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特殊治疗》

傍晚，一位男青年缓慢推开了门，探进头来，坐在椅子上穿长袍的年长男人用和蔼的眼神示意他进来，年轻人迟疑走进来，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请坐，坐这里就可以。”男人指了指桌前的木凳子。

年轻人站在门前，手指紧抓衣摆摇头说:“不必了……我想说那个——你们这，真得可以让人忘掉某些东西吗？”

“您可真是开门见山，当然是真的，那种事情轻而易举，你看这个——”他拿起桌面上一根细小木棍，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各种花和不规则图形，顶端镶嵌着几颗圆润光滑的彩色水晶球，尾部系着一根黑色羽毛。

他又继续说:“见过没有？这是我的魔杖，杖身是千年银杏的枝条，上面的花纹相传出自奥古斯特·罗丹之手，你不知道吗？思想者的雕像就是他的代表作品。上面镶嵌的宝石是在陨石中发现的——你先坐下吧，孩子，我们慢慢聊。”

年轻人坐在椅子上，认真听他说。

“1888年，陨落在南极洲的陨石，在高速下落中剧烈燃烧，本来遮天蔽日的巨大陨石全部在烈火中凝结成精华，落在南极点正中央，就是这几颗——别碰，孩子，这个东西是有魔力的，不懂魔法千万不能随便触摸。”

“你怎么知道是1888年的陨石，那时候有人住在南极吗？”男孩表示怀疑。

男人用食指点着额头中央说:“肉体凡胎看不到，但是我们心中的神什么都知道，他已经将一切都告知我了——看到这羽毛了吗？这是全世界最后一根渡渡鸟的羽毛，它们已经灭绝了，你要知道。还有这个，你没注意到我的长袍吗，这是魔法学院颁发的——”

男孩挥手打断了他，说:“好了，OK，我相信你，你只要帮我消除记忆就好了。”

男人身子前倾，胳膊肘压在桌面上，说:“年轻人，什么事情令你如此痛苦？不妨先告诉我，咱们商量一下，消除记忆这种事，可是不可逆的。起码先出示你的身份证好吗，毕竟这里可是正规场所。”

年轻人把手里的身份证放到桌子上，男人拿起来，有些湿乎乎的，是年轻人手心的汗。

“才20岁，很年轻啊，你的名字是叫……欧阳casaless吗，中文名和字母组合，起名的人真是个天才——我应该叫你欧阳先生还是casaless先生呢？”

“叫我casaless就好。”

“行，casaless。”男人把身份证还给casaless，“我之前是魔法学院高级记忆师，名字是Mike。步入正题吧，你为什么要来记忆消除科，你想要消除什么记忆？”

casaless眼神闪过寒光，说:“我杀人了。”

Mike右手捏着下巴，盯着眼前的年轻人。迟疑了一会，开口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不应该来这，监狱更适合你——开个玩笑，我干这一行……十年——不，十二年了，第一次接待杀人犯。”

casaless说:“哦？Mike先生以前接待的都是怎么样的客人，我很好奇。”

“啊——这个嘛……这是顾客隐私，不能透露——不过给你讲讲也无所谓，只要不说是谁就好，其实就算说了你也不认识吧。说说最近有趣的吧，前阵子，一个研究生来找我，让我消除他关于汉语的记忆，很好笑吧？”

“那他怎么和别人说话？”

“他说自己已经学会了德语和意大利语，毕业后就要去意大利生活了，活在欧洲如果以汉语这种古老的东方语言作为母语，思考起来会显得很奇怪，会觉得自己客居他乡，格格不入，所以想忘掉汉语，以意大利语作为第一语言。”

“然后呢，你帮他消除了？”

“那肯定啊，顾客就是上帝，我当然照做。更好笑的是，前几天他又来找我了。”

“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怎么说呢……你知道吗，意大利语的r是需要弹舌的，如果你不会，当地人都会觉得你是个怪人或者说你是外地人，而他怎么练都还是不会弹舌，无法融进他们。他说着英语求我帮他恢复记忆，但是我已经说过啦，恢复不了的。哦，对了，昨天是他的葬礼，他自己捆住双脚，跳河了，你看到那条河了吗？对，很近，相当于医闹，不过当然没什么用。我们这一行不归法律管，经常有这样的事，客人还是一样来，毕竟记忆这东西，太痛苦了嘛。”

“就因为这点小事吗？说中文的人很多都不分平翘舌，就因为这点小事怎么就无法融入，还自杀了？”

