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受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石敬瑭曾经的粉丝安重荣,对后晋皇帝的观感,最终由崇拜发展到蔑视,直至产生了“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安重荣公开对身边人说:“天子这玩意儿哪有什么真的龙种啊!只要是兵强马壮,谁都可以干!”那么其中包不包括安大帅呢?安重荣很快故技重施,给了左右一个答案。安重荣在自己节度使衙门的大门外,竖起了一根数十尺高的旗杆,然后张弓搭箭,对左右官员说:“我如果能一箭射中大旗上的龙头,就一定是真命天子!”很明显,安重荣的箭术功夫一直没落下,所以就像上次证明石敬瑭要当皇帝一样,这次弓箭又证明了安重荣也有皇帝命。
不过,就算按照安重荣自己的说法,天子这玩意儿也是“兵强马壮者当为之”,不是箭射得准者当为之,所以要实现当皇帝的美好梦想,光靠射龙头是没用的,关键还是要加强自己的武装力量。那要怎么做才能加强自己的军力呢?
之前石敬瑭造反时自身武力不足,靠给契丹人当干儿子拉来强大外援,才补足短板。这种方法不是谁都能用的,从实践来看,失败的概率更高:赵德钧想与契丹结盟反唐,结果到述律平那里聆听教训去了;范延光想与契丹结盟反晋,结果被赶下黄河长期潜水去了;杨光远想让契丹扶植自己取代石敬瑭,结果毫无回应,他也被削去兵权到青州闭门数钱去了。
安重荣采用了与以上几人完全相反的方法,来扩大自己的声势与实力。安重荣公然与后晋朝廷的国策作对,向天下宣扬他的主张,牢牢占据舆论的道德制高点:反对向契丹进贡称臣,废除卖国条约,大量收容从辽国逃来的难民,将他们编组成军,准备收复失地。就这样,安重荣以准备收复十六州为名,不管不顾地扩充了自己的兵力。
看着安重荣在成德任上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出格举动,石敬瑭感到了来自两方面的巨大威胁:一方面,国内不堪屈辱,反对向契丹臣服低头的朝野舆论,因为有了安重荣的煽动,越来越难以忽视,这种思潮演变成一场大乱的可能性正一步步增长;另一方面,辽国的“父皇帝”因为后晋境内反辽声浪高涨,对干儿子石敬瑭的指责也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厉。无论哪一边的威胁扩大化,都有可能成为后晋王朝的灭顶之灾。
正忧心间,石敬瑭打听到一个加大他忧虑的消息:成德节度使安重荣与义武节度使皇甫遇联姻,结成了儿女亲家。成德与义武两镇,地域紧邻,自唐末以来长期唇齿相依,有悠久的结盟传统,因此现在两镇节度使结亲,对朝廷而言显然不是好事。不能让安重荣再增加帮手了!现在直接给安重荣下令肯定没用,于是石敬瑭先从他相对听话的亲家入手,一道圣旨将皇甫遇调往潞州,改任昭义节度使。
义武节度使的位置暂时空了下来,石敬瑭一时没想好让谁去顶替,这个新人选应该比较可靠,不能与安重荣穿一条裤子。没想到石敬瑭尚未做出决定,他的干爹耶律德光就派使节送来了指导意见。
前文提到,前义武节度使王处直在被干儿子王都篡位之时,他的儿子王郁和王威跑到了契丹避难。现在王郁已死,但王威还活着,既然义武节度使的职位空了出来,耶律德光便顺势提出让王威子承父业,出镇义武。
让一个已经当了十多年契丹大臣的人来当义武节度使?这与将义武割让给辽国有多大区别?纵然你们契丹人对我有大恩,可我也尽全力报答了,不能得寸进尺啊!王威是不可能与安重荣穿一条裤子,但与辽国穿一条裤子也是石敬瑭无法接受的。
但石敬瑭也不敢强硬回绝,只好软弱地拒绝干爹:“按照咱们中原长久以来形成的制度,当节度使的人,要先从刺史干起,刺史干好了升团练使,团练使干好了升防御使,最后才能升到节度使。这样吧,让王威先回国,我会尽快安排他一级一级地升迁。”
耶律德光大怒,再派使节来责问石敬瑭:“你从节度使到皇帝,中间升了几级?”
