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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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萧郎掳妻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申时(下午三点)。

北京城,东城兵马司衙门。

咚,咚,咚,咚!

一通鼓毕!

有一老妇被人扛进堂来放下!

“我要状告刘麻子!”

“那老货趁得邀我入府饮宴之机,竟以发妻来诱,图谋不轨!”

“甘当绿毛王八!”

“献妻陪客之举,骇人听闻,不堪启齿!”

“此等鼠辈行径,已是坏了老子名誉!”

“可恨!亦必较严惩不贷!”

“刘指挥,你现刻着人,速速拿办去吧!”

衙门内,一着圆领袍,金带皂靴,腰腕皆束轻甲的白面郎君,笔直矗立堂前,朗声斥着。

而这会子闻及此一说头儿,那兵马司里的一众吏员衙役们,亦对这无不瞠目结舌。

观去!

这青年郎君,左不过二十上下年纪!

腰间佩刀,剑眉星目,自有好一番英武气度挂身!

啪!

突地,忽来惊堂醒木一落!

“萧靖川,你......”

“荒唐!好不荒唐!”

“你倒自己也着耳朵听听!”

“这都浑闹说了些什么?!”

“竟......,竟还告到老夫本族之人头上来了!”

“你这扛来堂前的,乃本官堂弟正妻,今年已将近五十,两鬓生白!”

“她生的儿子,都较比你岁龄要大!”

“你浑闹放肆这一遭,究竟要干什么?!”

东城兵马司指挥刘坦,这刻上,窝着火气,自案后撑臂起身,抬手点指去箫郎处,表得义愤填膺状!

闻之,箫郎竟亦不恼,反是一副无所谓表情。

“呃......,大是大了点儿!”

“不过我喜欢老的,不合理吗?!”

听及此子荒唐词言,有意挑事涮人之行止作派,衙堂内,本庄严肃穆之所,现刻却业已是好些瞧热闹的衙役都开始忍不住,强憋着挤来猪笑声!

“萧靖川,你......,你放肆!”

“纵是你仗有成国公(朱纯臣)义子的身份,也左不过是个神机营左营游击将军而已!”

“闯贼李自成都快打到城下了,你身有军职,不去阵前御敌,却跑到本官这儿来无理取闹!”

“你......,你究竟意欲何为?!”

啪!啪!啪!

指挥刘坦铁青着脸,兀自严肃急恼,为压那些旁在衙役起哄,徒劳暴躁着!

“哼!”

“做什么?!”

“不齿你刘家那刘麻子龌龊行径而已,特来告官!”

“怎得?你道是办还是不办?!”

这时!

亦就于萧靖川巧辩之际!

衙府门外,竟又有得一中年麻子脸,气喘吁吁,一瘸一拐跑进衙来。

他身就华服,作员外郎打扮,非是旁个!

正乃那刚下箫郎口中的刘麻子,刘继昌本人是矣!

“堂哥,堂......”

刘继昌肥胖丑陋,瞧来,这会子功夫,也不过就衙外到得堂前几步路的事儿,可让他挪的那叫一个费劲儿呦!

好容易身进堂来,可这话还未讲利索,慌乱间脚下又拌了蒜!

遂忽听哐当一声!

刘继昌探身朝里,迎面就先来个狗吃屎,栽到众人身前,引得合众再度哄笑一片!

“哎呦,继昌,你......,你说你,快起来!”

“别笑啦,肃静,肃静!”

指挥刘坦见族亲堂前出丑,属实也嫌弃的不行,但看衙役与萧靖川,这般刻下,竟互为笑作一团,心里又气,遂狂拍惊堂木欲求镇住场子。

“呜......,疼......,疼死我了。”

“堂......,哦,参见刘指挥。”

“这萧靖川血口喷人呐!”

“一......,一刻钟前,这登徒子带兵驰马闯入我府,不消分说,强行掳走鄙人发妻。”

“我这跟家丁是一路追呀,不成想,他竟到这府衙来,还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刘继昌肥身蠢笨,一路追赶早已体力不支,言说至此,捯气为先,再续不上旁话,急得头上青筋直暴,徒劳地伸着手恶狠狠点指到堂中萧郎身上。

“诶?我说刘麻子,分明是你恬不知耻,要献发妻与美妾供我享受,以图我在国公爷跟前进言,好帮你谋个差事!”

