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威权
威权是很可怕的力量。
只是向着那个身影迈出几步,安苏就僵在原地。
紧握剑柄的手剧烈颤抖着,骨骼与肌肉与灵性,同时扭曲,然后反转。
“嚓——”
巨剑倒插入安苏的胸口,从喉咙一直贯穿到下腹。
然后不留余力地被自己拔出。
一团浓郁的血雾炸出,染蓝虚空。
舌根涌出浓重的腥味,一口淤血卡在气管与食道的通道处,近乎窒息。
安苏的身体微微摇晃,努力支撑着才能不让自己倒下。狰狞外翻的伤口处,糜烂的血肉伴随着灵性碎片一起涌出,安苏将这些失去控制的身体物质用灵能挤压着排出体外,以免他们在之后的战斗中进一步危及自身。
“父王,您的力量好像有所衰退。”
虽然受到重创,但安苏注意到,威权的力量似乎不在鼎盛,甚至没有能在第一时间,对失去了以太模板的自己宣以王权的统御。
图恩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没有放在安苏身上,而是穿透宫殿的穹顶,抵达外界的世界。
“安苏,来见证吧,你所要守护的世界。”
安苏顺着他的目光朝上看去。
庞大庄严的鹿首神静静悬停在天顶,而在同一个高度,几道漆黑的裂缝正无声扩大,不可名状的一维线条正从裂缝背后不断涌出,同青之树一般很快占据了半幅天空,它们交织纠缠,彼此攀附着狂乱生长,这是扎根在世界上的根须,抽象而诡谲。
直到这些线条逐渐织成无数个首尾相接的圆环,而这些小圆环又循环着组构成三个更大的圆环。形态像是小孩子随手画下的涂鸦,也可能是雕刻了古老仪式的壁画。当树的主干彻底成型,左、下、右三个支点处的象征符号也慢慢停滞生长,最后浮出一颗怪异的树。
一颗倒悬的树。
即使“三圣”都只完成了三分之二,但也已经隐隐触碰到冠冕的位格。
【倒悬的生命树·不完整的圣三一】
“虚假的冠冕”与“三重完格”对峙,此刻相互占据了近半的灵能场。但“倒生树”终究是替代品,即使面对没有威权加持的“鹿首神”,也很难维持平衡。
在青之树的反击下,灵性世界的控制权正在被鹿首神缓缓接管。
意识到很快就会陷入劣势,倒生树突然开始行动,密密麻麻的象征框架自祂的背景后浮现,层叠增殖,无穷无尽的仪式密文在天幕的每一处空挡里刷新闪烁,
于是,天象骤变,厚重的雨云在瞬间被刺目的阳光驱散,即使暴雨还是没有停下,而烈日与月轮却在这一时刻悬挂于同一片苍穹之上。
在这浑浊不分黑白的天色里,群星乍现。
这是荒诞到极点的一幕,自然的铁律已然被彻底颠覆。即使这些都是虚构的天象,但倒生树的权限,此刻已经凌驾于孤立的系统之上。
而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仪式的一部分。当日月星辰同框,倒生树的神圣姿态将会主持这一场盛大的典礼。
满天星光中,一颗无色的星辰被仪式的力量召来,在天顶尽头极速放大,逐渐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坠入然后贯穿世界。
【描述态层级·仪式·新星的无限光】
一开始是寂静,凋零的死寂。
然后光芒显现,像是超新星的爆发,万物在这股力量面前无声破碎。
世界正在开裂。
无形的无限光只是依照灵性的认知习惯才显现出“白”的色彩,于是白光吞没一切,毁天灭地的冲击波超距蔓延,在“零”的时间里波及到视界的尽头。在无尽光芒的笼罩下,大地与岩层像是触碰到沸水的雪花,瞬息消融,这些建立在自然规则上的坚固结构在“制定规律”的力量面前毫无意义,幸存的地层框架被吹飞到上千米的天空中段,万亿亿吨的质量根本就没有延缓分毫毁灭的到来,瞬间被癫狂的灵能风暴撕碎。地平线尽头的群峦贯连着广袤无垠的中央平原,眨眼间化作无底的深渊,山脉像是铅笔画,被橡皮擦拭干净。
震荡根本没有发生,因为传递波的介质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仪式的力量无情抹除。当几秒钟,也可能是几分钟几十分钟过后,时间被抚平的那一片区域里,只剩下漫天飞舞的光粒,这是世界碎裂后烧却成的基本粒子,是无法承载任何信息的灰烬。
最后的最后,温度的概念也被清除,连自然光都不复存在。
漫长的恢复,世界也终于在这次攻击中冷却下来,破碎的时间、空间结构层被快速重组,然而已经没有了物质的填充。
万里之内,只有被“无限光”填满的每一道间隙。
【第二次冲击】
灵性世界的震荡久久无法平息,而鹿首神庞大的身躯已经重新出现在不远处,头顶的青之树剧烈摇晃,在落下小半断枝和枯叶后停止颤动,虽然受创但仍然完整。
“安苏,看清楚了吗?”
“……”
安苏无言地看向青之树,那里的每一层枝杈上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灵性,图恩王所控制的众生就被保护于此。
而已经被毁灭的大地上,竟然还有零散的灵性残存。
隐约间,一顶银质的冠冕悬浮于众生之上,将他们与灾难隔绝。
安苏感知到那顶王冠中蕴藏的伟力,还有印刻于世界之上的威权律法。
【一切都无法绕过王的意志,伤害到王的子民】
分出力量守护众生,这就是图恩王此刻衰弱的原因。
……
“安苏,现在来看,我们哪一边更像是拯救世界的一方?”
