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长安的雪

这时节，长安城中雪花飘飘洒洒，阵阵寒气侵人肌肤。

窗外，雪下得那么认真。漫天雪花簌簌地不断落下，要将这个杂乱灰霾的世界，变成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地上一会儿就白了。山川、树木、房屋、道路，全部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雪。雪花那摇坠的身姿啊，飞扬，飞扬，飞扬，翩翩地在半空里潇洒。明天晨起，会不会天地一色、四望皆白？也许只有那些起得最早的人，才会见到一个空明澄澈的世界。

这种天气，想起金庸笔下的小龙女，容颜绝世、清丽脱俗、美胜天仙、生性冷漠、不谙世事，对待爱情坚贞不悔，一袭白衣若雪，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她一生爱穿白衣，当真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兼之生性清冷，实当得起“冷浸溶溶月”的形容。在《神雕侠侣》中，小龙女中了毒针，无药可医，于是，她将人在世间比作去而复来的雪花来宽解杨过，那是多么深沉的人生境界，达观、通透，心如止水。

她说：“这些雪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好看。过几天太阳出来，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踪。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许多雪花，只不过已不是今年的这些雪花罢了。”

雪飘落，雪消融，世间万物大约都是这样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生生不息，岁岁年年，劫尽又归来，抬头看天际皑皑飘飞的柔情万缕新雪花，每一朵依然是旧日容颜。这位清冷美人，宛如世外仙姝，她第一次古墓里出来，去找杨过，在路上饿了，见到店里有馒头，就拿着吃，吃完就走，店家问她要钱，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钱，也不懂买卖的道理。小龙女是清幽纯洁的雪花，只适合于归隐山林，保存永远的洁白，人世只会沾染她、伤害她。金庸小说中那么多女性人物，要问哪一个最不合适做妻子？我想应该就是小龙女吧？谁有这种精神能力去整日呵护她呢？小心翼翼如同在掌心柔融的一捧雪。但她适合作为梦中女神，一尘不染，可望不可即，兀自在半空里娟娟地飞舞。有时我想，婚姻和爱情是完全不相干的两回事。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很美，但如果他们结婚了，就只能分床而睡了，因为小龙女只睡在绳子上！

相对于南方漫长的梅雨季节，我更喜欢北国的雪。或者在暖气房中凝望窗外飞扬的雪花，或许独自漫步于雪花漫舞的天地间。降雪的爽白和美丽，远胜于沉沉雨云垂翼在都市上空，一若要孵出一只凶年。人们在森冷的雨季穿行，往往踩不到一寸干土，湿天潮地，雨气蒸浮，充盈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青苔厚重，孢菌滋生。每一天都是日食，每一夜都是月食。而北方的雪，极其爽净，一如鲁迅先生所描绘的，“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我的确发现，在北方城市中，雪又干又细，不是那种晶莹剔透的六角形美妙结构——而是像飞溅的白点子，如粉，如沙，重重叠叠一刻不停地环绕着你飞舞，盈盈的，粘住了发丝和衣襟。把头仰起，让雪落在脸上，但见一点一点飞雪乱扑，轻而且散，冷丝丝的。如果你开车，这雪飘飘洒洒，漫天而来，轻轻地落在你的风挡上，车一起动，稍微的一点儿风，就把它吹走了，在匆匆的车流中翻腾、飘舞、落下，又被车轮碾压或卷起，不知抛向哪里、抛到哪里。

真想看到大片大片的鹅毛般的雪，铺天盖地飘落下来，也许只有到一望无际的旷野才能看到吧？或者用一个什么器物来召雪为花。想起禅门语录中，看过这样一则：一个漫天飞舞的大雪天，日本一禅师静坐于茶室，凝视着室外纷飞的雪花，坐了一会儿，他便起身进屋，随后将一个陶罐置于庭院中，然后，坐在榻榻米上，陶醉地注视着陶盆与飞舞的雪花。一旁的徒弟很是迷惑，不解其意，茶师答道：“我在欣赏花道”。我也想踏过白晶晶的雪地，踏碎满地的枯叶，在庭院中置一个古窑乌金釉陶罐，看那一朵朵飞舞的六角形的小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