粮交税，也许是因为战争的原因，林绍军发现这次交粮要比之前的多不少，为此，杨秀敏还抱怨了好久，但她又看着自家地窖里的这些储粮，粗略的盘算了一下发现还能吃很久，心情又好了不少，顺便还夸丈夫儿子能干。杨秀敏一脸高兴，想着，屯了这么多粮，即使战争来了也能撑很久。可是，想象总是那么美好，随着战火的逼近，黄河南岸的堤坝被炸毁，一瞬间，滚滚黄河水涌入河南，直达河南腹地，冲毁了上下几十个县的房屋和田地。杨秀敏一家也没能躲过。洪水来临之际，杨秀敏一家还在拼命的抢救粮食，可三个人的力量哪里足够，没抢救出来的粮食还有大半。

面对突如其来的洪水，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一群人只能先转移到安全地带等洪水褪去。等洪水平息下来，林绍军带着儿子修缮房子，洪水的冲击力并不大，房屋更多的是被淹了，没有什么毁灭性的坍塌，杨秀敏则是先去观察了一下情况。等房子修缮的差不多过后，一家人搬回家里住，可是情况并不乐观，收完小麦后刚种下的苗子全被冲毁，田地也全变成了滩涂，屯的粮也因为地窖密封性不好而淹了很多。这时候，林熙想起来他和母亲一起挖的暗格，当时离开的时候是把它封死了的，而且当时还特意比地窖高了几公分，就起身去查看暗格，值得庆幸的是，暗格里的粮食并没有损失惨重，只是有一点受潮，他们赶紧把还能吃粮食搬上阁楼。可是，无论怎么算，抢救回来的粮食也只是先前的半斤八两。杨秀敏提议去自家山上开荒，可是他们既没有能力刨树，也没有能种植的苗子，他们也只能放弃这个念头。好在抢救回来的粮食还可以让他们续命，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省吃俭用，一边过日子，一边想办法。

可就在这几乎身处绝境时候，惨无人道的官兵却还高额征收田税和粮税，如果百姓拒绝上缴，领头的就会派人直接去抢去打。渐渐的，本就储备不多的粮食被抢光了。林绍军看着像沙漠一样的田地，无奈只好把家里唯一剩下的牲畜和农具全拿去抵交粮税了。家里已经被洗劫一空，林熙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官兵这么惨无人道，暴脾气的他闹着要去讨个说法，杨秀敏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林熙去只会像鸡蛋碰石头。杨秀敏就和林绍军合力阻止林熙去闹事，被阻止的林熙为此和家里闹了几天不愉快，可是林熙并非没头脑，冷静下来的他经过再三思考，他抱着会受到救济的希望暂时善罢甘休，和父母一起想办法解决温饱问题。刚开始时，他们挖野菜、嚼草皮、啃树皮，可时间久了，草皮野菜也被一扫而空了。可恨的地主却抓住了老百姓的“生存之道”，承包了方圆几里的树，雇人把树皮、干草皮全部剥下，运去晒干，磨成粉，最后高价买给老百姓。而老百姓为了活下去，无奈也只能到地主那里买“树粉”。

造化弄人，林绍军原本就有胃病，现在长时间的啃树皮，营养摄入又不足，林绍军虚弱的身体消化不了干巴巴的树皮，长期下来，他的身体开始只吃不拉，时间一长，林绍军就这么被活活憋死。林熙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在自己眼前暴毙而亡，心里很不是滋味，此刻，林熙需要报复的心理达到顶峰。怒火中烧的林熙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趁着杨秀敏熟睡，偷偷溜到了村里的那户地主家，找到地主家的老大，准备动手把他杀了。林熙蹑手蹑脚的行动着，就在他要得手之时，林熙被起夜的小差发现，地主吩咐人把他绑了。林熙被绑到了村里卖“树粉”的地方，并宣扬“不听指挥，想要造反的人，一律不会轻饶”，杨秀敏得知这件事后，去地主家求情，可是就那恶毒的地主哪里会轻易放过杨秀敏和林熙。地主看着杨秀敏身段不错，脸蛋也很漂亮，起了邪念，地主和她承诺“你今晚从了我，明天我就把你儿子放了”。杨秀敏即使有一万个不愿意，为了儿子，杨秀敏就这样被地主糟蹋了。

次日清晨，杨秀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疲惫的她一回家倒头就睡到了黄昏，可睁开眼，屋子里还是空空荡荡的，杨秀敏坐在床边发呆，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她觉得自己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可是又想着儿子可能还会回来，她也不管什么节操了，她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只身一人前往村子深处的那条小巷。杨秀敏刚出门不久，林熙就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到了家，他发现杨秀敏没在家，但虚弱的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摸索着喝了口水，倒头就睡着了。杨秀敏在天色还未全亮之时离开了小巷，她拿着自己用身体换来的为数不多的报酬，去换了吧斤小米。回到家，她惊喜的发现林熙正躺着床上熟睡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糟的罪都是值得的。杨秀敏也顾不上身体上的疲惫，给儿子熬了一碗粥，她把粥放到儿子的床头，便趴在床边睡着了，突然，杨秀敏猛然惊醒，却发现碗里的粥，一滴没少，儿子还是躺在床上睡着。他生怕儿子出了意外，便连忙检查了一下。庆幸的是儿子并没有什么事，她想可能是儿子太累了吧，便把床头的粥拿去再热了一遍，重新放到了床头。得知儿子并无大碍，疲惫的她再次趴在床边睡着了。

林熙一觉睡到日下三竿，醒来发现了自己床头的那碗小米粥，林熙顾不上那么多，饿得不行的他端起碗就把粥喝了个精光。喝完粥，他猛然发现趴在床边熟睡的妈妈。刚刚还在为家里面为什么会有小米纳闷的他，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他心疼的望着母亲，但也知道为什么母亲会这么做，他无奈的搂了搂熟睡的母亲。但不等他难过，地主却带了一群人闯进了他们的家。杨秀敏被动静惊醒，却发现地主带着一群人出现在自己的家，没等她反应，一群人便要带自己走。林熙赶忙上前阻止，但是寡不敌众，这一切都是无用功。林熙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地主带走。无情的地主只抛下一句话：“你这条命是你母亲给你捡回来的，你想让赎你母亲也很简单，要么拿钱来换，要么拿粮来换。”说完一群人并带着杨秀敏走远了。

无助的林熙，看着母亲用身体换回来的小米，流下了眼泪。走出门，他看着是荒芜的土地和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助，可是又束手无策。他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在这靠着啃树皮度日的生活里，林熙又该去哪里弄那么多钱，弄那么多粮呢？一路上尽收眼底的皆是荒芜，毫无生机的土地，被扒光了皮的树木，野狗撕食着死在路边的人的尸体。

他就这么走着，漫无目的，没有希望，朝着日落，没有终点，他也想救母亲，可是他还有什么能去救呢？也许母亲跟着地主会过得更好，但也许母亲在地主那里也活不长，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在地狱再次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