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跑了一个半（二）。

李九春这次醒来时，眼泪已经哭干，心情也被自己强迫着平静了许多。

因为，梦中的坦克车和小钢炮依旧轰鸣在他的耳畔。

“此地不宜久留！”他一边收拾着现场，一边暗暗地告诉自己道。

小辛子的手中石子袋里，完整得没有少掉一颗小石头。

李九春知道这孩子不能没有小石头，所以没有取走。

小福星的手里，紧紧地捏着好几张银票和十几枚袁大头。

旁边是一张纸，已经被几个人的血迹给弄得模糊不清了。

是师娘和娟子的手书。

用的是女人画眉毛的笔书写的。

纸张应该是临时把折叠扇子给拆了来充数的，纸面上有着扇骨两侧那明显的折叠痕迹。

师娘的字歪歪扭扭的，被李九春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错，扇子就是师娘平时扇风用的那把。

上面的淑女中秋月下独酌图被撕扯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在图画的周围，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信上说：“九哥，我们可能挨不过今夜了。我下面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好了。娟子是师娘和你师傅做主给你娶的媳妇。战叔叔他们也是同意了的，他们想到了南京，让娟子大哥给你们做个证婚人的，看来是不需要了。师娘肚子里边没多少墨水，还是让娟子给你说吧！若你可以活下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然到了那边，师娘和你师傅一定会揍你。你听见了没？”

短短的几句话，看得九哥又欲哭无泪了起来了。

然而，他是已经真没眼泪可流了。

只有一腔的怒火中烧，和热血沸腾……！

然后便是除了干呕，就只剩下干呕了。

背面要干净整洁得多，是一副仕女桥上戏荷图。

上面写的是一幅规规整整的楷书，李九春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娟子写给自己的。

娟子的话，也没有多长。

她告诉李九春，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父母和师傅与师娘的计谋的。

她要九哥到了南京，一定要代她去看看她大哥。

然后把她大哥的名字和职务以及住处，都写得清清楚楚了。

最后是说她手上的那块金镶玉，就算是个念想，留给他了。

还说她哥哥只要看见这块玉，就会认他这个兄弟了。

还说小福星的钱票和银两，要他好好收好，路上做盘缠。

这是小福星给他的一点心意。

娟子的话不多，最后是要他好好活着，不允许给她们报仇。

还说下辈子若是有缘再见，她还愿意陪着九哥去浪迹天涯……。

信写得很规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是最后几个字，写得有些模糊不清。

李九春猜了半天才猜出来是要他好好活着，不许给她们报仇的意思。

小猫咪似乎是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它不停地在楼上的窗户上面跳上跳下的，不停地折腾着。

李九春把师傅和师娘她们的尸体搬到了楼下，又把工具和行李都搬了下来堆在院子里。

然后把马车拉了进来，全都搬上了马车。

自己套上车，正要拉车出去时，那匹昨夜闻风而逃的白龙马，此刻才哒哒哒不急不慢的从外面走进院子里来了。

李九春看时，马蹄上面隐隐有血迹，以为它受伤了。

可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发现它哪里有伤。

于是便把它架上了车，一起浑浑噩噩的就出了院子。

上了大路，一扬马鞭子，白龙马就一路小跑地便开始上路了。

那夜虽然星光不明，冷月隐晦，而一个晚上李九春都是忙如丧家之犬，急似过江之鲫，可他还是发现了前面一里处的山坳中，有那一处清泉流响、翠竹环山的风景旖旎的好地方。

马车到了那里，李九春四处寻找了一遍，终于在一处水塘边上寻得了一块水草丰沛的所在，便开始用小刀和双手在那里挖了两个大坑。

他先把师傅和师娘的尸体搬进大坑填满土，然后才把娟子和小福星跟小辛子搬进了另外一个大坑。

接着也都填满了土。

在土堆上面铺满了青草坪和小野花后，他又去树林里砍了一截手腕粗细的大槐树枝，削平后刻上了字。

等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李九春才把马车拉到两个坟堆旁边，一个游鱼浅戏的水潭边上开始收拾了起来。

