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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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明月夜

两年前的中秋,也是这般无二的月,遥远地悬在天际,将完满无缺的光华流泻在破碎凋零的花木丛中。

殷染将这个日子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她最讨厌秋节里的桂花味。是以当她听闻掖庭宫里全是桂树,她心里直发憷。那时候的她,哪里知道自己会被发落到掖庭宫里来。

她入宫将近一年了,都不知晓圣人生什么样貌。只是在一次册妃的典仪上,远远地瞧见过,似乎身量颇高,全身罩着明黄冕服,金灿灿的一团。圣人一连册了七个才人,七个韶龄女子跪在殿下,只待接过宦官手中的印绶。她从乌泱泱的人群后方望过去,七个人的背影一模一样,都似被风吹折了的柳条。

其中有两个她是认识的,与她同时入宫,算是熟络的好友。她们蒙了圣宠,她也自然高兴,因为看她们高兴;至于和许多女人抢一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之处,她是想不出来。

册妃之后,圣人御手一挥,赐宴麟德殿。

一众女人出殿时还井然有序,行到内宫便已是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各回各殿去准备迎接夜间的大宴。殷染素来是一个人走,回到含冰殿时,沈素书和戚冰都已在屏风后面更衣了。

“臣妾见过沈才人、戚才人。”殷染在屏外便笑着给两人行了个礼,戚冰当即探出头来满脸通红地啐她:“偏你胡闹!”

“往后可见不着了,还仗二位娘子多多提携。”殷染仍是笑。她也绕过屏风去换衣,却挑了一件样式普通的石榴裙,色彩极艳,然而外罩银灰短襦,却将内里的艳色全都压了下去,不伦不类。戚冰不避忌地看她半晌,忽然道:“你穿这副样子,还望我们提携?”

殷染自顾自地蘸着口脂,“毕竟不如戚娘子天生丽质。”

“就你两个爱吵。”清清淡淡的声音,是沈素书出来了。淡青的窄袖上襦配霜色镜花绫藕丝裙,薄纱披帛垂曳下来,绰约如仙子。殷染眯着眼打量她,道:“哪里来的小娘子,素得柳絮一般。”

沈素书低着头理了理裙裾,道:“今日许贤妃会来,还是莫太打眼的好。”

戚冰道:“姐姐何必怕她?要不了许多时日……”

沈素书掠了她一眼。戚冰住了口。

殷染只作未闻。

沈素书款款行到她的妆台前来,低声道:“阿染,今日是御宴,不同往常,诸宫命妇、各宅皇子都要到席。你也莫太傻气。我知道你心中不欢喜在宫里,倘这回能见到一二皇子贵人……这事也是有的。更何况,殷家娘子也会到的。”

她一下子说了许多话,倒叫殷染不知该应承哪一句,支颐睨她,道:“你说的是我家的大娘子,还是小娘子?”

沈素书微露尴尬,“自然是大娘子,她是许贤妃的亲姊,又封昭信君,这种场合必当到的。”

殷染默了许久,面无表情。终于要说什么时,方将张口,已听得外面一声唤:“二位娘子,圣人命奴来传你们哩!”

听那声音,应是圣人身边最得力的宦者周镜。戚冰惊喜地看了一眼沈素书,后者却并没有与她一样的反应。殷染将她的心思说了出来:“这位周公公,马上要升了吧?”

沈素书凝着两弯淡烟眉,轻轻地道:“这些话可不兴我们说。”

殷染微微一笑,转过头去自顾自地上妆。宫女进来催促,将戚、沈二人接了出来,沈素书行到门边又回来叮嘱她酉时开宴,千万莫误了时辰,殷染干脆将她推出去。再挨得半晌,直到天色已晚,殷染才唤来侍女红烟,慢吞吞地往麟德殿挪过去。

殷染确是烦厌这种场合,何况听闻昭信君和许贤妃要去,她更不愿挪动。她的生母出身勾栏,被秘书少监殷止敬收作妾室,四年前殁了。自幼及长,一个个殷家人的白眼她实在没少挨,只是嫡母昭信君许氏真没短过她什么;寻常仕宦人家嫡庶之间总要闹上一闹,秘书少监殷止敬的府上却是安宁得骇人——

没有明面上的打骂和嫌厌,却反而全身上下都是尴尬。

是以殷染入宫之后,殷家并无一个来探她的,她倒乐得轻松。只是今晚这场御宴……她真的要去么?

她有时感到,自己最怕见的,或许还不是嫡母许氏。

而是她的亲生父亲。

秘书少监殷止敬,人品才学都是一派风流,偏对着她时,眼神懦弱,神情悲哀,好像看见她便看见了无数个失败而毁灭的自己一般。然而失败是他自己的,毁灭也是他自己的,他凭什么要将这些痛苦都倾泻给她呢?

