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请仙人赐名
山间迷雾缭绕，天空中白云旖旎，裹挟着一抹柔和的橘红色霞光。
不觉已是翌日清晨。
“你醒啦？”
狸猫睁开眼，只见陈希夷正端坐在旁，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而那簪花戴骨的野狐，却是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披红纱的女子。
狸猫的瞳孔眯成一道竖线，仰头发出一声哀嚎，怨愤道：“怎的不叫醒吾！”
“你吃独食！”
陈希夷闻言笑意更甚，轻声道：“狸大仙也别太过失落，其实过程也无甚有趣，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已化作人形。”
话音落下，那女子径直走了过来，略微蹲下施了个万福，娇声道：“多谢仙人昨夜护法，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举手之劳罢了。”陈希夷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让其别放在心上。
这女子便是昨夜的野狐所化。
她化形后的相貌极其美艳，一颦一笑间皆是勾人心神的媚态，她声音依旧清冷，却无端多了几分娇嗔之意，虽然非其刻意为之，但也足见世人所称的狐媚子，并非空穴来风。
饶是陈希夷的心性早已清淡如水，可若久看之下，估计也免不了沉沦其中。
狸猫则是目露垂涎瞄了几眼。
活了恁久，它竟也有了趋近于人的审美，平日里对那些小母猫早就没了兴趣。
不过最终它还是大失所望地撇了撇嘴，闷闷道：“怎么还穿着衣裳...”
陈希夷则收回目光，弓起指背狠狠地敲向它的脑壳，呵道：“你这狸奴，心思当真是龌龊，她虽初次化人，却早也知晓了礼数，万不可再言轻薄。”
女子掩唇轻笑了一声，却也没太在意，毕竟它不过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罢了。
可她却不知道，若是正经小猫，又怎会被一条铁索拴住呢？
狸猫则是暗自捏紧拳头，心下感慨了一句：当人真好！
随后陈希夷指了指盘踞在角落里的长虫，朝女子问道：“这长虫你打算如何处置？”
女子恭敬道：“既是仙人降服，自当由仙人发落。”
陈希夷摩挲着下巴沉吟少许，缓缓道：“天道好生，我亦如此。”
“不过昨夜我那一指，虽令其心生惧意，却也助长了它的灵智，想必要不了多久，它便也能开化了，若就此放它离去，待其日后修炼有成，你免不了平添烦恼。”
女子几乎没有思索，便面露果决道：“原就是我亏欠于它，便请仙人放它去罢，日后它若来寻仇，我一力承担就是。”
“善。”
陈希夷闻言却是微微一笑，目中也添了一丝欣赏的意味，转头朝着凉亭边的草丛说道：“出来吧。”
只听见草丛中突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多时，一条黑褐色的长虫游曳而出。
定睛看去，与角落里盘踞的那条长虫生得一般无二，只不过相比较下，它鳞片上的色彩更淡几分。
它行至陈希夷面前，将下身盘匐成一圈，七寸之上直挺挺地立起，蛇头略微向下低垂，口吐人言道：“多谢仙人再造之恩！”
陈希夷略微点头示意，转而指向角落道：“便也不瞒你了，昨夜我便已将它点化，方才你若起了杀心，那所斩下的也不过就是它蜕下的旧皮囊，现下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眼下女子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泛起一阵后怕，没曾想，这竟是仙人对自己的考验。
她薄透的红色纱袍被无端涌出的汗水浸润了一大片，紧紧地包裹在肌肤之上，将其曼妙的身躯勾勒得忽隐忽现，引得一旁窥视的狸猫心下直呼过瘾。
陈希夷也不由得暗中侧目，悄悄瞥了几眼。