面对耶律德光的紧逼,石敬瑭灵机一动,使出两招来化解危机。
第一招,是摆事实讲道理,从继承权角度推出一个比王威更合理的人选。首先,义武王家的开创者,是参与平定黄巢的大功臣王处存,王处存死传子王郜,王郜遭到朱温进攻出逃太原,王处直才得以接侄儿的位。这样论起来,显然王处存的后代比王处直的后代更有资格继承义武节度使一职。正好,王处存有个孙子叫王廷胤,同张彦泽一样,也是跟随杨光远在平定范延光之乱中立功的人员,此前刚刚升任彰德节度使,也满足了节度使要一级一级升上去的条件,由他出镇义武,法理上无懈可击。
然后就是第二招了,石敬瑭派使节出访辽国,在将中原已经让王廷胤孙承祖业的情况与合理性报知“父皇帝”的同时,大把砸钱,贿赂辽国上下,让耶律德光伸手不打笑脸人,同时贴心地嘘寒问暖:“父皇帝”还有什么吩咐,只要是不违背礼法的,下国办得到的,一定会全力满足。耶律德光没能实现自己的图谋,但起码也没什么损失,要为此事兴师问罪,也缺乏足够的理由,只好佯装转怒为喜,同意了干儿子的安排。
但安重荣的问题还没解决,不断增加的量变,正在向着质变前进。
后晋天福六年(941),石敬瑭按往年常规,遣使向辽国的“父皇帝”进贡。耶律德光也礼尚往来,派拽剌为使臣,回访后晋。不料,这次辽国使团刚进入后晋境内,就让安重荣中途截和,拽剌也被扣押在镇州。
【作者按:在《旧五代史》《资治通鉴》与《辽史》中,这一段后晋与辽国间发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虽有对应的记载,但时间大都对不上,普遍存在一年到数月的偏差,原因不明。本书时间以中原史书为准。】
这个拽剌是生活在十六州境内的西奚部落第三代首领,西奚人本与契丹有仇,后因石敬瑭割地,不得已投降契丹,当时耶律德光还顺手刨了他爹扫剌的坟墓。当时安重荣正全力招揽辽国的逃人,他扣留拽剌很可能就是为了以其为号召,吸引辽国境内的奚人来投奔。不能排除一种可能性:安重荣扣押拽剌,其实是合演的一出双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在这段时间内,安重荣的煽动在辽国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年初,寄居代北的吐谷浑部落受不了契丹苛暴的统治,首领白承福等率全体部民经五台山,南下投奔后晋。石敬瑭听说此事,担心惹怒辽国,急忙下令关闭边界,不允许吐谷浑人入境。但安重荣置若罔闻,大开边界,接纳白承福,同时将大量吐谷浑骑兵收入囊中。石敬瑭再派供奉官张澄前往边境各镇,驱赶逃入后晋境内的吐谷浑人返回辽国,但在安重荣阻挠下,这些大失人心的举措收效甚微。
当年六月,朔州发生兵变,将军赵崇赶走了辽国的振武节度使(《旧五代史》称被赶跑的节度使叫“刘山”,《辽史》叫“耶律画里”,鉴于阿保机曾给自己取汉名“刘亿”,可能此时辽国宗室仍然会使用刘姓),宣布回归晋朝。
安重荣感到形势一派大好,向石敬瑭上了一道著名的公开奏疏,树立自己抗战派首领的形象:
“先是年初吐谷浑部的白承福、赫连公德各率三万余帐南下,归附我大晋。然后是草原上的两突厥、浑部、契苾部,还有代北的沙陀、安庆、九府等部族人(留在代北的沙陀三部旧人,他们与后晋大量的将士、官员沾亲带故),纷纷牵着牛羊,赶着马车,带着武器兵甲,分成七八路南下投奔国家。我问过他们归化我大晋的原因,他们都说,契丹人动不动就抓他们的部民为奴,任意抢夺他们的羊马,统治太过残暴。
“另外,自今年二月以来,契丹皇帝给他们下令,要他们准备精甲壮马,说是等到入秋之后将大举南侵。但各部民都不愿意给凶残的契丹人当炮灰,只要大晋兴师北伐,他们愿自备组织十万大军,配合我军作战。不止各部,十六州的汉民,同样意气风发。朔州的节度副使赵崇已经起事,驱走契丹的节度使刘山,光复了振武镇。
“陛下屡次下旨,要臣好好侍奉契丹,不要惹事,但陛下您可知道,天道人心,难以违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陷身虏廷的中原节帅,都伸着脖子踮着脚,日夜盼望王师北进的消息。是到决定大计的时候了!”