除了钱票和一些干粮以及师傅的那把驳壳枪，其他的东西都连同着被褥行李一把火全都给烧了。

这些东西弄好了，他抱起小花猫，跨上了白龙马，沿路返回去了。

银子不多，也就几十俩。

银票却不少，师傅和师娘为自己攒下来的媳妇本就有六百多俩银票，是上海汇丰银行的本票。

这些银票的包裹里边，还有一张纸，写着：小辛子和九哥的媳妇本。

还是师母的笔迹。

李九春把那一封带血的书信连同那块金镶玉一起收在包裹里的那会，又一次默默地在心里着实抽泣了好一阵。

这一次，还是小花猫舔醒了他。

向着来时的路，骑着马匹慢悠悠走着，这一次，他没有太多的物质负担了。

但是，却满怀着一腔仇恨和愤怒。

要报仇，就得有件趁手的武器啊！

而他的刀，还没有收回来呢！

枪这玩意，他始终是用不惯的。

何况，他就从来没有用过一次。

师傅的驳壳枪里，子弹只发射了一颗，旁的还有十来颗子弹。

是从师傅的衣兜里搜出来的，他把枪和子弹一起用一个包装了，把钱袋子也放在一起后，捆在了背上。

原本想着要把枪和子弹跟师傅一起下葬的，李九春想起一个和师傅闲聊的道士说过：埋人时，是不能有铁器和金银的，不然死者会不得安生。

还说尤其是刀枪剑戟之类的凶器，不可以做随葬品的。

李九春就想，正好用师傅的驳壳枪，杀满子弹数的鬼子，为他们报仇。

东西收拾利索，他开始琢磨起杀人的事情来了。

看来，小李飞刀的传人，的的确确是要干点为国争光的事了。

九哥这会儿孤身一人了，敢闯龙潭和虎穴，也敢上天杀神入地鞭鬼，更不惧幻夜里策马扬鞭，去捏死那些为祸人间的妖魔和精怪了。

策马奔腾啸西风，只十来分钟便到了红楼处。

晴天白日的，李九春这才看清楚了这还真不是一座庙，而是一户大户人家的院子。

只见门头上边赫然书写着几个篆体大字，曰：“大明钱王宅邸。”

下边书写着几个娟秀小字：“钱王私宅于明永历五年三月二十三日落成，大明才子***受邀赴宴题。”

才子名应该是被人为扣除了，所以只留下来了三个字的空白位置。

想是红楼的主人怕连累了这位才子，故意为之的了。

就不知道那位才子自己知不知道这件事了。

两旁是一副已经腐朽斑驳字迹模糊不清的篆体对联。

上联曰：圣朝奠基有钱王。

被李九春连估带猜的好不容易弄出了。

下联李九春实在是拼不完整了，只能大概拼凑出来了三五个字，而且都不太敢确定。

其实全句是：为避天仇隐龙山。

可惜年久失修，加之风霜雨雪的洗涮，它们还有大半留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猜出来的是那几个字呢？