……
面对图恩王的讽刺。
“哈哈哈哈哈哈哈……”安苏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父王!”
他似为癫迷困,扶摇高升: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样做,父亲!”
“您是王,图恩的永恒君王,您在无上王权的高处,也一定会有相同重量的职责!”
“您必将护住子民,这是您身为王的责任!”
他的声音一点点沉下去,神态狰狞,状若疯癫:
“但您现在,要怎么护住自己呢?”
话音未落,安苏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足以切断空间的锋芒乍现,寒光凌冽的剑刃虚化晦涩,环绕着紫色的光焰贯穿图恩王的胸膛。
安苏的身影重新凝聚在图恩王的正前方,他猛地搅动巨剑,将血肉连同灵性成片撕裂,从王的心口处剜出三指宽的缺口,目光已然能看见其身后的王座。火焰遵照他的意志,通过破开的伤口向里蔓延,触碰到的灵能被当作柴薪,雄雄燃烧。
……
【再快点,再快点,赶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结束这一切……】
……
图恩王没有倒下,甚至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安苏。”
他的声音不见虚弱,也听不出起伏,只是带上浓浓的鄙夷:
“卑鄙,阴险,毫无底线……”
“当命定的救主将众生放上赌桌,他真的还能维持脆弱的人性吗?你心中的怪物,就要挣脱这具身体的监禁了。”
图恩王的胸口,那个狰狞的创口,几乎将他整个人撕裂成两部分。但他依旧威严,甚至神圣。
他的声音像是审判:
“很快,你就要不属于这一侧了。”
“……”
【能够看见真实的世界,那就要承受相应的代价。】
可恶啊……
这明明是足以击溃任何灵性的创伤。
然而
一只干枯的手从黑暗里探出,悄无声息地捏住安苏的头颅。
然后收紧——
“咔——”
这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嶙峋的指节深深陷进两侧颅骨的缝隙,蓝油油的鲜血迸溅而出,混合着黏稠的组织浊液,顺着虎口一滴滴渗落,将图恩王的小臂染成蓝色。
灵性破损而尖啸。
那只瘦削的手臂里藏着极度恐怖的力量,掐着安苏的头颅将他整个人提至半空。失去掌控的巨剑在男孩手中猛烈震荡,伴随着一声闷响掉落到地面。
图恩王静若深潭的瞳孔里无悲无喜,他将这抹高高在上的注视刻印在安苏的灵性当中,作为无声的嘲讽。
【可以开始挣扎了。】
这是图恩王眼神中大概的意思。
不甘的紫焰附着着图恩王的灵性剧烈燃烧,能做到的就只有燎去一层表皮,在触碰到深层的瞬间,便毫无抵抗地熄灭了。
……
“呵——”图恩王发出一声轻笑,他流露出无聊的神情,和当初第一次召见安苏时一模一样。
“如果这就是你的反抗,未免也太无趣了。”
“咔嚓……咔嚓——”
颅骨被力量蹂躏,被挤压形变,逐渐破碎。
“啊……啊——”安苏瘦小的身体在半空扭曲着摆动,所有关节都在往反方向折叠,灵性面被捏碎的痛苦让他几乎要疯了。
“砰——”
王把濒死的神明重重掷出,砸在远处坚硬的墙壁上,爆开一团青色的血雾。
安苏像一团烂肉一样瘫在墙角,停止了挣扎。
威权将他死死扼制在地上。
“呵呵……”
图恩王冷笑,他转过身,下一步就要重新迈入王座的阴影里。
……
“其实啊……”安苏突然开口,嘶哑的声音从牙缝间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我从来没想过,能在直面你的战斗中,赢得胜利……”
“您可是战无不胜的王,正面的较量对我而言也太不公平了。”
他努力睁开眼睛,眼球因为外力的挤压而向外凸出,显得滚圆。形变的晶状体浑浊发白,布满了密集的血丝,狰狞可怖。
“所以,父王,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那些滴落在图恩王手臂上的血液,慢慢渗透进皮肤,然后开始发光。
那抹湛蓝的色彩一点点加深,一点点变得幽邃,逐渐与安苏的瞳色同调。
代表纯粹神性的群青。
“父王,塞努诺斯是完整的神灵,在融合有关祂的以太模板之后,你也拥有了这份代表角神的神性。”安苏抬起一只手勾了勾,群青色的血液跟随着他的意志,在图恩王的手臂上抹匀,“虽然这份外置的神性不会对你的人格造成影响,但它始终是存在的,而神性这种无法为人所控的东西,只要存在,就可以被利用。”
在血液涂抹过的地方,青烟升起,伴随着“滋滋”的烧灼声,灵性成团地消散,像是在高温下层层蜷曲剥离的塑料纸。
很快,那条手臂上的血肉就被尽数腐烂,露出银质的灵性骨架。再不久,连坚硬的骨骼都开始被侵蚀,无数细小的缝隙遍布银骨。
“神性在不同目的的驱使下,是绝对冲突的。这种冲突比任何逻辑都要深刻,除了将另一方彻底抹除,不存在调和的可能。”安苏明显感觉到,压制着自己的灵能开始削弱,他没有急着挣扎,而是继续解说,“父王,或许在绝对的力量上,我没有战胜你的可能,但只需要一个机会……”
【比方说,现在。】
“我对刚刚表现很不满意,我现在特别后悔。”
【权能·临时的悔恨】
“父王,贵安。”
被扼制的灵能瞬间恢复顶峰,沉重的伤势也顷刻复原,而面前的王正被神性的冲突所扰。
“都说了,神性是最大的debuff!”
至此,攻守易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