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序幕
【教会】
“哇！真的动手啊，你和图恩王两个老家伙不是同流合污的好兄弟吗，他这明显是想弄死我们……”
赫里伯恩在庄重的礼堂里上蹿下跳，冲着不远处的因赛文龇牙咧嘴：
“你俩啥时候闹掰的，肯定是哪哪狠得罪他了——简直就是疯了！一下子搬出来三个【完格】级的以太模板，头上还带了个【冠冕】，哦豁，这架势……”
“到底是谁准备毁灭世界啊！”
“……”
因赛克不准备理他，感受到远处的鹿首神不再有下一步动作，他扭头看向座下的信徒。
众人都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原地，呼吸的频率渐渐一致。
“破坏通途的组建吗，确实有效……”
因赛克陷入沉思。
【隐秘】是擅长摘除危机的力量，仅仅是教会的范围，他其实可以阻挡住王权的侵袭，让座下的信徒不受控制。
但是这毫无意义，还会徒增麻烦。
只要关键的人仍然清醒就足够了，即使多出这么一小群不受控的人，对于“通途”的构建毫无用处，还不如少解释几句来得清净。
但他现在快被赫里伯恩烦死了，这个逐光教的主席从开始就没停过嘴，一点都没有身居要位的觉悟。
“别在这抱怨了，陛下要是真想杀了我们，完全可以靠着完整鹿首神的位格碾过来，根本不会用律法先手……”
出言的是先前一直静站在一旁的青年，他依旧穿着那件覆盖全身的鳞甲，话音透过沉重的头盔缝隙挤出，听上去模糊不清。
“啧啧，林克冕下真是不忘旧情，还在一口一个陛下呢。”赫里伯恩咂咂嘴，“你现在可是我们秽民的头目级人物，虽然当年在图恩王身边当了几年的红人，也不至于到现在也忘不了吧？”
“我……”
“可以了。”因赛克打断了面前的一老一少，“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从提亚马特的手里夺回通途，至少需要一半众生脱离威权的强制掌控，才能有足够的指向性提供给我们，来搭建沟通真实外界的道路。”
“这还只是最少的要求，如果众生的愿望不够纯粹，这个比例还需要提高。”
“……”
“要我说，我们干脆投了算了。”赫里伯恩眯起眼睛，轻浮地摆摆手，“你们看看外面那个玩意，靠我们几个老弱病残拿命解决他，安苏那个不靠谱的家伙也没个准信，说不准在背地里已经被亲爹一通教育过，改邪归正了……”
“安苏已经取回属灵者的位格了。”
“啥？！”
不仅是赫里伯恩一脸的难以置信，连林克都隔着头盔投来诧异的目光。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感受到了来自倒影世界的灵性回响，安苏已经取回他独一无二的本质，虽然以太模板有些蒙尘，但他现在已经是完整的属灵者了。”
“也就是说……”
赫里伯恩的眯眯眼耷拉得更加彻底：
“玛德，这不没我们逐光教的事儿了吗，搞半天让我白跑一趟，还掺和进你们这场浑水里。”
“这下是洗都洗不清，跑也跑不掉咯……”
“老师，回来了吗……”林克突然有些恍惚地开口，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条信息，“可他最后一次离开前，说他将把自己永恒放逐，成为救主象征的一部分。”
“他说：在我被放逐后，作为「人」的安苏将会代替我成为终末抉择的代行者，以「人性」作出的选择将会指引最后的终点。”
“如果是另一侧的老师回来了……那岂不是……”
林克的欣喜中带着担心，他很尊敬自己的老师，但又害怕那个沉陷于末期的，已经被“拯救的目的”囚禁的塞维尔，会在无限执念和纯粹的理性驱使下，作出一些极端的选择。
“虽然很古怪，但你不需要担心。”因赛克用手帕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华丽权杖，轻声解释道，“不知道安苏用了什么方法，但他的人性和神性并没有完全侧向某一边，而是停滞在平衡的范围里。我相信他可以以属灵者的位格，作出人性一侧的选择。”
