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新启
果然,莫父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见莫珦玟敲了门进来远远的杵着,竟然还招呼他过来坐。“老大说,工作不分贵贱地域。你是去教书,又不是象纨裤子弟那样吃喝嫖赌。更何况现下的时局,保不定哪日老大老二脱不开身时,我们倒可以回那找你。也罢,你先去那支楞着,再不济,顶多辞了回来就是。这些个钱,你拿给权叔,他们本来只不过看看房子,这下多了照顾你这件事。”
莫珦玟轻轻嗯了一声,也就不客气的接过来。
“火车也是方便,空了就多回来,你母亲,一向最挂记你。可别再象搁家里时,早出晚归人面儿都见不得。”
莫珦玟又嗯了一声,不敢说什么。
“你从小身体弱,该吃好一点,可别让你母亲担心难过。”莫父又递过来一个信封。
“爹,我还是能吃得上饭的。”莫珦玟不用猜都知道是什么,不由辩解。
“我知道,但也别让权叔难做!”莫父道出关键,又想了想说,“你之前辞职的事,是为父错怪你了。我今日才听老大说了原委,倒是因为我,人家处处为难你。以后不管在哪里,还是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爹,我记下了。”莫珦玟突然有些鼻子酸,原来大家都梗着心结,也不知大哥怎么突然说起?得多谢他这一解,父子俩才是有机会这么心平气和的说会话。
“去吧,陪陪你母亲,她整日里想着你。”莫父低下头去,似乎在找香烟。
莫珦玟知趣的从书房退出来,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彼时从来就知道,父亲不喜欢自已,哪怕自已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可父亲的言行举止里,始终有着无可逾距的疏离和冷淡,甚至于嫌弃的憎恶。有时也会想,或许是因为为人不及老大圆滑,读书不如老二聪明,还喜欢些旁门左道的书籍;每每犯错,母亲又以他身体弱处处偏袒维护。可自从见了步可烟在家被她父亲的宠爱后,莫珦玟更相信亲戚间的流言蜚语,说当日父亲一心想要个女儿的,偏又是个儿了,因而看着就措气。可此刻,他似乎并不再是一直威严的父亲,反而更象了无力又无助的老者。可既便如此,父子间的别扭,依然不会有所改变。或许真的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局。
转眼已过了中秋,莫珦玟似乎也适应了那些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叫他莫老师,与同事之间的相处淡然因而也不参与任何纷争,仿佛日子会这么平淡无奇的过下去。
可这样的平静,终究还是在一个的早上被无情的打破了。
“你可别开口说什么。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莫珦玟看着萧南卿不知是不是因为热而微红的脸,摆手阻住他。
这道理萧南卿何尝不懂,莫珦玟出其不意的留在小镇,自已也不能象沾上的狗皮膏药让他甩不脱;因而避着嫌各自做事,反比之前生分了。可此时萧南卿却不顾这些,撇了嘴说道,“我今天来呢,是向你核实事情的。”
“喔?这倒是没想到的。有什么要问的,尽管开口。”莫珦玟有些意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你可知道,那个大善人周勉嘉?”
“周大善人?”莫珦玟虽然没有见过,但也听人讲起,这小学的筹建,有周大善人出的力。
“前几日中秋,正逢周大善人母亲六十六岁寿辰,亲朋好友喝酒听戏热闹了几日,临了有个客人,晚上出了事。”萧南卿小心翼翼看看莫珦玟,见他正凝神听,这才说,“身上有利器所造成的伤痕,但没有找到凶器。”
莫珦玟疑惑的看着萧南卿,静待他的自圆其说。
“死者姓许,原先是个郎中,与周家有来往。”
“那与我何干?”莫珦玟不由打断他。
“这许郎中早年已举家迁往别处,回镇上不过几日,听说是为了周老太生辰,特意而来。”
“你到底要问我什么?我上午有课。”
“别急,不然你不仅上午有课,下午有课,天天有课!”萧南卿也不好再卖关子,“你们学校的方老师,似乎牵扯进去了。”
“方老师?方静漪?”
萧南卿也觉得方静漪不可能是凶手,“许郎中死了,方静漪的弟弟说,亲眼看到她从许朗中的房里出来。方静漪说昨天吃饭时遇到许郎中,约她晚上去他房里见他。但因约而至时却见许郞中酒醉,因而不曾吵醒他自顾退出。现在她也无从自证,许朗中的死与她无关,只记得回学校的宿舍时,在校门口遇到你在馄饨摊上吃馄饨。”
“我是有遇到她。昨天权叔他们有事出门了,我呢不急着回就给朋友写了回信,正好等着馄饨出摊。快吃完的时候,见到方老师经过,她见着我,还停下来问我怎么这么晚?”
“她可有什么异样?比如神情慌张,身上有血迹?”萧南卿问了关键。
“当时天气昏暗,但我觉得她一如往常,淡淡的。然后就道了别,我看着她进校门的。”莫珦玟奇道,“她怎么会去周家?”
“咦,这你都不知道吗?”萧南卿惊问,“周大善人是她舅舅呢!”
“亲的?不能吧,那她还住在学校那破烂的校舍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若是念及同事情分,就快跟我跑一趟,想着怎么找到真凶保她出来吧!”
