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驼峰山之战（一）
数日后，杨庆亮接到了军令，附近几个卫所共同出兵剿灭盘踞驼峰山截断商道的火麒麟匪寇。
军令由苗卫华亲自送来，他知道杨庆亮手下的士兵都很精锐，所以特地跑来，要求尽量多出些兵，他对自己手下其他的那些军户非常了解，除了几个将官的亲兵家丁，其他军户基本都蜕化为种地的农民了，根本没什么战斗力。
杨庆亮非常痛快的答应了下来，这让苗卫华很是高兴。
自从去年冬天的时候剿灭了一伙山贼，到现在为止，他的士兵都还没有再实战过，特别是那些新加入的士兵，也训练了将近半年，正好借这个机会实战练兵。
他立刻下令召集手下各司司长、各队队长以及夜不收全体成员，马上前来参加紧急会议。
在会上，他命令程元直安排人制作干粮。仿照马帮的饮食，将煮好晾干的牛肉磨成肉粉，再配上糌粑、米粉、豆粉，辅以茶沫儿，加上食盐、调料，制成了军用干粮，装在竹筒里，密封好。食用的时候，直接用开水冲泡即可，营养全面，热量足够，携带方便，省时省力。
每个士兵都携带三斤这种干粮，作为应急时食用。而士兵平常的吃食，则有辅兵赶着骡马来供应。杨庆亮专门成立了一个后勤队，饭食以及粮草统一由他们供应，这样更为专业化。
他专门给后勤队配备了骡马和架车，视情况来选用运输工具，像此次行动，因为要上山，所以就选用骡马来运输粮秣。
然后，他又命令韩田垄的情报司，配合甄勇的夜不收小队对驼峰寨进行全方位的情报搜集。包括驼峰山的地理地形，沿途的水源、道路情况，以及合适的宿营地等等情况。
各人全都领命，最后，杨庆亮又下令，从即日开始，禁止士兵外出及请假，具体作战目标严禁透漏传播，违者军法处置。
到了四月十二日，约定好的出兵日子，杨庆亮正准备要点齐人马出发，却忽然接到苗卫华的通知，因为林樟桦担心卫所军户战力低下不能取胜，所以临时起意，特地调来一支五百人的营兵队伍，由于路途较远，他们耽搁了一些时日，所以要五日后才能到达指定地点，各卫所发兵的时间也延期五天。
杨庆亮只得命令士兵暂时回营，等待命令。他也认为卫所的军户不靠谱，有营兵压阵，取胜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明代的军制较为混乱，总体来说，分为两种。一种是军户，另一种是募兵。
军户是明太祖开国后建立的军事制度，军户皆世袭，仅五军都督府官及都司不世袭，为流官。军护们携带家属，世居一地，并一代一代相传，不许随意变更职业。
每户皆在当地分有土地，平时三分操练七分种田，可以有效解决部队粮食问题，与现在的建设兵团相类似。
但是到了明代中期以后，普通军户的土地逐渐被权贵吞并，军户逃亡现象严重，制度逐渐废弛，军户也逐渐变成了农奴，毫无战斗力可言。
后来变出现了募兵。这种兵不世袭，也没有户籍的严格规定，兵服役期限不长，一般不会终身服役，多是战时创设，事毕即汰兵撤营，但在重要的军事防御地带则常年戍守。到了明末的时候，就逐渐形成定制。
到了四月十七日，杨庆亮又接到苗卫华的通知，说是附近几个卫所的军户因为这次行动粮草的问题没有协商解决好，所以有些卫所不愿出兵，正在扯皮，具体发兵日期待定。
杨庆亮听了直接无语。此次驼峰山剿匪的军事行动，到了军户这里都快变成驼峰山自助游了。常言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都到了发兵的日期了，居然还没协调好粮草的问题。
又等了两天，苗卫华派人通知，后日发兵。结果第二天他又派人来通知，由于各卫所又借口军户的武器装备不足，所以又要延期，具体日期待定。
如此这般，发兵日期一拖再拖，一改再改，一直改了四五回，最后上川南兵备道林樟桦顶不住各方大佬的压力，怒发公文，严厉斥责各卫所指挥，这才终于定下最终的发兵日期为四月二十六日。
这几次变更，使得发兵日期直接推迟了十几天，官兵发重兵剿灭驼峰寨的军事行动传遍了雅州和嘉定，连菜市场买菜的大妈闲暇之时都在议论，官军到底还剿不剿匪了？
年初正月流寇能够克凤阳，掘皇陵，实在不是事出无因。
杨庆亮原先还想着火麒麟虽然有驼峰山这个地利之便，但官军占有人数、装备和发兵时间的突然性等诸多便利，胜算非常大。
但现在看来，自己要求手下对作战目标以及发兵时间保密，完全失去了意义，估计火麒麟现在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应对准备了，这场战斗能否顺利拿下驼峰山，都是未知之数了，就算能够攻下来，怕是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三娘，我回来了！”赵虎刚一进自家的院门，就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我在厨房！”柳三娘正在和面，扭头应了一声。
她知道明天是旬日休假，今天下午赵虎肯定会回家，所以特意下厨房做了赵虎最爱吃的拉条子。赵虎是西秦人氏，最爱吃面食，可惜军营里大部分时间都是米饭，只是偶尔做一次两次面食，算是照顾他们这些陕西人的口味。