“呼呼，那就好……”赫里伯恩搞怪得大喘气，“我是一点都受不了最后时期的先知，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傲慢到连我都看不下去。”
“虽然有些不敬，但我还是得抱怨一下。那个时候的先知真的太可怕了，那种眼神根本就不像是人，有时候一不小心对上一眼，连灵性都要被溺死在无穷无尽的悲悯里。每次他看我一眼，我就一周吓得睡不着觉，闭上眼就是在往幽蓝深渊里永远跌落。”
“……”
林克与因赛克默契地闭上嘴，他们也清楚，末期只剩下“神性支配行动”的塞维尔到底有多吓人。
“总之，我们应该赶紧找老师会和，然后商讨该怎么对付陛下，对吗？”林克提醒道，“有了老师的回归，我们不需要再准备代替的大源，只要通途能够及时搭建，大祭就能顺利举行了。”
“不用找了。”
教堂的大门被一脚踢开。
“情况紧急，我们需要立刻做掉图恩王。”
背着巨剑的安苏从门外走进礼厅。
赫里伯恩露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哆哆嗦嗦地贴在角落里不敢抬头，林克正对着安苏的方向行礼，却也不敢靠近。
只有因赛克满脸淡然，因为教会被他的隐秘所阻隔，林克和赫里伯恩感知不到安苏的到来，但他早就知道了。
“先知，您回来啦。”
赫里伯恩在安苏的注视下，不情愿地站回原位，直面对安苏戏谑的笑意。
“哟，记得上次你看见我，可不是这个反应。”
“这不是……呃……”
短短两句话，赫里伯恩已经是满头大汗。虽然安苏说话的方式很接地气，确认了不是塞维尔的风格，但骨子里留下的印象还是很难摆脱。
更何况，现在的安苏在灵性视野中，浑身上下发散着灼目的光焰，刺得眼睛生疼。
“还真是属灵者的位格……”
赫里伯恩撇撇嘴，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不敢上前。不过另一旁的林克终于鼓起勇气迎了上去。
“老师。”
穿戴着厚重甲装，比男孩高出足足两个头的林克站在安苏面前，很是尊敬，看起来有几分荒诞。
“你……”
安苏的脸色沉下去，凝重地拨动林克身上穿戴的鳞甲。
他看着这些甲片上丧心病狂的复杂纹路，玄奥的符文一直蔓延到微观视界，彼此串联成一组规模庞大的术式框架。
“这玩意穿在身上……不好受吧。”
“老师，这是必要的重量。”
作为失却的【记录员】，林克早就习惯了这份沉至灵性的负担，肩上的重压已经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很好，你也能够独当一面了。”安苏点点头，稚嫩的脸上露出诡异的“慈祥”，“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卸下来了。”
安苏扭过头，又看向因赛克。
“伟大的教皇冕下，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因赛克沉默了几个呼吸，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伊诺弥娅在那个地方已经等待了你三年，不要辜负她的坚持。”
“……”
这次轮到安苏沉默了，他无奈地笑了笑，垂下头看着地面：“不愧是我们中间最会说话的老油条，你倒是挺会刺激我。”
“不过也确实让我感觉精神一点了。”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不会让她等太久了，每过一秒，我都感觉自己真是该死，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让自己的亲妹妹，一个小女孩来承担这样的责任……”
“我也很庆幸，还好现在在这里的是我。如果真的让塞维尔来做决定，鬼知道他能干出什么离谱的事情。”
因赛克点点头：
“某些过于纯粹的东西就是不可控的，特别是神性这类危险的存在。当你的行为只被执念所驱动，不再考虑任何的过程，某些时候确实会伤害到更多的人。”
因赛克正色道：