怕到了深处,就干脆成了烦厌。

殷染回头问红烟:“酉时是吗?”

红烟小心翼翼地道:“娘子,你已问过三遍了……”

殷染“嗯”了一声,红烟于是知道她转头又会忘记的。只好小声提点她:“娘子,走这边……”

过了御沟枫桥,便见得裙裾迤逦,尽是赴宴的女子,又都品级低下而不得乘舆的。此处将近太液池了,风从高处拂过林梢,将她们衣上的桂花香都拂了出来。殷染闻见那气味便有些不适,心想这样寒碜刺鼻的东西圣人难道喜欢?不自觉又往岔道上走。

红烟原是她生母的侍婢,从平康里相随跟去了秘书少监的府上,主母死后三载,随殷染进了宫。眼见得殷染这样不通事理,她心中颇有些急了,张口便道:“今日沈才人说的没有错,娘子,这次御宴可不寻常……”

殷染淡淡掠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去,自将披帛拢了拢,不做声。红烟知道她这是闹脾气的前兆了,这小娘子的古怪真不是一般人领受得起,直顿脚道:“这可是宫里,阿染娘子,奴婢为了您还没少挨姑姑的罚,奴婢为的什么啊……”

宫墙大道上,她纵把声音压得极低,也总有路过的女人太监回头看她们、一边窃窃私语。殷染若无其事道:“我怎知你为的什么?”

红烟一愣,见殷染如此冥顽不灵,只觉鼻头一酸,“奴婢……毕竟是见过……花楹娘子当初……”

“别提她!”殷染突然道,“不要提她,听见没有?”

她身子倒退着往桥上走去,红烟抬起泪眼道:“娘子去哪里?”

殷染一手指着她,寡淡的衣襟披落,内里火艳的石榴幅若隐若现,将暮未暮的难捱昏暗里,她的神情似笑非笑,目中波光潋滟:“别过来,不然我跳下去。”

红烟刹时白了脸色,“娘子!”

这时候,桥上桥下驻足的人渐多了,都好奇地围观这奇怪的主仆二人。御沟里流水无声,黄昏中全是一团混沌的颜色,殷染只瞥了一眼,便知这样的河流淹不死人。

她轻声道:“好红烟,好姐姐,你也是我阿家最贴心的人了,你别过来,好不好?”

晚霞将仲秋的御苑晕染得宛如锦缎般流丽。少女依在白石桥栏上,婉语低回:“你别过来,我会听话的,红烟姐姐。”

说完,她头也不回,竟往太液池方向去了。那与麟德殿却是相反的方向。

红烟已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脸色青白,手指在袖中攥紧了罗帕,浑身都在簌簌地抖着。

她哪里知道,四年了,三年守丧、一年深宫,殷染连提都从未提过自己母亲的名字,却在她说出口的一刹那,便宁愿跳下河去。

红日西斜,渐往树林子那头去了。殷染原不知道宫中还有这样的树林子,秋天里兀自繁盛生长,枝桠伸向微明的天际,仿佛一只只将夜幕硬生生拉扯下来的手。她也不知自己在往哪边走,总之只要往北就能绕回含冰殿去了,她一个左右不着疼的小小宝林,告个假也无人会管。

她一向是这样,便幼年母亲尚在时,也管不住她往外头疯跑;后来她跑出了事,出了大事,母亲没了,殷家人更加不管她。她的性情绝不算好,从不通情达理,时而尖酸刻薄,甚或冷面冷心,嫡兄殷衡便说她的心是钩子样,任谁想接近她都讨不了好,就该撂一辈子,以免刮擦了皮肉。

她当时怎么答的?啊,她说:阿兄倒是细皮嫩肉。

远远地又似闻见了桂花香,激得她耸了耸鼻子,便转身欲回走。却听见密林深处,隐隐有人语争吵:

“这回是圣人交代了……”

“不去。”

“许贤妃也去,高公公也在,殿下,就当老奴求您个恩典……”

“不去。”

“唉……殿下,您在此处逡巡,恕老奴直言,德妃娘子她——”

“谁准你直言了?!”

“啪”地一声冰冷的响,一本书被径自甩到了内枢密使刘嗣贞的脸上,砰然落地。茜纱窗扇大开,那书便是从这间林中小舍扔出,坚硬的书脊将刘嗣贞的额头都砸出了老大一个包。他也顾不得去摸脸,只佝着身子将那书册从草丛间捡起,拍了拍,又往窗中递去,哀声道:“殿下啊,打杀了老奴都不打紧,这可是德妃的书……”

“滚!”