这份火力十足的奏疏全长达数千字,安重荣又让人将它复制了很多份,四处传送,基本上做到朝中稍有影响力的官员以及各地藩镇节帅人手一份。文中那些激动人心的慷慨词句,对屈辱外交的猛烈抨击,以及对武力抗争重现中原荣光的乐观展望,很快便四方传扬,沉重打击着后晋皇帝本来就不算太高的威信。
石敬瑭当然清楚这一切,在看到这份奏疏时,心态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怎么办?安重荣肯定是没安好心,但要无视他所代表的那一派的呼声,恐怕也不行吧?需不需要顺应舆论,修改既定国策?但那种改变,必将触怒辽国,让耶律德光很生气,那很严重的后果,后晋王朝能否承受?
就在石敬瑭万分纠结之际,一封密奏送到案前。写密奏的人,是他的第一谋臣,此时身为泰宁节度使的桑维翰。桑维翰自然也收到了一份安重荣的奏疏,深恐石敬瑭会顶不住舆论的压力,做出错误的决定,便急忙写了一篇长文,上呈天子:
“陛下可不能忘记,当初咱们能够逃过晋阳之难,进而夺取天下,全是人家契丹人的功劳!如此大恩,岂能辜负?更何况安重荣自恃骁勇,过分轻敌;吐谷浑人更是只想借咱们的手,报他们的私仇。他们都没有从大晋的国家利益出发来考虑问题,所言根本不能信!
“据我观察,契丹这些年来,军事实力越来越强,可以说是战必胜,攻必取。割取中原的大量土地,原本是中原独有的精良装备,他们也都有了。他们的君主耶律德光,智勇过人,他们的文臣武将上下和睦,团结一心。他们国内经济也正处在良好状态,牛羊繁盛,没有天灾。从各个角度看,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挑衅的敌人。
“而且,中原最近与契丹的几次大战(指晋安、团柏两役)全都是惨败。就凭咱们那如同惊弓之鸟的士气,与屡战屡胜的契丹人相比,如何是人家对手?一旦断绝交好,我们就必须向边塞增派军队。派去的人少了,不足以抵抗强敌的进攻;派去的人多了,所需的大量兵粮、辎重又会拖垮国家孱弱的经济。而且契丹多是骑兵,有机动优势。我们出击,他们撤退,我们追不上;等我们回来,他们马上又可以进攻,不给我们休整的机会。只怕一旦开战,禁卫将士将疲于奔命,临近契丹的成德、义武两镇将化为赤地,不再有幸存的百姓!
“现在,国家只是刚刚恢复安定,战争创伤远未修复,国库空虚,百姓穷困。这点儿国力,本本分分地保卫边疆,都不一定够用,岂能再去主动挑事?契丹对我国的恩情不能算轻,也没有做过破坏条约,违背承诺的事,我们怎么能不讲信用,率先背约?突然出击,就算侥幸取胜,也是为将来埋下祸根,而一旦战败,就大势去矣!
“安重荣那帮人说,年年向契丹进贡,会虚耗国力,对契丹卑躬屈膝,是国家的耻辱。可他们就不想想,一旦开战,兵连祸结,遥遥无期,与送给契丹的那点儿绢帛相比,哪一个对国力的伤害更重?更严重的是,战争一旦开始,国家就不得不加重前方将领的权力。如果他们倚仗功劳,提出过分的要求怎么办?中央实力凋零,藩镇再次坐大,像唐末那样,以下压上,那才是真正的耻辱!
“我希望陛下平时多训练民兵,提高百姓的军事素质,养兵息民,耐心地积蓄国力。等国家没有了内忧,百姓有了余力,再等待合适的时机,采取行动。一定要做到不动则已,动必成功!”