“怎得?现在不认账啦?”

“晚啦!”

“刘指挥,这刘麻子你到底是抓还是不抓?”

“你要不办他,那待我从这府衙走出去,明日里,满京城便会尽知你刘家是如何待客的!”

“好一个清流望族,私底下竟靠予妻献妾款待贵人!”

“啧啧......,玩儿挺花呀!”

“我倒要看看,到时你们刘家在这京城还怎么混,你们刘家人还有没有脸面活!”

萧靖川冷言冷语,讥讽同时,要挟意味更浓。

“你!”指挥刘坦听得此言,气得是浑身直哆嗦。

“萧靖川,我大明朝素来以文制武,本官虽只是个六品,但你最好也不要太嚣张!”

“我知道,成国公(朱纯臣)近来战时临危受命,总督中外诸事,深得圣上器重。”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萧公子跟对了人,身价自然也是倍增。”

“但你最好明白,我们刘家那也不是任人捏踩的软柿子!”

“老夫此前虽并未有幸与你萧大将军共过事,但也不曾听闻将军是乃这等蛮横无理之人!”

“今儿个,老夫算是领教了!”

“将军,本官劝你三思,三思!”

刘坦咬牙切齿,眸中恨意非常,但理智尚存,因怕事态闹大一发不可收拾,遂言语上多少仍留有余地。

可反观萧靖川,对此却似毫不领情,一心要惩办那刘麻子。

“休说这没用的!”

“刘麻子有伤风化,败坏门声,你到底办还是不办!”

眼瞅萧郎咄咄逼人之势,刘坦怒目圆瞪,一双手扣在案几上!

但碍于对方有成国公这一靠山,他原地顿怔良久,无可奈何,终究还是隐忍就范,一狠拍惊堂木,忍下一口气,准备法办自家族亲。

“刘继昌,你坏人伦,败门风,更妄图以美......,美色诱贿萧靖川,你知不知罪?!”

“来人呐!将他拖下去,杖二十,扔出门外!”

粗听自己堂哥竟也这般荒唐作为,处置到自个儿身上来了,那刘麻子一脸吃瘪惨样,还想辩些什么,可一旁萧靖川却不相饶,截口复再开腔!

“慢着!”

“你还想怎样?”刘指挥急恼已近极限,涨来一张红脸,没好气追索。

“刘麻子此人,除去刚下之事,还有命案在身!”

萧靖川惊口,衙门大堂内气氛亦顿较有变,引得一片哗然。

“两日前,刘指挥你这个族弟刘继昌,公然当街强抢民女,掳回府后,更是百般蹂躏,强行奸污了那孙王氏,以致女子自杀身亡!”

“其夫孙大勇不堪受辱,一状告到你衙门来,却反被诬作令妻色诱刘麻子,以谋财货。他悲愤填膺,自此离去便投湖自尽了!”

“刘指挥,此事刚过去两天,你不会记不清吧!”

至此,萧靖川自导自演此一出闹剧,总算拨乱反正,点到正题上!

闻是,刘坦怨毒眼色。

“哼!”

“萧将军,我道你缘何如此行止,果然,你是有备而来呀!”其阴恻恻接话。

“是又如何?!”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究竟办还是不办!”萧靖川乘势逼问。

......

僵持良久!

“来......”

“来人,刘继昌打完板子,收监候审!”

至此,那指挥刘坦已然是一字一顿吐着话,恨疯了他萧郎去。

虽较眼下其身还不敢轻易得罪萧靖川,但心间咒怨,暗里已是埋了日后要寻机报复之意!

如此这般,掳妻闹剧终算堪堪事毕。

............