第三个字：是“天”。

第四个字是：“仇”。因为九字旁边少了的那一半，痕迹依旧很清晰。

最后两个字是：“龙山”。

这样，李九春也就知道了这地方原来叫龙山了。

其实是隐龙山。

因为前面那个字他没看出来是什么字了。

第一个字的痕迹已经彻底模糊了，李九春只能大概看出来它的笔画应该不复杂。

第二个字和第五个字看起来笔画较多，加上残缺不全的，所以压根就没法去识别和确定了。

但是，李九春已经知道了这个大宅院，是钱王的私宅，而不是一个庙宇了。

他原本是想给它一把火的，看到这里就不敢再胡来了。

反正不是自己的，就不管它了。

李九春这样想着，便开始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战斗情景来了。

对！

得先把飞刀收回。

驳壳枪虽然射程够远，可自己不太习惯这种热兵器啊。

毕竟，枪声一响，不就等于是昭告天下，小李飞刀的后人在用枪杀人了吗？

这种事情，可不敢由着它随便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啊！

李九春不敢乱动这个私人宅邸了，牵着马向大上海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回去了。

昨晚那些日本人，就是从那边来的。

李九春把小花猫放到了地上，准备回忆一下昨晚攻击自己的那些敌人的具体位置。

最后倒下去的那个，应该是在右手边第一棵香樟树背后。

李九春人还没有动，小花猫已经窜过去了。

拉着马匹走了过去，李九春傻眼了：这鬼子的尸体已经面容模糊得无法分辨了。

他正奇怪纳闷时，便见小花猫一跃便跳了上去，冲那已经稀烂如泥的脸上就是一龙爪，活生生把那家伙的最后半只耳朵都给抓了下来了。

小花猫看都不看，直接就扔到一边去了。

九哥见了赶紧把小花猫给抱了回来。

感情，这是小东西你的杰作啊！

九哥笑不出来了。

动物都记仇，何况他还是个人呢？

看来，要违背师娘和啊娟留给自己的临终遗愿了。

再往下看时，九哥更不淡定了。

不对啊！

这么远的距离，加上夜晚风大看不清。

我他娘的再牛逼，也不可能一刀入体，连刀把都插进敌人的心脏里边去了吧？

仔细一看，原来是胸口有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

血迹早已经干了，留下黑乎乎一个血洞。

不偏不倚刚刚好就在自己昨晚瞄准的位置。

如此一来，自己的飞刀岂不是……？

看不到刀把，从这个大窟窿的深度来推断，柳叶刀应该穿透后背了。

李九春弄了一根带倒勾状枝丫的大树枝，把尸体往前翻了个身。

哈哈！

除了那一两厘米的柳树枝刀把还在肉里，整个刀身早已经窜出皮肉了。

李九春把刀抽了出来，在里边的小水沟里洗干净了血迹，将它放入腰间的刀鞘之中。

然后把他身旁的三八大盖取了下来，又把他身上的子弹盒也收了，捆扎摆放到了马背上。

这才拉上马，抱着小花猫，继续寻找下一具鬼子的尸体去了。

每一个鬼子尸体的情景都差不多，面容稀烂，胸有大洞。

只不过，就死在最前面的两个鬼子是使用的长枪，其余鬼子用的都是短枪。

这些短枪比师傅的驳壳枪要精致得多，而且弹夹也要大得多。

李九春一件也没落下，枪和弹夹全都收拾安放在了马鞍上面的储物袋里了。

正好，长枪用绳索拴牢靠了，一边挂了一把，刚好代替了脚蹬。

就在收拾完最后一个鬼子的枪弹，李九春抱着小花猫上了马背，准备出发时，白龙马突然间地嘶鸣就咆哮了起来了。

还连连倒退。

李九春吓得四处张望，生怕有敌人潜伏。

是的，那晚明明跑了一个半鬼子啊！

然而，李九春的当心多余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忍俊不禁，却又无比滴解气。

只见白龙马退着退着的，突然间就是一个后飞踢，将那个鬼子的尸体一脚给蹬飞出去了好几米。

“原来，你蹄子上面的血迹是这么来的啊！我那飞刀……也是这么穿透敌人的心脏的吧？哈哈哈哈！”

李九春拍了拍白龙马的脑袋，自言自语道。

“对了！该去看看那个女孩。估计是小花猫的主人。临别，总要让它们主仆两个道个别吧？”

李九春勒转马头，向那个大水潭边走了过去了。

夜里看不清楚，原来是一个很大的湖泊，湖里水波粼粼，清澈见底。

沿岸一溜的翠柳，正在秋风里荡着秋千。

湖里水草浓密处，几只水鸭子受了惊，扑棱棱逆着秋日的暖阳，远走高飞了。

小姑娘的坟墓，就在湖泊左侧的一块草坪子里。

因为那夜时间仓促，没有给她好好起堆子。

这次有的是时间，李九春便又给它上了不少土，还在湖边取了好些草皮，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坟堆上面去了。

这期间，小花猫一直都默默地趴窝在坟堆前面，有些安静得过分了。

李九春顾不上它，又挖了些野菊花，种在了坟前。

然后再砍了一截柳树枝，削了个简易的坟墓碑，刻上了：“花猫主人——红楼无名氏之墓”几个大字。

一切弄好后，这才在坟前磕了个头，抱上安静得出奇的小花猫，上马向来时的大路一路飞奔而去了。

跑了一个半。

我就不信你们能跑多远！

李九春看了一眼胯下的白龙马，暗自心道。

你们一个腿上有伤，一个扛着个大家伙，还能跑得过我的马匹？

跑出去没多远，李九春便不淡定了。

“尼玛！”

他轻轻地骂了句娘，有些懊恼不已起来了。

“可惜，老子光顾着伤心，追晚了一步。”

到底还要不要追呢？

李九春有些犹疑不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