不过他倒也非贪恋美色之徒，此举只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很快，他便收敛目光，正色道：“也罢，虽是萍水相逢，我却也乐得充做一回和事佬，不知你们二位可愿就此将往事恩怨揭过？”
长虫吐着信子略加合计了片刻，点头道：“从前过往，于她于我，皆是天性使然，就算没有她，也保不准其他的羽属走兽不会为了生计伤我孩儿，就好比昔年我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最终也就只有我活到了现在。”
“而今幸得仙人点化，我在这山林间也算是自保有余了，加之如今我也多了有朝一日褪去这鳞身的机会，日后定当是潜心修行，再不执着于过往。”
女子娇俏一笑，朝长虫施了一礼，道：“阁下所想，与我不谋而合，你我既同为此间开化的生灵，日后也当相互多加帮持。”
长虫点头附和道：“理当如此。”
“善。”
“此间事既了，那我们便也要继续登山了。”
陈希夷提了提手中的铁索，正欲踏步而出，那女子却又出言叫住了他。
“仙人且慢，我还有一事想请您定夺。”
“何事？”
女子攥了攥手，羞红着脸道：“现下我已修出人身，将来少不了去那繁华人世走上一遭，奈何未有名号傍身，故而斗胆想请仙人不吝赐名。”
陈希夷从未替人取过名，本欲出言婉拒，但略微侧目，看着那泫然欲泣的面容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又不忍推辞。
谨慎地思虑再三后，才应承道：“你本山间野狐，却于如意观闻道开化，而后又在月下化形为人，那便各取其一。”
他随手捡来一截枯枝，蘸取花叶上的露水，蹲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两个字，随后起身，颇为满意的点头道：“如月二字，你意下如何？”
女子虽然还看不懂地上的字迹，却也是喜笑颜开地行礼道：“如月拜谢仙人！谢仙人赐名！”
见她满心欢喜，陈希夷兴之所起，转而又望向长虫道：“你呢？可需我顺道也给你取个名字？”
长虫摇了摇头道：“不劳仙人费心了，自我灵智大开，便从血脉中获悉了族类代代相传的一些秘闻与修行之法，其中就包括姓氏，方才我已自取了一名，单字一个墨，往后我便叫柳墨。”
“柳墨...倒也不错。”
这时狸猫也凑了上来，歪着脑袋道：“吾呢？给吾也取一个呗！”
陈希夷轻轻敲了一下它的脑壳，说道：“做猫不可太过贪心，你都有两个名字了。”
“？？？”
陈希夷没有再多说什么，朝如月与柳墨道别后，也不管狸猫的意愿，扯着铁索便自顾自地走出凉亭，继而顺着山道石阶向上而去。
途中，狸猫还是不依不饶地吵闹着要陈希夷给它取个名字。
一开始陈希夷只是充耳不闻，权当自己聋了，可终究他还是没招架住狸猫喋喋不止的精神攻击。
便驻足道：“狸大仙、狸奴，这不就是两个名字吗？若你还执意想再添一个，不如就叫阿狗吧。”
狸猫当然不乐意，立即反驳道：“为什么你给那紫狐取得名字那么好听，吾就要叫阿狗？吾是猫！”
陈希夷垂眸仔细的想了一会儿，郑重其事道：“从前我曾有过一个念头，若日后我养了一只猫，便给它取名叫阿狗，若养了只狗，便叫阿猫。”
“可吾不是你养的猫！”
“从前不是，但在找到那白胡子老头之前却是了，除非你有本事自己觅食。”
陈希夷这般说着，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条小鱼干，接着丢在了狸猫的跟前。
狸猫固然愤愤不平，却也拗不过铮铮铁索，只得叼起小鱼干，一边啃着，一边含糊道：“那还是叫吾狸大仙吧...哪怕叫狸奴都比阿狗好听...”
陈希夷看着眼前的狸猫，恍惚间回想起遇见它之前的岁月。
从前，自己似乎很少发笑。
是了，自恩师远行后，便只能与孤独作伴了。
好在，现在他有了这只狸猫相伴。
尽管它有些愚蠢，有时还十分嘴硬。
陈希夷嘴角微微上扬，逆着山风，旋身便又向上迈出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