少顷,萧靖川神采奕奕自兵马司衙门踱出。

身后,亦四亲兵相随,皆佩刀束甲旁侍。

不曾想,衙门口这会子上,却聚满了前来致谢的街坊百姓。

想那刘家原不简单,乃与嘉定侯周奎家有着姻亲关系,而周奎又为当朝国丈,遂此刘家倚仗这层关系,素日来霸蛮邻里已较惯常事矣。

尤是那刘麻子,此人年近半百,却极为性贪好色,欺男霸女之事属实没少干,街坊中那姑娘小媳妇子可没少遭他祸害。

遂较今日,亲见他刘麻子伏法,聚拢衙前的这些百姓又怎能不激动?!

于是乎,合众瞧那萧郎得出,由几老妪领头,当即于阶前便是跪倒一片,俱交口称赞萧郎之义举!

见势,萧亦愕然!

“哎呀!这......,这......”

“起来,大娘,快些起来吧!”

萧靖川受宠若惊,实不敢受,遂紧忙前捯两步,探手去扶打头几位长者。

当然,这其间自也包括此次孙家惨案之原主孙老头。

眼下,纵说是孙家冤案凭去萧之背景,定了性,沉冤得雪指日可待!

可却叹那孙大勇夫妇两个,亦是再也回不来了,独剩这孙老头孤零零一个。

孙老汉感萧郎大恩之同时,亦顿首感念孙儿大勇冤死之悲凉,一时情绪就自难控住,仰天恸哭起,致使围拢百姓观者无不神伤!

“老爹,老爹......”

“好啦,都过去啦!”

“您老节哀,大勇在天有灵,也可瞑目了!”

此刻,宽慰言词之人,名为李虎臣!

乃算在京三千营中一小把总,手下统百十骑兵队伍。

李虎臣此人,自幼孤苦,十年前家乡旱灾,饿殍遍野,家人尽数死绝,独独剩他一个辗转流入京师。

这孙老汉当年曾对其有得一饭之恩。

遂此次,亦是他李虎臣找人帮托,才请了萧郎出面!

不过,其亦是未曾料到,此萧郎行事却能如此雷厉风行,当天便把事由办到这等地步。

“萧将军,俺是个粗人!不会那咬文嚼字儿的虚套!”

“大恩不言谢!”

“日后,但有用得着我李虎臣的,您言语一声!”

“牵马坠蹬,俺听凭差遣便是!”

李虎臣安抚孙老汉两句,便紧着偏首对去萧郎面上,重重抱拳,单膝跪地以作礼拜。

瞧此,萧靖川手急,亦不待其人下身,就赶着一把捞起。

“诶,李把总,何须如此呀!”

顺势搀扶,萧郎竟亦逾礼行派,忽地一把攥住对方双手!

“李大哥,一早听闻驻守西直门的吴麟征吴将军麾下有一得力干将,勇武非凡,忠义无双,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呐!”

“我萧靖川素日最为敬仰的,便是李大哥你这样的好汉!”

“今日你我二人虽初见,但小弟已然对兄一见如故!”

“李大哥,你年长些,如蒙不弃,日后,咱俩便兄弟相称,你较如何?”

萧郎一番词言,甚显突兀,没个头尾,直接便把李虎臣给干懵了。

“啊?!这......”

“呃......,好!末将高攀啦!”虎臣楞怔慌语应。

“哈哈,好哇!”

“诶?对了,李大哥,明日你可在西直门城前驻防否?!”

萧靖川趁势猛转话锋,亦丝毫未给对厢反应之机。

“啊?!哦,对!”李虎臣紧着赶话再接。

“呵呵,那便好,就明日!”

“明日小弟自会去找兄长,确是有事相托!”

言毕,这锦萧郎亦不待对方回言,忽一转身,竟直接是领亲兵跨上了马去!

李虎臣脑子跟不上点儿,只徒劳错愕望去他处!

“李大哥,咱明日再会!”

说完,萧靖川拱手一礼,偏身拽过马缰,毫不拖泥带水,一夹马腹,便兀自飞驰而出!

转瞬,遁消街角人流之中去矣!

“这......”

“以他之背景,又能有何事要相托于我呢?”

李虎臣呆立原处,自顾嘟囔,百思不得其解。

想来,自身刚下所言感激之词,倒亦确属真心,不过也是没成想,这锦萧郎行事竟会如此出人意料。

“呵呵,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呀!”

“这人有点儿意思!”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