赵虎扛了一袋米，脚步咚咚作响地进了厨房。
“今日关饷，我把米扛回来了。”他把米袋放在米缸的旁边，又把一角银子从怀里掏出来放在灶台上。
“别放在那里呀，万一掉进炉灰里或者掉进柴禾里，多不好找啊！”柳三娘笑岑岑地说道。
赵虎把银子拿起来，从后面搂着妻子，双手在她胸前掏弄了一把：“那放在这里可好！”
“哎呀！讨厌！”柳三娘又窘又气：“大白天的，让人看见丢死了！”她装作恼怒地剜了他一眼：“快把银子放进里屋匣子里。”
赵虎在她脖颈上又亲了一下，这才喜滋滋地去里屋放银子去了。匣子里有十几个银角子和一堆铜钱，虽然他知道里面有多少钱，但还是忍不住数了一遍，心里面说不出的满足。
他从一个快要饿死的难民，转变为有房有妻有稳定收入还有存款的人，对如今的现状格外的珍惜。
两口子一个生火，一个做饭，很快就将晚饭做好了。吃了晚饭，洗刷完锅碗瓢盆，柳三娘又给他烧了热水让他沐浴。
等他洗完了澡，柳三娘已经将茶泡好了，没等喝完一壶茶，赵虎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家婆姨拉上了里屋木床。
夫妻两个恩爱完毕之后，赵虎有些犯困，柳三娘却话多了起来。
“咱家的米缸都满了！明天你把新领回来的那袋米扛到米店卖了吧！反正你平日都在军营里吃饭，十天才回来一次，我一个女人家，也吃不了多少米，都放在家里，变成陈米就不好吃了。”
“随你随你。”赵虎应付道。
柳三娘见他快要睡着了，推了推他，跟他说道：“先别睡，有件事儿，我要跟你说。”
赵虎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事，明天说吧。我困了！”
“不行！我就要现在跟你说！”柳三娘固执道。
“好吧。啥事？”赵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无奈地说。
“我月事都过了半个月了，到现在还没来……”柳三娘半是羞涩，半是幸福地说。
赵虎听了这话，一下子清醒了：“啥？你的意思是……你怀上了？”
柳三娘满脸红晕地点点头：“我问了张婶和李大娘她们几个，她们都说八成是有喜了！”
赵虎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哈哈笑道：“哈哈，我赵虎有后了！”他揭开薄被，将脑袋小心翼翼地贴在柳三娘的腹部仔细地倾听，嘴里喃喃道：“不知是男是女？”。
柳三娘轻轻拍了他一下：“这才多久，你还能听出男女来？”
“男孩女孩都好！”赵虎亲了一下柳三娘的肚皮，咧着嘴笑道：“不过最好是个带把儿的！”
柳三娘撅了一下嘴：“看把你美的！”
赵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嗳！坏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要早知道你有喜了，刚才就不跟你亲热了。人家说女人怀孕了之后就不宜再做那事了！”
柳三娘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那你忍得住？”
赵虎一本正经地说：“为了我老赵家的后人，我当然忍得住！”
柳三娘捂着嘴吃吃地笑，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赵虎重又躺下来，将柳三娘搂在怀里，有些感慨地说：“从陕西一路逃难到成都，我家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最后只剩下我一个。”
“有多少次我都差一点死了！在成都府外讨饭的时候，我每天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吃上一顿饱饭！如果能让我吃上一顿饱饭，死了都愿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接着说：“可是现在，我不但每天都能吃饱饭，还有房子有婆姨，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后人了！说出来真跟做梦一样！”
柳三娘头枕在他粗壮的臂弯里，用手轻轻抚摸着他厚实的胸肌，安慰道：“你是有福之人，自然有这样的造化！”
赵虎没听她的安慰，却又在盘算其他的事情：“明天我把那袋米扛到你娘家去，我不在家的时候，让你娘或者小妹多过来陪陪你。”
柳三娘知道自己的娘家不宽裕，不然也不会因为五两银子的彩礼就上赶着让自己嫁给这个粗莽军汉。
她柔顺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赵虎摩挲着妻子光润柔腴的肩膀，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柳三娘却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我听说，你们最近要去驼峰山剿匪？”