“毕竟，归根结底，不管扬升到何种高度的我们，总还是站在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好了好了，这种时候的说教也没必要了，”
安苏抬起头，带上几分急迫：
“想想作战计划吧，怎么把我老爹从那张王座上拽下来，我们现在只需要众生的灵性指向来构建通途。”
他环顾四周：“只有我们四个吗，其他人呢？”
“都被隐秘的权能保护着，目前还可以在外界自由活动的，只有我们几个。”
“再多的人在威权的力量面前都毫无意义，只会减少我们所持有的纯粹指向。如果丢失了终焉会的灵性愿望，再想构建通途只会更加困难。”
安苏点点头，表示赞成。
“除了终焉会，还有教会所属的的高位以太呢，别告诉我就你一个还站在这一边的了。”
“大源的遗失带走了教会几乎全部的以太模板，炽天使、神圣誓约，还有信仰冠冕都已经遗失，达摩克利斯之剑也丧失了神学要素而灵性黯淡。”
因赛克无奈摊手，然后把权杖摆在讲桌上：
“只剩这个了，圣池之钥，沟通倒影的澄澈幻境。因为构成其主体的要素与神圣关系不大，还能够留存。”
“哦对了，还有我掌握的【隐秘】。”
“这也太……”
安苏扶额，眼角抽搐：
“我之前就想到，神圣的遗失对于教会来说是致命的，现在看来，比我想得还要严重……”
这也怪不了因赛克，教会这种围绕神权建立的组织，所掌握的以太要素和扬升诺斯都与“主”分不开关系，现在“主”都直接没了。
教会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维持住一个基本的构架，甚至还有信徒每日参拜，已经算是很尽力了。
“都过来，总结一下我们手里的力量吧。”
“……”
流程非常经典，赛前豪言壮志，交换段位后沉默不语。
安苏闷头坐在讲台的台阶前，默默梳理着己方掌握的力量。
教会已经半死不活，除了因赛克掌握的“隐秘”以外，拿不出更多力量了。圣池的倒影要用于隐藏死海，对正面硬钢鹿首神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终焉会pass，星光倒是不少，但底蕴不足，没有时间给他们积累出用得上的以太模板，在直面王权时屁用没有。
林克虽然掌握权能，但他的权能在战斗中很难派上用场，还需要由他来引导众生的指向来构造通途。
“嗯……”安苏扭头看向赫里伯恩。
逐光教倒是有几个高端战力，现在基本全集中在赫里伯恩身上，之前回收的纯粹之素，还有“蛾与灯”造构的逐光之子。
这两个以太模板大概在“真形”级别，有用，但没太大用。
最后，就还剩下自己。
悔恨在直面鹿首神时显然没啥作用，而自己身上这个一直神神秘秘的“见证”也好像对战斗也没有增幅。
他瞥了眼自己的灵性之海。
倒生树静静地生长在那里，但很可惜，原本自己还是塞维尔的时候，代表“圣父”的神性侧圆环已经生长完全，位格直冲“冠冕”。
不过现在……
安苏无奈地看着那三个支点处的树环，每个都只堪堪长出一半，距离完整还有不小的距离。逆生的根须也稀稀疏疏，看起来不太精神。
人性的安苏代表“圣子”，神性的塞维尔代表“圣父”，灵性的弥赛亚代表“圣灵”。
在自己拒绝了塞维尔的接班，同时还拒绝了弥赛亚的扬升邀请之后，现在的安苏哪边都不靠。
这样最多也就是个完格……
“不是吧老大，别人找回自己都是变强，怎么就你还掉级啊！”无视了赫里伯恩的抱怨，安苏又开始琢磨敌方的战力配置。
“好嘛，感觉完全可以投了。”
稍微盘算一下，安苏脑门上冷汗就增增往外冒。
首先，以太模板的等级大概分为五级，以象征物的完整度来分级。而升级的过程主要由“造构”和“升变”来实现，造构就是不同以太要素的词缀融合，形成新的描述，而升变就是将单一以太要素的某一概念升格强化，让某一词条更加纯粹和完整。
以太的五重升格：
造构与升变进行中的——“粗胚”
造构与升变初步完成的——“雏体”
要素意义完全显露的——“真形”
模板描述完全清晰，已经形成趋于完整的——“完格”
在描述领域中加冕的——“冠冕”
图恩王掌握的四个主体模板，三个完格，一个冠冕。
而且，“青之树”和“角神”这种级别的模板，除了没有融合权能，完整度和“冠冕”也没差了。
四舍五入就是三个冠冕。
虽然掌控了多少以太模板不代表就有多高战斗力，但图恩王现在这种姿态，显然已经抵达战力顶点了。
