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扫天婆婆
陈希夷怔神了许久，心下不免一阵暗叹。
若是做了一些难以启齿的梦，自己却浑然不察，而又被后来的人瞧见，那可就太尴尬了。
加上那个梦，实在是过于骇人，还是要搞清楚缘由才好。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浑身一颤，心中同时也有了打算。
他当即把狸猫放到地上，转而屈指朝着柱子里的草身轻轻一点。
只见那株小草的七个叶片突然一阵抖动。
不消几个呼吸间，竟是传出了一道如婴孩般稚嫩，而又迷茫疑惑的声音。
“你是神仙吗？”
“不是。”陈希夷摇头否认。
那小草则茫然道：“那我是什么？”
“你应该是一株魇草。”
“魇草？可我记得我叫食梦草...”
“也许你原就是叫食梦草的，魇草只是外界对你的称呼。”
那株小草顿了顿，七个叶片同时上下摇晃了少许。
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是你帮我点出灵智的吗？”
陈希夷颔首轻声道：“是。”
“你就是神仙！”
“......”
果然是灵智初开，一言一行中满是清澈的愚蠢。
陈希夷这般想来，便也就不再反驳，任由它叫便是。
“随你吧。”
那小草随即支棱着顶端的叶片，扒拉在柱子的裂缝外，旋即一撑，整株草身便就完全脱离了出来。
乍一看，它的下身竟然只有两条根须，此刻正左右交替并行。
抛去它顶上那些相互拍打，稍显滑稽的叶片，倒也有了几分人的样子。
小草从裂缝中爬出后，便用顶上的叶片环抱着柱子，接着倏溜一声滑到地上，而后弯下身子，恭敬道：“多谢神仙老爷点化之恩！”
“嗯...小事一桩，不客气。”陈希夷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旋即又道：“先前你偷吃了我们的梦，对吗？”
那小草耷拉着叶片，似乎是在思考，过了片刻，才出言道：“我好久没吃东西了，饿了。”
不过转瞬，它便又紧张道：“神仙的梦不能吃吗？”
陈希夷则摇了摇头，道：“吃了便吃了，不打紧的，但是你往后可不许把我的梦境投到别人的梦中。”
见小草的顶部的叶片上下摆动了少许，应该是在表示答应，陈希夷便又问道：“你上一次食梦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
对于它这个回答，陈希夷倒也没觉得意外。
草木不似鸟兽，本属无情愚钝之物，它才开灵智便可吐露人言，已是极大的造化了。
不过这与它过往吞噬的梦境应该也有一定的关联。
陈希夷继续道：“你刚才留在我们梦里的那个吃人怪物...是什么人的梦境？”
小草想了想，答道：“那个不是梦，是我看到的。”
陈希夷有些惊愕道：“你看到的？这么说来，那个怪物吃人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小草点了点头顶的叶片，确认道：“那个怪物是从一个纸人里头钻出来的。”
纸人？
陈希夷没有说话，他忽的调转眸光，死死地盯向右边的那扇窗户。
确切地说，他盯着的，是窗沿上贴着的那张红纸。
狸猫见陈希夷看得入神，不免心生好奇，于是便顺着他的目光向着那扇窗户凑近，随后探出爪子，一把将其揭下。
这是一张手持扫帚的剪纸妇人像。
狸猫来回瞥了两眼便丢到陈希夷手上，不以为意道：“不过就是一张扫天婆婆的剪画，没什么特别之处。”
陈希夷还是头一回听说，不禁疑惑道：“扫天婆婆？那是何物？”
狸猫则是露出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信口道：“这扫天婆婆，是一个在民间广为流传的神祇，据说有扫天止雨的神通，民间的百姓在祈祷雨止天晴时，便会把它的剪纸像贴在窗户或者是屋檐下。”
陈希夷略微颔首，道：“这么说来，她还是个造福百姓的神祇。”
狸猫却是摇了摇头，正色道：“她可不是什么善类，吾曾经听说过，昔年大禹治水，天降暴雨而数月不止，有方士率众登山祈晴而数日未归，而后，雨方止。”
狸猫又瞅了瞅他手中的剪纸像，继续道：“这扫天婆婆有能耐是不假，但只贴个纸片是没用的，据闻想请她出手止雨，可是得拿活人祭祀才行！”
陈希夷点了点头，沉声道：“如此说来，此前我们梦中那红衣食人的怪物，便是那扫天婆婆，而那些尸体，则是祭品？”
狸猫摇头道：“吾觉得这应该只是传说故事。”
陈希夷不禁失声一愣，旋即笑道：“这倒也是，要是真的有这样害人的神祇，只怕在她名头打响的那一刻，就会有高人提着剑上门找她了。”
他随即又翻了翻手中的剪画，转而朝着小草问道：“我瞧着这纸人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既无修行人的精炁，也没有属于神祇的香火之力或是邪祟的气息，你为什么说它是那个吃人的怪物呢？”
“不知道。”
小草顶上的叶片左右摇摆，过了几息，才继续道：“但是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怪物就是从这个纸人里钻出来的。”
“原本我是想等着那些人睡着，好饱餐一顿的，但是他们还没睡着，就被那个怪物全部吃掉了。”
“那怪物吃完人之后去了哪里？”
“钻回纸里了呗。”
“......”
“那纸人是什么时候被贴到窗户上的？”
“我长出来的时候就有了。”
“你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不知道。”
陈希夷沉吟少许，复道：“你还记得那日是什么天气吗？”
“是下雨天。”
“确定吗？”
小草踏着两条茎须在地上来回踱步，想了片刻后，便笃定道：“那次和今天一样，刮了好大的风，有很多水雾顺着风甩到我的身上，肯定是下雨天。”
“但是那场雨在那些人到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下了，而且下了很久很久。”
陈希夷点了点头，又道：“你知道这庙子原先是供奉什么神祇的吗？”
小草垂耷着叶片想了想，道：“那个泥人的样子是个秃顶的胖老头。”
“是和尚吗？”
小草不解道：“和尚是什么？”
陈希夷没有解释，转而问道：“那胖老头的泥像现在去了何处？”
“很早以前就被人搬走了。”
陈希夷略微颔首，没有继续往下问。
他举着火把将那张剪画贴回窗沿，随后走到庙门处。
听着雨点滴落在泥地上发出的啪嗒声，他的心却是逐渐静了下来，便又回到了墙角盘坐而下。
随即扭头朝小草交代了一番，让它今夜别再偷吃自己的梦境，便阖上了双眼。
长夜漫漫，继续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