周大善人的生意,不仅有瓷器古董,还有餐食住宿。平日里乐善好施,倒是得了这么个尊号。又是个大孝子,老夫人喜欢看戏,就特意辟了个园子搭戏台,建了两层的观戏楼,前后摆的石桌石凳,两侧连廊亦有美人靠,倒是可以容纳不少人同时观赏。观戏楼的底楼就在园子里进出,去到观戏楼的二层,却要出园子进内宅才有楼梯可上,的确巧妙得不动声色。
“戏班子的人,还在后面杂院里住着不曾走脱,我也大致问了,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老应见莫珦玟来,不由主动说。
“班主是我老相识,常年就在周边各处。今年特意排了拜寿这种热闹的戏,因而昨儿个全员上阵,这点大家都可作证。”周大善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周老爷,这是莫少爷!”老应急忙介绍道。
“哎呀,莫少爷呀!早就听老杨提过你,可来得正好。这下我那外甥女,总算是有救了。”
“周老爷客气了。”只见这周大善人高大壮实,圆脸,慈眉善目,倒也撑得起这个尊号。
“莫少爷有所不知,静漪的弟弟口口声声的说,静漪就是凶手呢!”
静漪的弟弟?莫珦玟马上猜到了,必是同父异母。果然,听周老爷说道,“这事也怪我。母亲今年六十六,按规矩,这女儿要祝寿。我那小妹过世多年,静漪又才出来做事,我也本不打算她那份。偏老方,就是她大伯,客气的替她出了礼,静漪那弟弟是与大伯家的女儿订了亲的,所以和着他母亲,也一起跟了来。老许与我,还有老方,我们仨从小认识。老许家世代行医,到他这也是接了衣钵。原先我们两家有个病痛,他都会上门来探看。只不过近几年他迁去别处,我们几个也是许久未见,自然是安排着住下多热闹几天。”
“许先生的家人,已派人去请了。”老应答道。
“老许的夫人早已过世,哎,医者不自医。他的儿子学的西医,在省城的教会医院。只是老许在我家出的事,我真的是没脸儿见他儿子。”周大善人又是悲伤又是愧疚,还得担忧方静漪。
“那方老师与许先生可否认识?”
“那是自然,小时候生个病哙的,还都是老许看的。只不过这些年,应是没再见过。莫少爷,我外甥女从小孤苦,却努力要强读得好书;也懂回报和感恩,听学校想要有女老师,二话不说的就回来了。”周大善人急道,“我母亲今早听了消息,急火攻心,此时还在床上起不得身。我相信静漪一定不会杀人,所以你一定要救她!”
“她弟弟人呢?”萧南卿问道。
“方静湫陪着他娘呢。”周大善人回道。
“周老爷放心。方老师是我的同事,我相信她。”莫珦玟说道,“我这就去听听她怎么说!”
走在路上,萧南卿问,“你怎么不先见见那个方静湫。”
“一个口口声声指证姐姐的弟弟,会是什么好货色?”莫珦玟却冷哼道。
“这么一说倒是,他那口气,就象亲眼见了他姐杀人似的,可明明他只是在院子里远远的见着人家从房里出来而已。”萧南卿也的确不喜欢这个方静湫,纨绔子弟。
毕竟是周大善人的亲外甥女,罪名又没有成立,此时被羁押在一间空房内。天蓝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依然是白袜搭绊布鞋,这是方静漪平日里上课的打扮;只不过短发有些凌乱,脸色也灰败。见到莫珦玟来,不由一愣,走过来时已然红了眼,却还努力的克制着,声音低低的招呼了一声,“莫老师!”
“方老师,我想听听你怎么说?”莫珦玟与方静漪其实并不相熟,但此时,却也有些难受,恨不得马上还她清白。
方静漪有些讶异,眼里闪起些光亮,“莫老师,你一定有办法洗脱我的罪名,对吗?”
“方老师,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出杀害许先生的真凶。”莫珦玟轻声答道,“所以我想先知道,许先生约你去房间详谈,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多年未见许伯伯了,今日在席上,他突然认出了我,说他吃完不听戏,让我去外东院西侧第一间屋子找他,他有事要与我说。”方静漪老实的答道。
“你与他许久未见,一见你就约你单独相谈,你不觉得奇怪吗?或者说是你猜到了他要跟你谈的事?”莫珦玟小心的试探。
“小时候,许伯伯时常来家里,我妈妈的病,弟弟的病都是他看的。听说这几天,他都在给我堂妹看病,要么是这事?”方静漪不确定的答。
“你弟弟?”萧南卿一心只想到方静湫。
“噢是,我的亲弟弟,静泓。哎,是呢,静泓,这个名字真的是太久都没提起了,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方静漪叹息,“可惜,他八岁那年,就夭折了。”
“你堂妹呢,是什么病?”莫珦玟听得迷糊,只得硬着头皮问。
“我堂妹和我弟弟差不多时候生的病,发烧,说糊话,后来好了就不再说话。下人们都说她和静泓太好,魂都被一起摄去了。”方静漪不由轻笑道,“我小时候也信过。现在想来真是荒唐。”
“你弟弟也是生病?”
“是啊,突然的喊头疼,头晕,似乎都没力气,躺在床上起不来。他们都觉得小孩子生病,睡两天就自然好了。那天晚上只有我在他身边看顾,突然他四肢抓紧,呼吸困难,给他喂水都不喝了,吓得我连夜求爹请许伯伯来看。可许伯伯也查不出病因,快到天亮的时候,静泓就……”方静漪想起这些过往,还是忍不住有些颤抖,缓了缓才说,“我堂妹病的比静泓早两天,似乎是热症,并不一样。当时那些大人只想她不要说胡话,谁知道后来就再也不说话了。”
“你弟弟会不会是被人下了毒?”萧南卿忍不住多了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