“大地的角神”，真正的六边形以太模板，除了被硬实力正面击破，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和机制漏洞。这是一位完整的神灵，为他带来完整的“神性”。
“青之树”，长青的世界。以枝杈拢托万物的世界树，有着无限庞大的体量和对灵能的超限掌控，为他提供无穷无尽的灵能力量，还有几乎无法击破的主体结构。
“金枝”，神圣的槲寄生。沟通君主与神明的媒介，与角神的神性完美契合，带给他“森林之王”的位格，执掌自然，身化自然。并且还自带超高不死性。
还有那顶执掌一切的银之冠冕……
安苏悄悄看向放在一边的霜之哀伤，陷入沉思。
【我就拿个这玩意，真能破图恩王的防吗……】
弥赛亚：【你怎么还带着这把破剑。】
安苏：【不懂别乱说，因果律孝子剑跟你开玩笑呢，我背着给自己开开光不行啊？】
弥赛亚：【……】
不过很显然，要用这玩意捅穿图恩王，绝对是想多了。
“该怎么办呢……”
众人陷入沉默。
“只剩一个办法了。”
“赫里伯恩，你原来的任务是什么。”
“呃——”赫里伯恩升上不详的预感，小心翼翼地回答，“如果您在终末之前没有回来，我将融合整个避光教的灵性，用纯粹之素塑造替代的虚假大源，再以逐光之子引导大源的目的，实现对死海的牵引。”
“如果我将代表圣三一的倒生树给你，你能凭借已有【救主】的框架，造构出完整的大源象征吗？”
“这……很难吧，再怎么完整也只是替代品，位格怎么都达不到那个高度。”
“替代品也足够了，完整的虚假救主已经可以触碰到冠冕的位格。”
安苏的目光穿透教堂的玻璃雕花穹顶，遥遥看向鹿首神禁闭的双目。
“如果我让因赛克来协助你，用隐秘的力量暂时将【威权之冕】与鹿首神分离开，你能拖住塞努诺斯多久。”
“……”
赫里伯恩沉思片刻，狠狠一咬牙：“如果没有威权冠冕的参与，只有那个鹿首神的话……”
“即使是不完整的大源位格，也能拖住起码三个小时……”
“足够了。”
安苏摆摆手，咧嘴一笑，转头把霜之哀伤扛回肩上：“给我三个小时，我单刀直入，去捅死图恩王。”
“你在说什么玩意？！”不止是因赛克和林克嘴角抽搐，赫里伯恩直接都跳起来了，“你以为单独的图恩王就好对付吗，没有了倒生树的你，要怎么直面一顶完整的威权冠冕？你真想靠着这把破剑去弄死你的那个黑化亲爹？”
“相信我。”安苏的眼中闪烁着湛蓝，一点点变得幽邃，“因赛克，记得在我将图恩王拉下王座的一瞬间，取回众生的控制权，立刻开始搭建通途。”
这时，缩在角落里的赫里伯恩弱弱问道：“那，鹿首神怎么办？替代的大源可只有一个，用来牵制鹿首神就没办法举行大祭了。”
“什么只有一个，我难道没有属灵者的本质吗？”安苏瞪了他一眼：“你这话的意思，是默认了我会跟图恩王同归于尽？”
“嘿嘿，主要是……”赫里伯恩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安苏的眼睛，“这不是怕您变回塞维尔那个样子吗，你现在的眼神我看着就害怕。”
“……”
安苏环视四周，众人都以复杂的目光看向自己，或担忧，或恐惧。
“我不会的。”他深叹一口气，即使朝着神性一侧靠近了许多，但还是保持着眼底的几分清明，“我会以人的姿态回来，主持大祭。”
众人的担忧和质疑是正常的，想要战胜冠冕，没有同等层次的位格，就只能拥抱神性。
这样一来，最后做决定的又变成了塞维尔，一切回到起点。
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弄丢属于自己的宝物了……
他把手插入胸口，缓缓抽离出一个光团，透过玄奥的条纹与粒子，勉强能看出是一颗古怪的倒悬之树。
安苏表情狰狞，将一个趋近完整的象征物取出灵性，好比是将实体侧全身的脉络骨骼全部扯断抽出，这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反手将光团送入赫里伯恩的怀中，安苏虚脱地瘫坐在地上。
“让我缓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安苏看向一旁的林克，突然问道，“准备好了吗？”