一个字,冷得像从冰河里捞出来的刀剑。刘嗣贞低压了两条长长的眉,皱纹满布的脸上神情悲凉,终于,仿佛是放弃一般叹了口气。

“殿下莫太晚了,老奴交夜便来接您。”

老宦官伛偻的身影一步一步地离去。夜色无边无际,宛如黑暗的地衣,侵入四维八角,侵入五服万方,重重叠叠的树影犹如重重叠叠的鬼影,远处御宴将开的热闹声响全都成了鬼魅的梦境。

窗下的少年有一双慵懒而无情的眼睛,在刘嗣贞走后,所有盛怒之气竟忽然就消弭干净了。

“出来吧。”

他悠悠然,仿佛诱哄一般低声道。

原来那明月,已出了东山。

殷染一步步从树后走出,迈着横平竖直的步子,低着头,黑夜将她的脸衬得苍白如鬼。

便闻一声漫不经心的嗤笑,一盏灯火猝然在她眼底一耀,惊得她后退半步,仓促抬头,便瞧见一张陷在灯火暗处的脸容。

他不知是何时从房中走了出来,一手擎着金莲花烛,照映轮廓利落的喉结与下颌,再往上则光线渐暗,双眼中的光芒清澈得折射出艳色,却是笑着的。

是个少年,看去比她还小几岁。

“你是鬼吗?”他笑道,“大明宫冤屈太多,不知你是哪宫的鬼魂,划在哪位鬼娘子的名下?”

殷染没有说话,手指痉挛地攥紧了衣角,脸色当真白得好似见了鬼。原本还只是惊讶,待听见了他的声音,表情便成了惊恐。

这样不合时宜的惊恐倒叫少年笑得更温柔:“怎的,吓傻了?”

殷染眨了眨酸涩的眼,突然,掉头就跑。

少年终于怔住:大明宫上上下下的女人多以万数,再不济事,也不至于连这点礼数也不知吧?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行头,这紫袍玉带,很难认么?

——殷染怎可能不认得?

太子、诸王、三品以上,服紫饰玉。这是活人皆有的常识,她怎可能不认得?

秋夜的风寒彻骨髓,少年笑容刻在脑中挥之不去。他的声音在风夜的回响里模糊成了一团雾,与久远时光里的一个个声音重叠了,叠成了血色的梦魇。

她闷头往北跑,戚冰送她的锦履却太不合脚,跑得她跌跌撞撞。索性将鞋脱了,一手提鞋、一手提裙角,从含冰殿的后门径自冲了进去。

红烟已经乖乖候在她的房间里。

殷染“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背靠房门喘着气,一双眼睛茫然地睁大,盯着房中央的烛火。

红烟看出不对劲,放下针线试探地问了句:“娘子?”

殷染转过头,呆呆地看着红烟,慢慢地道:“我看见他了,红烟姐姐。”

“谁呀?”红烟不解。

殷染喉头干涩:“就是,他啊——”

宫里的春夏秋冬,算起来十分乏味。每年的热闹都是一样的,每年的寂寞也都是一样的,到得后来,也就记不清哪一年归哪一年。殷染虽然才入宫两年多,记忆却已然浑浊,她总是问段五:“你当初见我的时候,是不是从那桂花树后走出来的?”

少年便笑笑,修长的手指把玩她的发梢,“从树后走出来的是你,女鬼一样。”

她便犯嗔了:“你同女鬼同床共枕,也不觉瘆得慌?”

“慌,慌极了。”他笑着从身后缠紧她,下巴颏儿磕在她肩窝,眼神放荡,“慌得我一颗心都要跳出腔子来了。”

她心气稍平,便告诉他,自己是如何如何讨厌桂花树。他听了,半晌不言语。

不过她说自己闻见桂花香就会犯头晕,却是真事。那年中秋的御宴她没有去,便是因那桂香太过浓郁,她回到含冰殿就开始头疼脑热说胡话,足足病了三日才见光。宫里本来也忌讳生病,沈素书和戚冰又已搬走,三日里只有红烟陪着她。她病愈出来后,方听说中秋御宴上有两桩趣事,一是宫女跳河,一是皇子耍赖。

那宫女跳河不必说了,自然就是她本尊;皇子耍赖,却是皇五子陈留王段云琅应召入宫赴宴,却在半路上蹩进了御花园,无论如何不肯再走了。圣人没有罚他,他却连着误了第二日的午朝。圣人这下怒了,着宣徽南院使周镜一骑快马赶至十六宅问话,却见陈留王殿下正与痴傻的东平王一起玩斗鸡。

陈留王拎着一只瘦弱不堪的老母鸡,对自己的大兄振振有词道:“俗谓好鸡,须金毫、铁距、高冠、昂尾,器宇轩昂,临阵不乱,阿兄请看,这实是十年难遇的好鸡,难怪是常胜将军,阿兄若欢喜,五十两通宝,弟便拱手相送……”

据说圣人听了周镜的回报,气得掀了御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破口便骂:“此子无耻,不孝不恭!”