“嗯？你怎么知道？”赵虎有些警惕地说：“这是军事机密，你个妇道人家，不要乱问。”
柳三娘撇撇嘴：“我听张婶说的。现在全雅州都知道这事儿了，有什么好机密的？”
赵虎郑重告诫：“那也不能乱议论！别人能说，你是军属，不能乱说这些事情。”
柳三娘有些不以为意：“知道了。”
她又有些担忧地说：“我就是担心你！战阵上刀枪无眼，你可要多长个心眼，别闷着头往前冲！要多想想我和孩子！”
赵虎皱了下眉毛：“你个妇道人家懂些个什么？军营里有军规，战阵上还有军纪官，战场上贪生怕死怯懦逃跑的话，不用敌人杀我，军纪官就先把我正法了！”
柳三娘既有些惊怕，又有些慌乱：“啊！那咋办？”
她犹犹豫豫地说：“要不你别当兵了吧？太危险了！”
赵虎嘁了一声：“不当兵吃啥？不当兵能有现在的生活？不当兵我早就饿死了！”
他又不忍心看妻子担惊受怕，宽慰她说：“不过是剿灭一群土匪而已，我们又不是没打过土匪。上次剿匪我就杀了三个人，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
赵虎打断道：“好了，你不要瞎操心了！我们每天都操练，可以称得上是强兵了。况且，也不仅仅是我们去剿匪，还有其他卫所的军户，特别是还有五百人的营兵，火麒麟那些土匪除了占点地利，根本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可我还是很担心……”柳三娘仍旧十分担忧。甭管赵虎说的多么轻松，一旦想起自家男人要上战场，她仍然心怀隐忧。
赵虎虽然嘴上说的轻松，那只是为了安慰人。他摸了摸她的秀发，说：“别担心了，杨大人承诺过了，如果阵亡，家属除了能得三十两抚恤银之外，每月还能领到一半的粮饷。万一我真的战死了，如果你生的是个女孩，那你就带着她改嫁吧！如果是个男孩，我希望你能把他拉扯成人。我们老赵家不能断后啊！”
柳三娘听了这话，眼泪哗的一下淌了出来：“咱不去打仗了不行吗？咱不当兵了不行吗？”
赵虎擦了擦她的眼泪，安慰她说：“傻瓜，你男人可没那么容易死！你看看我们的铠甲装备，寻常的刀剑砍在山上就跟挠痒痒一样！杨大人足饷足银地发给我们饷银，花了那么长的时间训练我们，又给我们装备那么结实兼顾的铠甲，可不是为了让我们送死的。”
柳三娘亲眼看见过他们的铠甲，知道丈夫并非空言安慰，说的的确是事情，这才稍微放宽了心情。
“好了，不早了，快睡吧。”赵虎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恩。”
柳三娘蜷在丈夫的怀中，怀着重重的心事，慢慢地睡着了。
四月二十五日的下午，杨庆亮召集了手下各司司长、各队队长以及夜不收小队成员又最后一次开了战前军事会议，宣布了具体发兵日期。
其实，不用他宣布，小矛墩所有的人都已经知晓发兵日期了，只不过大家不确定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宣布发兵日期。
杨庆亮让韩田垄将火麒麟的来历向大家做了简要说明，而后又让甄勇拿出他们这些天侦查地形所画出的地形图，挂在一块木板上，开始给大家做讲解。
“这次的作战目标是火麒麟，地点在驼峰山。据情报分析，火麒麟现有一千两百名手下，有半数是矿徒，有一定的组织性与纪律性，还有一小部分溃兵和积年的老匪，这些人有一定的战斗力。”
下面各人虽然都已经了解这些情况，但还是都静静地听着。虽然火麒麟聚众一千二百余人，但是此次行动，不光附近几个卫所出兵，还有从成都派来的五百营兵，全部加在一起，足有两千之众，所以在座的众人都觉得此战胜算甚大。
“此次作战的难点在于攻打山寨。驼峰山是由两座山峰构成，一主一次，两座山峰相距很近，只有主峰有一条上山的道路，次峰过于险峻，没有道路，但是有一条铁索桥与主峰相连，地势非常险要，易守难攻，如果他们在主峰据险自守，我们的伤亡率会变得很大。”
甄勇在一旁问道：“上官有给攻打的方略吗？”
“没有。”杨庆亮说：“可能是我官职太小，所以没有权限得知具体攻打方略。不过，等到临战时，安排作战任务，到时就会知道了。”
虽然上方没有给他攻打的方略，但是杨庆亮与手下人这些天根据搜集来情报，已经做出了三套剿匪的作战方案。
此次发兵，杨庆亮将率领去年招收的十队战兵出战，其中五队有过实战经验，另外五队只训练了半年，没有实战经验，所以杨庆亮将他们打散重组，用老兵带新兵，重新编制了队伍。
另外，甄勇的夜不收小队也会随行。但是这次是攻打山寨，骑兵作用不大，而且杨庆亮也舍不得让他们去冲锋陷阵。
夜不收小队是精锐中的精锐，以后骑兵队伍的种子，他可不舍得让这些日后的骑兵军官去做无谓的伤亡。
还有年后招来的十队新兵因为训练时间过短，所以这次不让他们出战，只是从他们中间选出三队人来做辅兵，专门从事粮草运输等后勤工作。
布置完一切事宜之后，杨庆亮宣布散会，晚上早早就睡下了，养足精神准备迎接明日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