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分明就是仙人
如意观现任观主名叫张道孚,号逸阳。
据说他二十多岁初次下山时便剿灭了一只以人身潜伏在小镇街巷之中伺机拐走孩童的大妖。
在那之后他在小镇中一直颇有盛名,年纪大些后便是德高望重。
镇子里每逢大事诡事皆会请他下山设坛开醮。
许是如同酒肆韩老头所说的那般,年事已高、大限将至,总之今年如意观确实只是派了大弟子下山主持陈公诞的斋醮事宜。
清晨的山风格外舒爽,似乎给登山之人平添了几分助力,约莫一个时辰,一人一猫便驻足在了如意观的山门外。
不同于山道,如意观的山门较之从前没什么大的变化。
陈希夷垂眸望向狸猫,道:“一会儿见了人,还需狸大仙像在山下时那般,装作是普通的家猫,免得吓到他人。”
狸猫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爪摊开,索要之意不言而喻。
陈希夷心领神会,知道它这是答应了,随即摸出两条小鱼干丢在地上,便上前叩响了山门。
不多时,伴着吱吱呀呀的响动,大门从里头被拉开,一名身穿青色道袍,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垂髫小童从门缝中探出脑袋,道:“福生无量天尊,近日山下盛节,本观不争其香火,信士还是请回吧。”
言罢,便缩回脑袋准备推门谢客。
陈希夷则眼疾手快地伸出一掌抵在门前,摇头道:“小道长且慢,我非信士香客,实乃你家观主的旧交故人,还劳烦小道长前去通传一声。”
小道童闻言不由得目露迟疑,只观眼前之人年岁不过弱冠,怎会是观主的故人?
但如若他真是观主下山时结识的忘年交,那怠慢了他,回头少不了被师长责骂。
几番思虑后,小道童才问道:“你可有凭证?若无凭证,我是万不会轻信的。”
陈希夷淡然道:“我没有凭证,不过,你只需说昔年厚德镇的大妖前来拜会,想来你家观主自会现身相见。”
“大...大妖?”
小道童闻声色变。
据他所知,山下的小镇已经许久不曾有妖祸乱世,真要往上追溯,六十年前倒是有过一只大妖,可那大妖不是早就被观主降服了吗?
若眼前之人是那只妖,那过了六十年,他的道行必然大增,此番上山不知其所求为何,怕不是来寻仇报复的...
还是尽早上报为妙,有观主坐镇,料想他也翻不起什么波澜。
小道童这般念着,继而稍显慌乱的颔首应承后,当即转头奔向内里大殿通传。
......
片刻后,一名满头霜白的老道士,在几个年轻道士的搀扶拥簇下颤颤巍巍地走向山门。
这老道士便是逸阳真人张道孚。
不过他眼下看起来却有些狼藉。
一件老旧松垮的长道袍外,套着一件相同样式,但又无比崭新的袍子,脚上的鞋子则是一黑一白,显然是情急之下来不及仔细穿戴,才将几套不同场合穿的衣物混在了一起。
周身上下,唯有顶上的那枚白玉芙蓉冠依旧戴的板正端方。
还未行至门前,身侧的年轻道士便疾步向前将大门拉开。
张道孚眯着眼,远远地瞥见了山门外手持铁索的那道模糊的身影,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近前后,张道孚几番打量,这才抬手用力地喊问了一声:“是陈先生吗?”
沙哑孱弱的话音毫无中气,尽是老态。
陈希夷微微点头,伸手盈盈一托道:“是我。”
张道孚得到确认的答复后,心情当下激动地无以言表。
“刚才贫道那小徒孙一说厚德镇大妖,便猜想是您,多年未见,先生风采不减当年啊!”
紧接着又摇头叹道:“可贫道却是老咯,寝居至山门不过百余步,走完便已觉命数十不存一,当真是不中用了。”
随后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徐缓道:“在山门外闲谈总归不成体统,劳请先生移步殿内相叙。”
陈希夷颔首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可先前那看门的小道童却不合时宜地开了口,惊讶道:“观主,他可是妖啊!怎可妄入我上清道庭?”
张道孚老脸忽的一红,心下一阵神游。
世人只道他昔年降服过一只大妖,却不知这是他事后为了掩饰尴尬的自我吹嘘。
一甲子前那所谓的大妖,正是刚从韩家酒肆打了酒,准备回山闭关的陈希夷。
那时张道孚头一回下山,还是个初出茅庐,未见过世面的愣头青。
他于街巷外,途经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时,恰好碰见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正在施展撒豆成兵的小把戏逗弄孩童,当即把他当成了鬼怪志异中描述的那些善于诓骗的妖邪,继而不由分说地掏出一沓黄符招呼了过去。
结局自是不用多说,彼时的年轻道人被揍成了猪头。
而后一番交谈,方也晓得是自己闹了个大乌龙,这件事也就一直被他藏在了心底。
最初,张道孚只道是自己当时技不如人,随着年岁渐长,他才愈发后知后觉,昔日那人的手段有多么高深。
那撒豆成兵的术法,如今的他凭着一纸黄符上达天听,倒也可轻易施展,但若要他如那人一般不假外物信手拈来,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而后他数次下山多方打听,想要向高人请教,却再也寻不到那人的踪迹,最后仅仅是从韩家酒肆中得知了那人的姓氏。
张道孚收回思绪,狠狠地敲了下小道童的脑袋,呵斥道:“你这小辈,休要胡言乱语,先生乃高道,不是什么妖!”
陈希夷却摆手道:“我虽修了道法,也读了些道经,但恩师传道时不曾详说承继从何,亦未受箓,故高道一称,我断然是不敢应承的。”
张道孚点头称是,复又提气朝众弟子厉声道:“你们都听好了,我上清一脉自祖师爷传法以来,一向秉持着有教无类的条训,莫说先生不是妖了,就算他当真是妖,只要其心有道而无不轨,入我道庭又有何不可?”
话音落下,众人当即异口同声道:“谨遵观主教诲。”
那小道童则被一名独臂的中年道士拉到一旁,接连吃了几个爆响的板栗后,委屈地抹着泪退至一旁。
陈希夷看着身前的老道士玩味一笑,道:“你这小道士,如今倒是派头得很。”
张道孚稍显尴尬地陪笑了一声,道:“陈先生见笑了,这便入殿吧?”
陈希夷却是突然调转话锋,沉声道:“眼下我倒是不想走了,再说你这身子骨,若再徒步走回去,怕不是得一命呜呼?”
“方才夸大其词罢了,陈先生切莫当真,有徒弟们搀着,走这几步倒也不算吃力,先生可是不愿同小道入殿一叙?”
张道孚不想放弃与这位苦寻多年无果的高人坐而论道的机会,自然也就放下了自己身为一观之主的威仪,将语气神态都拉得极低。
若说贫道是谦逊之称,那小道就是卑微了。
他这一句,直接将自己视作了晚辈,同时也引得一众弟子错愕不已,纷纷揣测起眼前少年人的身份,却又不敢交头接耳太过声张。
陈希夷却道:“非也,恰好我有一神通可缩地成寸,想助你省去些许气力罢了。”
张道孚有些不可置信,惊呼道:“世间竟有如此玄妙之神通?”
陈希夷只是拂袖一挥,而后牵着狸猫气态沛然地向前迈了一步。
下一刻,一人一猫竟在众目睽睽下没了踪迹。
而后,他的声音又赫然从如意观的大殿中绕梁回响而出。
“只管踏前便是。”
一众如意观道士见状,当即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这哪是什么高道?
这分明就是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