石敬瑭看了桑维翰的密奏,非常欣慰,这才合乎他的想法,便让使节转告桑维翰说:“朕这些天一直忧心忡忡,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看了卿的密奏,如大醉方醒。卿尽管放心,朕不会再被迷惑了。”
平心而论,桑维翰对当时局势的看法,对辽国与后晋之间军事力量对比的判断,比安重荣更客观,也更符合后晋王朝的自身利益。不过,安重荣可以将他的言论公告天下,桑维翰却不敢公开驳斥,只能写成密奏上报给石敬瑭一人,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出,桑维翰的主张是不得人心的。
决定采纳桑维翰的主张之后,两件大事便提上了石敬瑭的工作日程,一是设法清除安重荣的势力,二是修复与辽国那种不平等的友好关系。
为了钳制安重荣,石敬瑭决定起用原先的第一号心腹大将,能力与功勋都比较出众的刘知远,让他出任紧挨成德的河东节度使。为什么说是起用呢?原来,这几年发生了一些事,让石敬瑭与刘知远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复太原起兵时的君臣一心了。
有意思的是,石敬瑭与刘知远关系的第一次恶化,竟然源于一次升职。天福四年(939)三月,石敬瑭下诏,加授归德节度使刘知远为同平章事,成为国家的名誉宰相。这当然是一种褒奖,但问题是,那道诏书上加授同平章事的人有两个,除了刘知远,还有一个是忠武节度使杜重威。
前文提过,杜重威是石敬瑭的妹夫,不但没有什么像样的功绩,能力也比较平庸,人品还比较差。比如说,杜重威极为贪财,每出任一镇节度使,除了大量贪污公款,还要在其辖区内私自增加赋税,中饱私囊,其对百姓敲骨吸髄的凶狠程度不亚于赵在礼、张彦泽。辖区内的百姓不堪暴政,多有逃亡,但杜重威毫不在意。一次,他出行路过集市,得意地对左右说:“大家瞎说我把百姓都赶走了,你们看,集市上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吗?”
和杜重威这样的人渣同时升职,刘知远感到是对自己的莫大侮辱,于是,他连续四次上表请辞,宁可不升官,也不愿意与杜重威出现在同一道诏书里。石敬瑭很恼火,杜重威是他准备重点培养的,刘知远不给杜重威面子,就等于公开打皇帝的脸。
愤愤不平的皇帝对宰相赵莹说:“杜重威是朕的妹夫,刘知远虽然有功,怎么可以公开抗拒朕的诏令?削去他的兵权,让他回家养老怎么样?”同为石敬瑭旧日心腹的赵莹忙劝解:“陛下当初在晋阳的时候,兵不过五千人,被十多万名唐军围困(这两个数字是古人论事常用的夸张手法,不用当真),如果不是刘知远心如铁石,坚决指挥抵抗,如何能成就今天的大业?这样的功臣,怎么能为了一点儿小小的过错,就将他革职罢黜?这种事如果传到外边,也不利于彰显陛下的人君气度。”
石敬瑭终究还是比较宽大的,听从了赵莹的劝说,派学士和凝(就是当初在胡柳陂大战时救了梁将贺瓌一命的和凝和成绩)到刘知远家里传话,劝说他接受诏命。和凝确实是好口才,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刘知远不再固执,不情不愿地升了官。但君臣嫌隙已生,关系再不能恢复如初。
稍后,石敬瑭任命刘知远为邺都留守,但刘知远到任不足半年,又命他入京觐见。之后,刘知远滞留京城长达一年,石敬瑭既不让他回邺都,也不给他安排新的职务。此时的刘知远,有点像当初被李存勗留在洛阳的李嗣源,实际上被挂起来了。当然,对待功臣,石敬瑭要远比李存勗仁慈,所以刘知远的处境并不像当时的李嗣源那样凶险。
可现在,为了对付安重荣,石敬瑭觉得非用刘知远不可。于是,在汴梁坐了一年冷板凳之后,刘知远被石敬瑭任命为北京(太原)留守、河东节度使,迅速前往太原上任。从那一刻起,刘知远不再是昔日的刘知远,不再是石敬瑭忠心耿耿的跟班,他开始了属于自己的事业。
刘知远生于太原,年轻时身份低微,家徒四壁。在一次放牧时,刘知远放的马匹无意间踩踏了属于寺庙的一块田地,住持和尚大怒,指挥寺里人员把刘知远抓住,一顿痛打。现在,刘知远以一把手的位置回到了故乡,第一件事就是仿效韩信、石勒,把当年打他的住持和尚找来,共坐叙旧,谈笑风生,完了派人将其送回寺庙,还送了大批礼物。刘知远达到的效果也与那两位前辈相同,太原百姓听说了这件事,人心欢腾。新来的刘大帅对与自己有仇的人都能这么好,还能亏待咱们吗?
