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探园
“这园子不开阔,却很进深,因为这原先是几家的园子,现下合在一处了。”步可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把这冗长的前因后果,一笔带过了。其实莫珦玟是听族人说起过的,这钱老太爷老来得一对儿女,自然万般宠爱,更是斥巨资为他们购置了紧挨着的两家宅子。女儿自小聪慧,可惜儿子却一直体弱多病。女儿出嫁后不久,儿子就病故了,这前前后后的,都便宜了女婿;老太爷没多久也撒手人寰,钱家的产业,自此都姓了杨。好在那时,钱大小姐已经生下长子志乾,白白胖胖身体康健,总算扳回一局。
陈妈出事的地方,就是南宅与老园子的相接处。莫珦玟站在墙跟处,阳光从假山石旁的大树上里漏进来,随风轻晃,耀眼迷离。高高的院墙上的藤蔓,不久前被清理过,只见着一些稀疏的新枝,攀挂着灰白斑驳的旧墙,想要重新抓住那线生机。拐角处有窄小的边门,方方正正,只在四个角上做出小巧的凹角,简洁却雅致。可门上的漆却早已驳落的翘尖突角的,一条生满铁锈的大链条,随意的耷拉着,应是许久未开。
“你看,这石径上竟然有开涸的泥脚印,这几天未下滴雨,不该留下痕迹。”萧南卿还是有着职业本身该有的敏锐。
莫珦玟蹲下身来,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前深后浅,应是急跑过去。若是斯斯然的走过,前后的印迹应是均匀一致的。
“这假山倒也别致,高低凸透错落有致,定是花了不少银子和心力。”萧南卿言语间透着些酸涩的眼热。
“那假山应有个石洞,若是地势低洼,终年不见阳光,这泥渍,多半是从那拖带出来的。”莫珦玟不等步可烟开口,就拉拽着萧南卿往前走。原来最不象不入口的地方,偏就是入口。
果然,洞口就有低洼的湿泥地。莫珦玟这才看清,这里里外外的错乱着不同的脚印,向着园子各方向的石径,由深而浅。
“昨晚,张叔又叫了人进来查园子,今早又翻了一遍。偌大的地儿,若说藏得起人,最先想到的,必然是这个石洞。”
莫珦玟轻叹一声,弯了身子想往洞里去,却只觉得一股骚臭,夹杂着潮湿的土腥,以及烂叶枯枝的腐味,扑面而来。莫珦玟一手捂了鼻,另一只手拦住步可烟,说道,“你且在外面等,我和南卿进去看就可以了!”
阳光透过石头堆砌前的缝隙或太湖石本身大大小小的孔洞,所以洞里的光线,完全可见。蜿蜒的小路,也没有想象中的湿腻溜滑,干涸的脚印交叠固化,这样的不平整在某个方向的尽头嘎然而止,拐弯处是向上的石台阶,豁然开朗的一级级的通向假山的顶上。那是以山石本身的长势为栏,构出了一个宽大的平台,那棵繁茂的老树,盘根错节的已与这些山石融为一体,枝干苍劲伸展,树叶层叠如大伞一般;长长的石几自可当琴桌,又烙刻了棋盘,几张石凳随意摆放,若是月下相邀,琴棋赴约,必然也是一番雅趣。再望四周,东面是高高低低的树林子,南面不远处已是围墙,能隐约看见废园子里的残楼;西面的水塘上有九曲桥,顺着水流的走向能隐约看见楼台水榭,北面是一处屋舍,叠衬着一个建在高处的亭子。满眼葱翠间,又各有景致。
“若是有人存了心,倒是可以翻过南墙抓住树干顺到此处。”萧南卿皱着眉说。
“可南墙外是废园子,又叠在外围的房屋后面。想进去并非易事。那些藤蔓虽是稀疏,却不见凌乱,怕没此可能。”莫珦玟摇头否定。
两人顺着另一个石阶向下,便拐上一条鹅卵石的小径,一个急弯,竟然又回到了废园子门前。
“有点意思!”莫珦玟笑道,“若是小时候,便是捉迷藏的好去处!”
“走吧,那位可还在前面等着呢!”萧南卿急着推他。
两人正说着,听得前面有话语声,原来张管家从后楼穿返过来了,遇着步可烟。
“莫先生,怎么样?”张管家见着他们,不由迎上去问。
“后楼昨晚有否可疑?”莫珦玟反答为问。
“问了,周家的说陈妈和福生进了园子,她就锁了门的。昨晚搜园子,特意那个门没开,今早锁得也是好好的,并无异状。”张管家答。
“那拐角处的门,是通向哪的?”莫珦玟明知故问。
“那是个旧园子,一把火烧没了,也就空关着的。”张管家见问,也只得硬着头皮答了。
“可否进去看看?”莫珦玟笑问。
“这,这园子多久没拾掇了,怕是杂草丛生。”张管家明显有些为难。
“张叔,钥匙定在你身上挂着,你就开了让我们看看吧。我从小就想进去瞧来着,可一直不得机会。”步可烟从记事起,这园子就一直锁着,偶尔问母亲,母亲就呵斥她,这䀲里䀲气的地方,问它作甚?
张管家知道今天这情形,不开了这园门怕是交待不过去。也罢,反正就是一个破园子,还怕它不成?
锈蚀的大锁,常年不开,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打开。张管家面露难色,说道,“要不我让老孙拿个斧头来砸开?”
莫珦玟轻轻的推了推门,这锁链的长度大,能隙出一条缝来,只见门口庭院的地上,疯长了半人高的杂草,满眼绿深深的,遮挡了所有的视线。正踌躇间,早已有人奔过来报,“福生醒了!”