Mike左右打量着casaless，咂咂嘴说:“涉世未深啊，少年。就像是在外打工，领导非要让你抽烟喝酒一样，虽然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整个餐桌就你自己不喝酒，大家都会用有色眼镜看你。比如你会问，为什么你们买完烟都要在手心敲一敲，或者问，你们觉着哪一款酒比较好喝之类的问题，别人都会对你翻白眼的。和整天对你翻白眼的人在一起，类似冷战，谁都会觉得有些崩溃吧——说远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要正确运用魔法。大部分人都是消除悲伤记忆或者快乐记忆之类的。”

“为什么有人消除快乐记忆，他们是受虐狂吗？”

“不，不，消除快乐记忆的人都是想活在当下的人，如果记忆里只剩下痛苦，那现在不就是最幸福的时刻吗？同样的道理，消除痛苦记忆的人都是沉浸在过去的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杀了人，是想消除痛苦的记忆吗？”

“不是，我想消除快乐的记忆。”

“你觉得杀人的记忆很快乐？确实有这种变态，你年纪轻轻就这样了，未来可能是什么连环杀人犯或者恐怖分子之类的，前途无量，我看好你。”

“哈哈，你说笑了，我不是杀了普通的人。”casaless掏出一张照片，放到桌上，推到Mike面前，Mike低头仔细打量着照片上的人。

一个可爱的小孩，坐在摇摇椅上，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嘴角上扬，眼睛眯成一道缝，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Mike抬头一字一句的说:“挺可爱的小孩，我喜欢他的睫毛，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几岁了？”

“这都不重要，他已经死了。”

“你说死者不是普通人就是这个意思吗？你杀了一个小孩子？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孩子？你是不是还杀了女人？我觉得你真应该去监狱了!”Mike情绪激动，声音越来越大，站了起来，脸色赤红，吐沫星子喷到了自己的大胡子上。

casaless只是坐着低头摆摆手，示意Mike坐下。“别激动，Mike，我不喜欢伤害别人，坐下，对，OK，别激动，我还没说完呢，照片上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我把年幼那个天真纯洁的自己杀了，我想忘掉他残留在我脑中的记忆——大概就是属于那个你所说的想活在当下的人吧，我想忘掉快乐的过去，想把现在当做最幸福的时光。”

Mike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说:“Oh my god——你刚才真吓到我了。我明白你意思了，你想忘掉那段幸福的时光是吧，这个简单。不过你可得想好，我已经说了，记忆消除是找不回来的，”

“那是肯定，我已经准备好了，快开始吧。”

“等等，等等，casaless先生，我们这不是免费的，你要消除这么多记忆……我算算哈，大概是……哦哦哦，有了有了，16万美金——算你便宜点，打个五折，15万美金。”

“Mike!Mike!你没开玩笑吧，你只是动动手，挥动这根破木棍，就要这么多钱？”

“哎呦喂!老弟，挥动魔杖对我而言就像喝水一样简单，丝毫不费体力，但是啊，你要知道，这对我而言轻而易举毫无价值的事，落到你们这些被回忆困扰的可怜虫头上，那就是救赎!是无价之宝!15万美金已经很少了，我看你年轻，故意少收的，那不还给你打五折了吗？”

“但是我没这么多钱……要不尽量把最快乐的记忆消除吧。”

“越快乐或者越痛苦的回忆，就越贵，你最快乐的记忆是什么？你看看，你自己都摇头了，我去哪知道，用魔法慢慢找，太浪费时间，你要不说个具体点的事吧。”

casaless低头看着手里的身份证，上面写着出生日期，2003年，10月18日。就是今天!

“Mike，今天是我20岁生日，但没人记得了。”

Mike没说什么，用下牙轻咬上嘴唇，右手食指挠挠右手大拇指。

casaless把五百块人民币放桌子上，说:“就这些了，让我忘掉自己的生日好吗？”

Mike左眉毛轻挑，迟疑了一下，接着把钱捏在手指中，说:“想要忘掉某件事的价格大概是5000元，不过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就给你打个五折好了，500块就够了，把那个给我吧。”

casaless递过身份证，Mike把他撕烂扔到窗外的河里，“闭上眼睛吧。”

casaless照做。Mike拿起魔杖，说:“Mas hoje tem amanhã não”，一阵彩色的光如同水流一般，从casaless的脑中钻进魔杖。

casaless睁开眼睛。Mike问:“你还记得你的生日吗？”

“想不起来了。”

“你还记得我刚才念得咒语吗？”

“记得，但是我不懂咒语什么的。”

“那句咒语是葡萄牙语，意思是:虽有今天，但无明日。”

“好，我知道了，再见。”

casaless站起身，大喇喇地拉开门，外面的风有点冷，但是他心里暖和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