不孝,是对父不孝;不恭,是对兄不恭。

圣人着实是圣人,气急败坏之下,还能这样简练精准地骂儿子。

戚冰一边说,殷染一边听。那陈留王是颜德妃所出,原本还是太子,三年前废了。说来也怪,圣人并非子息单薄,却实在都不像样,连一个能继大统的都挑不出。

戚冰掰着指头与她算:“最长的东平王是个傻子,淮阳王生母是低贱的胡姬,淄川王是个药罐子,还有三四个小皇子,都早夭了。也就这陈留王还算有点门路,当年颜家也是门庭显赫,只可惜德妃娘子去得早,孩子又这么不出息……”

孩子?殷染无声地笑,想起那一双水波轻漾的眼。那是不是桃花眼?她不太确定。黑暗里,她只来得及看清那眼底的冷嘲。

是个逮着谁都能嘲讽一番的惫懒货色,却绝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戚冰看她半晌,又自顾自道:“如今中宫无主,人人都看许贤妃的脸色,毕竟贤妃与德妃一样,是从圣人潜邸就跟过来的老人了……”

殷染抿了唇,不说话。戚冰便知她绝不爱听这个话题,叹口气道:“你真是傻气,放着那样一个好姨母不去亲近……”

许贤妃的阿姊,正是殷染的嫡母昭信君许氏。

殷染笑笑,并不想与她分享太多心境。戚冰也不待她答,已轻捏着她的手换了话茬儿,“听闻你这几日病得厉害?可大好了?”

“若不好时岂敢出来,平白过给戚才人?”殷染笑道。

戚冰道:“我们这样好,又不必讲究这些个——去年,刚进来的时候,我也病过一次,你不记得?我却记得,是你替我去尚药局求的药。”

殷染敛了笑,不做声。

戚冰叹口气道:“留下来陪我吃道饭可好?今日圣人不会来,我们姊妹俩说说话儿。”

说完,戚冰也不等她答话,便吩咐芷萝传膳。彩金碟子一道一道地上来,殷染斜签着身子坐了半晌,忽然道:“这是清风饭?”

尚食的小内官躬身应答:“回娘子,这正是御厨特作的清风饭,将水晶饭中掺以龙睛粉、龙脑末,调以牛酪浆,入金提缸……”

殷染倏地站起身来。戚冰亦随之站起,犹疑道:“阿染,怎的……”

“多谢戚才人了。”殷染微微一笑,“这清风饭大暑良品,妾可消受不起。”

戚冰脸色微变,却沁出一个苦笑:“阿染,你总这样伶俐。”

殷染仍是道:“多谢戚才人了。”

“你不用……”

“圣人至——”宦官通传的尖细声音一嗓子叠着一嗓子地扰进门里来,殷染侧首,复对戚冰一笑,仿佛早有了预料。

戚冰咬了咬牙,拉着她便往前头跪下,“臣妾请陛下安!”

一双玄黑六合靴出现在殷染眼底。缀玉的靴带,束得一丝不苟。殷染连忙将头压得更低,道:“臣妾不知陛下今到,臣妾失礼!”

“不妨事。”清朗的男子声音,宛如白玉轻振,凛然有度。这样好听的声音——殷染不由得想,不知他骂起人来,这声音又是何风度?

那靴子只在殷染面前顿了片时便行开了,而后便闻圣人对戚冰说道:“朕今日所幸未晚,不然这清风饭都要冻住了。”

戚冰笑道:“也就陛下身强体健,中秋了还吃这大暑的饭。”一边又来拉过殷染道:“这位是臣妾的好姊妹,今次从含冰殿过来看望妾,妾遇见故人便说得忘了时辰,真要请陛下恕罪呢。”

段臻凝了眸看那少女,杏红襦裙披缃色小衫,看去清丽可喜,纯而不俗。容色虽非绝艳,却有双婉媚流波的眼,亦可算是美人了。只是她目光下掠,似乎甚是畏缩,叫他有些扫兴。

有这样眼睛的女子,不该是个畏缩的性情。

他挥了挥手,又说了一句:“不妨事。”

殷染仿佛松了口气,行礼道:“臣妾告退。”戚冰还欲再说,她却先急急离去了。

戚冰只得向圣人赔笑:“这殷家妹妹一向有些怕生……”

“殷家?”段臻却沉吟,“秘书少监殷止敬?”

戚冰忙道:“不错的,殷少监便是她父亲。”

段臻道:“那倒是贤妃的亲戚。”

戚冰一怔。

段臻已挟起牙箸,道:“再不用饭,它真该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