石敬瑭让刘知远来太原的主要目的是对付安重荣,所以紧接着,刘知远就出了大招,派心腹将领郭威密访入塞的吐谷浑人,劝说白承福脱离安重荣。不久,郭威回来向刘知远报告说:“那几个吐谷浑人都是见利忘义之辈,安铁胡(安重荣的绰号)没钱,只赏给他们一些袍服,我们如果能给吐谷浑人更多的好处,他们一定会背叛安重荣,投靠我们的!”
同时,在桑维翰的建议下,石敬瑭正准备离开京城汴梁,御驾亲征,进驻邺都(魏州),集结各军,以武力威慑安重荣,争取不战而屈人之兵。刚刚升任同平章事的和凝提醒道:“陛下一旦离开汴梁,安从进如果反叛,该怎么处置呢?”石敬瑭问:“卿怎么看?”和凝提出建议:留下空白的宣、敕(枢密院发布的命令称为“宣”,中书门下发布的命令称为“敕”)数十道,交给留守京城的郑王石重贵,让他在紧急关头能快速做出反应。
石敬瑭同意了。当年八月(安重荣向天下发表那篇慷慨激昂的宣言之后两个月),石敬瑭离开京城,抵达邺都,同时给安重荣下诏,最后一次尝试将他拉回来:“你身为国家重臣,家里还有年迈的老母,怎么能因为小小的怨恨,就不顾君与亲?我是靠着契丹的帮助,才得到天下,而你是靠着我,才有今天的富贵。我不敢忘记别人的恩德,你怎么就忘了呢?我而今领有天下,仍要向契丹人称臣,而你仅有区区一个藩镇的力量,就想跟大辽对抗,不是太难了吗?你好好想想我的话,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此时,安重荣还不知道自己招兵买马的成果已经被人渗透,正雄心万丈,觉得自己就是当为天子的兵强马壮之人,因此毫不退缩。他看看天下诸藩镇,觉得最有可能与自己一同起兵的,莫过于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了。于是安重荣秘密遣使赴襄阳,与安从进取得联系,缔结了同盟。
与此同时,刘知远再派人密访吐谷浑,对白承福等人恩威并施:“朝廷将你们的牧地割让给契丹,你们不愿接受,想找新的牧地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怎么能这么蠢,去帮助安重荣呢?安重荣预谋叛乱,已为天下所唾弃,其败亡就在朝夕之间!你们要想免受池鱼之殃,只有早点儿归顺朝廷,我会帮你们安排。如果还犹豫不决,等朝廷大军进剿,你们南不能归晋,北不能归辽,后悔也来不及了!”
由于后晋皇帝已亲统大军进驻邺都,刘知远的威胁看起来非常真实,白承福等吐谷浑首领一听就慌了,果然将刘知远当成了救命稻草。当年十月,原本依附安重荣的吐谷浑人举部迁入河东,投奔刘知远。
刘知远将投奔过来的吐谷浑部落安置于太原东面以及岚、石二州之间,同时上疏后晋皇帝,请求任命白承福为大同节度使(大同早已割让给辽国,就算是虚衔,石敬瑭也不敢同意。但刘知远这么做,给了吐谷浑人一种打回老家去的远景,有利于自己收买人心)。至于那些被安重荣准备当作起事主力的吐谷浑骑兵,则全数被刘知远收编,纳入麾下。
发现吐谷浑人走了,安重荣势力衰退,原本答应和他共同进退的鞑靼、契苾、突厥等部,也都打起各自的小九九,纷纷与安重荣划清界限。于是,安重荣还没有起兵,他的实力就遭受重创,即使是长久跟随他的嫡系军队,也军心浮动,多怀异志。
修复与辽国的关系,是石敬瑭面临的另一大挑战。此前,辽国皇帝耶律德光也为安重荣的反辽震怒,派遣使臣绕过成德,质问石敬瑭:“你竟然放纵手下拦截使团、扣押拽剌、收留逃人、煽动叛乱,意欲何为?”
赶到邺都的石敬瑭在派人劝说安重荣回头未果后,另派以宣徽使杨彦询为首的高级别使团,携带大量贡品出使辽国,向耶律德光解释:“安重荣干了什么,南朝皇帝是完全不知道啊,更不可能授意了。这就像家里出了个不孝子,父母虽然痛心疾首,可真的管不了他。”但这种解释无法平息耶律德光的怒气,辽国皇帝下令将杨彦询收押,除非后晋给辽国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否则绝不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