林克似乎在发愣，突然听见安苏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地端正着站姿：“老师，我已经等待这一刻太久了。”
“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不需要这么严肃，我对你的印象其实没那么深，毕竟在你遇到我之前，我就已经转变成塞维尔了。”安苏尴尬地笑笑，“你的老师其实应该是塞维尔，而不是我。”
林克的表情透过头盔还是依稀可见的扭曲了一瞬，才慢慢恢复正常。
“老师，你这话还挺伤人的……”林克无奈地找了个空地坐下，浑身甲片哗啦啦的响，“不过，我以前也确实没见过像这样的老师你，倒也感觉很奇妙。”
几秒的沉默。
安苏的脸上乍现几丝犹豫，但他还是开口问道：
“林克，你有个妹妹对吗？”
“嗯……”
安苏开始装疯卖傻：“怎么没见你提起过，她现在在哪呢？”
“已经好几年没见了……”林克明显有些消沉，“自从我接过记录的职责以来，就没有时间再照顾她了，我和她的最后一次一起行动，还是在黑街执行净化任务。”
“这样吗……”安苏仰起头，眼神不由自主地黯淡几分，“我倒是不久前见到她了。”
面对林克诧异又混杂着惊喜的目光，安苏只是淡淡补充道：“她很好，而且已经成长为一批人的领袖。她在废墟上带领一群难民建立了秩序。”
“她很勇敢，也更坚强。”
“那……就好。”林克抿动着嘴唇，最后还是只说出干巴巴的几个字。
安苏看着他似笑非笑。
“这点我们倒是很像……”他似乎在梦呓，“我们都是不合格的哥哥啊。”
“……”
将嘴边的一句“对不起”咽回灵性深处，安苏活动着手脚站起身。
“走吧。”
他对着在场的三个人说：
“带着这么多人的期望，不要让他们久等了。”
他推开教堂的门，看到变色的天空。
厚重的云层遮蔽天日，渗透下的光芒昏黄阴郁，时间像是黄昏。
他往外迈步。
密集的雨滴在这一瞬间倾泻而下，织成一幕密不透风的水帘。
干燥泛黄的地面在几秒钟内就被浸湿，像被油膏润染后的黝黑，裹挟着沙尘的水珠呈现完整规则的圆形，在不断落下的暴雨里反复溅起。
烟雾像是受弃的盐柱，在世界的尽头高举。比血还要鲜红炽烈的天幕之中，逆旋的涡流似是颠倒的海洋，将金红色的夕阳倒映在每个人的瞳面深处，再用厚重到足以覆盖大地的雨云将这份恩泽一般的光辉全部遮蔽——
水汽比神墙还要厚重，绵延的云层在无止境的扩散中淹没横跨万里的中庭平原，雨，比世界本身更加无垠和广袤——
【雨，众多末日舞台剧的序幕。】
世界在流泪，祂因即将到来的末日而悲怆，疯狂——
安苏远远地朝高处望去，那道孤傲的身影一如既往的威严伟岸，身后的鹿首神像是支撑着尘世的青铜巨树，庞大到超越想象的巍峨，古奥森严。
“轰——”
掺杂血色的雷霆劈落，红光映染半边天空，照亮了兽首那对波澜不起的苍灰色巨目，也让那双参天古角显得庄严，神圣与狰狞的气质在这一瞬间微妙的平衡。
王缓缓睁开眼睛。
那对深邃的眼眸平等而又傲慢地吸收着一切的光芒，如无底渊面，吞吐纳取着万物的善意与恶念。
雷霆可以照亮兽首，却驱散不了他王座背后的黑暗。
天地间一切介质都已经臣服于王权，于是，风嘘声，雨停滞。
无限的死寂里，安苏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还是能感受到，那对黑目的视线，紧紧投落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耸耸肩。
“呼……”
【我很满意这场欢迎仪式。】
“这样的序幕，终于不像是粗制滥造的垃圾电影了。”
“你也终于拿出点态度来了，父王。”
遥远的对峙，王的嘴巴开合，话语的力量掀起灵性世界的滔天巨浪。
「向我证明，安苏，你的拯救，还有你的决心。」
“啧啧。”
安苏闭上眼睛。
神性化作最纯粹的湛蓝，沉入深海。
他睁开眼睛，神性似油膏滴落，渗出的姿态像是浓稠到凝固的血。
【如你所愿。】
停滞的雨幕倾斜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