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见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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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合虚(一)

我不记得是第几次做这个只有一片金光的梦,“等我。”这个声音便如同合虚山上做早课的钟声,总能毫无例外地将我唤醒。我从洗华这汪大泽中化生记事以来,被这个声音整整纠缠了一千七百年。

师父曾说,凡人梦的是一场虚妄,神仙梦的是一段因果。这话我参了一千七百年都未曾参透,私心里便觉得许是我前世欠下了什么债未还,才导致我日日被这个声音纠缠。

我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这个声音的主人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要使出毕生所学与他打上一架来聊以告慰我这一千七百年里短得可怜的睡眠。

然则在这一千七百年间既不曾有哪个人在我于凡世历练时找我冼华寻仇,亦不曾见哪路神仙驾着云来合虚找我的麻烦。

“冼华,快醒醒!”

梦醒之后,我原就只闭着眼睛养神,闻言便抬手分开眼前碍事的辛夷花,望向树下的六师兄:“师兄今日怎么亲自来寻我?”

“若不是因我前几日偷喝了师父的酒犯了错被师父封了仙术,你道我会亲自过来?”

我闻言又平躺回树上看着老实铺在树顶上被我用法术和花瓣结成的幔子。此时树顶上漏下的天光不亮不暗,正是适合小憩。因想起那被他使仙术点着了的酒窖,我那点被梦搅醒的郁气消散了几分,便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师兄这会儿来找我做什么?”

“师父寻你有事便传我唤你去一趟。”

师父把我从洗华大泽中抱回来,养了一千七百余年。若我闯了祸,师父必定是让大师兄拿着施了术的藤条来寻我,此时唤了六师兄来就必定是为着一件不十分要紧但又可称得上‘有趣’的事。

我掐着手指算了算,道德天尊的法会和西王母的寿辰都在近日,只是不知师父传我到底是为着哪件。我这么想着,顺手捏了个诀便把先前挡日光用的花瓣都放了下来。一阵风吹过,粉紫色的花瓣从枝头上扑簌簌地飘落。我施了个术现身在桐则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六师兄!”

桐则毫无例外地又被我吓得一哆嗦。桐则自从两百年前与我一道去过冥府,不慎见了个从十八层地狱里逃出来的鬼,又因着仙术不敌,桐则被这鬼戏耍了一番后便添了这个胆小的毛病。

原本桐则被那鬼掳走时,我就在他的边上,故而当即便顺着那道鬼影追了出去。等我用新学不久的寻香术找到桐则所在的山洞,隐了身才进去查看。我原以为那鬼抓了桐则是想把他放进大锅里炖了,没想到那鬼竟只是设了个结界把桐则和几个魅影一同圈了起来,自己却在边上设了矮几茶具坐在边上悠哉游哉地喝茶看戏。

天界自上古大战以后太平了几万年,因而这年轻一辈的神仙里能打的掰着手指也能数得出来。我虽向来知道桐则的术法是我们几个中最差劲的,却也从没想过他会差劲到被个鬼戏弄的地步。

即使我辈弟子在合虚上习的是逍遥道,但那时看着被耍得团团转的桐则也觉得他十分会给合虚丢脸。也不知师父这个从上古起便带兵司战的尊神见着他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弟子心里会作何感想。

我那时虽心里不大忍心桐则被外人欺负,但为了让他长点记性便隐身坐在离那鬼不远处的位子上。直到那鬼问我:“你可瞧够了?”,我才忙现身破了那结界又顺手一剑斩了那几道魅影。

“你们可是合虚弟子?”

我那时刚扶起倒在地上起不来的桐则,原就累得不愿多话。但那鬼既能识破我的隐身术,还能从我适才用的两招里瞧出我的师门,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我便只好回到:“你待如何?”

那鬼瞧了我一眼:“既是苏御的人,这人你便领走吧。”

这鬼竟识得师父?还这么轻易便把桐则还回来?我心里虽疑惑,但想想师父活到如今这般年岁,识得他的神仙鬼怪不知凡几,心下也就释然。

那时桐则在那只鬼手上虽受了些磋磨却也不曾少了哪些部件,那只鬼既不想继续找我们麻烦,我也没有要拿自己的胳膊腿给那只鬼当点心的想法,便扶着桐则离开了那处山洞。

回到合虚以后,昏迷不醒的桐则累得与他同寝的十三师兄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三个日夜才悠悠转醒。为着这个,我们三个一齐瞒着师父跑到凡界找人摸骨算命时,我与十三师兄还坑过桐则好几顿酒食。桐则在从冥府回来后的这两百年里,而后每日苦练术法小有所成,却依旧改不了这胆小的毛病。

桐则这会儿被我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我没等他缓过神来便拎起他的后领踩着开满了花的树顶离开了这片从洗华大泽边一直绵延到合虚半山腰的辛夷花林。

师父曾说,这片林子自天地初开时便借着日月精华傍着洗华大泽的灵气而生,在上古大战时曾一度被毁,只是后来得了机缘才又得生,这几万年来更是渐渐长到合虚上来了。

我因生于洗华,对洗华这片大泽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听闻这片林子的由来,我更觉得这片林子总透着股说不出的亲切劲儿,便就在五百岁时在合虚山上靠近林子的地方建了寝殿。我原以为在往后几百年间我寝殿的前院能再长上几株辛夷花。

不曾想,我自建了寝殿后那花虽常开不败,却连个种子都结不出来一颗,更遑论什么长树苗了。

我建了寝殿后的几百年里,每每梦醒便再睡不着,故而便时常到林子里修习术法。拜那个梦所赐,我近年来成了天界年轻一辈中十分能打的神仙。

我拎着一路呜哇乱叫的桐则飞到师父的寝殿前落下。

桐则好不容易定住身子,理了理凌乱的衣袍:“冼华你也不知道飞慢些,你下回能不能不拎我的后领?牵着我的手不行么?你幼时我可都是抱着你才驾的云啊。”

我想着那年被桐则抱着试了试他新学会的驾云术险些从云头上掉下来摔死,心底便有些后悔适才未曾拎着他在师兄们面前晃悠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