福生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可长得虎头虎脑,圆脸上大大的眼睛,一副小孩儿的样子。可惜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似乎还没从昨晚的噩梦里彻底醒转。
张管家叫了他几句,他却直登登的躺在床上,并不搭理,只得问又在开药方的大夫,“怎么样了?”
“好是好些了,你看,至少不胡言乱语了。”郎中是个老头,此时不由也叹了口气。
福生认得萧南卿,可没见过莫珦玟,见这个人自顾自的在他床上坐了下来,不由吓得坐起身来,拉了被子缩紧了脖子,颤声问道,“你是谁?”
“我叫莫珦玟,我是你们东家叫来捉鬼的。”莫珦玟温和的哄他。
“捉鬼?”福生瞪着眼睛问,突然瞳孔一收,叫道,“眼睛,好多眼睛!”
莫珦玟说时迟那时快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纸,啪得一下贴在福生的脑门上,嘴唇翕忽了几句细微的咒语,才朗声说道,“好了,你身体里的邪已离你去。你只管躺着,若是饿了,叫张管家给你熬点粥来吃。”
福生倒真的安静下来,哑着嗓子低声说,“我这是怎么了?”
“张管家,你着人熬点粥先让他垫了肚子,再把煎的药一并吃了,才不伤脾胃。”郎中好笑的看了这一出,对张管家说道。
“你可想起些什么来?”莫珦玟不失时机的问。
福生却茫然的看看他,摇了摇头。
“那你暂且休息着,我让小柱子守在门口,要什么怎么着,你唤一声就是。”张管家见福生这样,只得扶了他躺下身去,吁着气哄他道。
几个人从福生的房里退出来,张管家又交待了小柱子几句,这才向莫珦玟致谢,“莫先生真是有备而来,符到病除。”
“过奖了,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莫珦玟笑着谦虚道,抬眼看见萧南卿古怪的表情,不由瞪了一眼。
“只不过福生还不知道陈妈的事,我怕……”
“这个看看再说也不迟。这位大夫,你觉得福生是怎么了?”莫珦玟见郎中也跟着他们出来,不由问。
“受了惊的样子,又或是中了什么毒。现在基本稳住了,后面就要慢慢调理。”朗中见问,不由从实答道。
“也就是说,不是装疯卖傻?”莫珦玟轻声问道。
“昨晚儿来瞧时,脉象紊乱,确是抱恙。”郞中心里疑惑莫珦玟的来路,又觉得好笑,明明刚刚装神弄鬼不正是他吗?
“南卿,莫少爷,你们在这里呀,难怪我们在园子里兜着圈子都找不到。”小闯此时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主动招呼道。
“怎么样?”萧南卿问。
“那些小姐婆妈爷叔们都问了,也无甚可疑的。”老应说,“这不到饭点了,我们先回去,看下午是不是换你师傅过来。”
“呀,那得留下来吃了饭才走,我先前已让厨房备下了呢。”张管家客气的留饭。
“张管家客气了,我们急着回去向龙局报告呢。”老应也是无心留下来,不由推辞了。
“那我同你们一起回去!”萧南卿一时脑子发热,对老应说。
“张管家,你太客气了。我呢,出门急并没有关照家里,今儿个又正好要过节,我和南卿还是回去吃比较合适。劳你费心了。”莫珦玟拉住萧南卿,却对着张管家关照,“吃过饭我们就过来。现下,你管住福生,看好陈妈就是。”
“这是自然。陈妈现已移去后面柴房置放,她的房间我一早也锁了,钥匙在我手里拽着,你尽管放心就是。”果然张管家是极其妥贴之人。
出得门来,与老应小闯告了别,萧南卿才打趣道,“你口袋里掏得出符纸嘴里能念出些咒语,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什么时候,莫三你也信这些了?”
“信不信是一回事,用不用是另一回事!想笑就笑,我怕你憋出病来。咦,男人婆去哪了,从园子里出来,就不见人影了?”莫珦玟突然想起来问道。
“你还是庆幸刚刚她不在,要不然贴符那一出让她瞧了去,又不知会嘲笑你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又成了小报头条了。”萧南卿笑他。
可是莫珦玟却笑不出来,自顾自低了头的往前走着,半晌才问,“南卿,你有什么想法?”
“从最简单的方向想,这个陈妈,怕是得罪了什么人?”萧南卿愣了一下,才回过神,他是问他正事。
“也只能从这最简单着手了!”莫珦玟有点后悔接这烂摊子了,不管这么多,现下先填饱肚子再作打算了。
“退一步讲,两个人进园子,一个死了一个没死,没死的就有最大的嫌疑。”萧南卿却不依不饶。
“起先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觉得这没什么可查的,不过是装神弄鬼的小把戏。这杨家应是出过什么事,所以上上下下的都担惊受怕得不合常理。”
“可我看着,福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子,不像是心机阴沉的坏人。”萧南卿说。
“是啊,那郎中也说福生不是装病,那极有可能是被殃及的池鱼。”
“可园子里如果没有别人,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那郎中不是也说有可能是某种毒,若是吃了什么进园子就毒发,也是说得通的。这个也只能下午再去问了。可惜福生这个样子,哙都说不清楚,不然倒能省不少事。”莫珦玟叹道。
“下午若是我师傅来,还得重新验看陈妈的尸体。”萧南卿有些不信任老应的结论。
“我也正有此意。可惜已经被搬动了几次,也不知还能不能保留原先的痕迹。”莫珦玟有些自责,竟是自已掉以轻心了。
“杨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也不老少人呢。”萧南卿皱着眉道。
“还好只涉及内宅,要不然加上铺子和工厂。哎,我到底是脑子进了水还是被门夹,怎么就揽了这破事呢?”莫珦玟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也不是热得还是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