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战和之争
霍光在心中感叹一番后，又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了屋中。
坐在相府厅堂东墙下的是贤良文学和博士们，他们多是来自关东各郡国。
这些人在朝堂可以算失意者，他们要求全面停止汉匈战争，提出的“不如和亲便”的主张，不但皇帝和军功贵族们不喜，也不被关西和边郡百姓所认可。
不过他们的势力也不小，关东豪强普遍都支持他们，他们背后拥有的财力亦是相当恐怖。
霍光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位头戴儒冠，身材较矮的儒生，其人三十余岁年纪，坐定后取出了简牍和笔墨，放置在膝上。
此人名叫杜陵，年纪虽轻，却已经为太学博士，如今也是谷梁学派在长安的代表人物之一。
不过此人与一般的谷梁之人还有所不同，他同时还治“诗”，且善弈（围棋），号为天下第一。
杜陵能够年纪轻轻而为博士，关键就是“善弈”，宫中诸皇子，公主皆受其教导，霍光自己也曾与之学弈。
当然杜陵在其他方面的学问也不差，曾经一人辩倒整个太学诸生。
另外也有传言，杜陵私下里也有研究黄老之学与墨家之学，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整体来说，杜陵在诸博士中属于比较另类之人，与普通谷梁之士大为不同。
杜陵见霍光望向自己，也微笑着拱了拱手。
霍光回了一礼，又看向一旁，在他旁边之人，则是负责会议记录的太史司马迁。
司马迁世代都是史官，不过与其父祖不同，他在记录之时，多带入自己的观点，其父祖在世时多次批评于他。
据说他如今正在编写一部史书，也不知写的如何了。
贤良文学这边，今日的首领乃是来自会稽郡的博士苏巍，他有吴楚之人的脾性，曾在狄山会议上，讥讽张汤，也曾经把桑弘羊辩倒，他也因而闻名关东。
不过此人在私德有一些小问题的，有传言他在家乡曾经逼死过自家的佃户。
也曾有人举报他强夺他人之妻，与自己的儿媳有染，只是此事不知为何最终不了了之。
不过今日苏巍却并没有什么取胜的把握，霍光看向他时，他正在与杜陵说话。
“今日，还请公助吾等一臂之力！”苏巍向杜陵拱手一拜。
杜陵还了一礼，笑了笑：“陵乃鄙贱之人，岂敢当此重任……今日当一睹诸公风采……”
苏巍拜道：“此番若是韩奉为列侯，诸将校怕是会鼓动陛下再启边衅，还望公不要推辞！”
这么多年的战争打下来，关西集体掌握的权力越来越大，而且持续几十年的战争也让大汉的财政越来越吃紧。
为了维持战争，关东诸郡国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尤其是掌握了大量财富的广东豪强以及其支持的谷梁等学派，更是大受打击。
谷梁与左传、诗经学派认为战争是导致天下乱象的罪魁祸首。想要让天下太平，就一定要压制军方。而要压制军方唯一的办法就是停止战争。
三派提出“不如和亲便”甚至提出归还匈奴河西之地的主张。同时也主张加强地方权力，反对陵县制度。
由此三派渐渐与关东豪强结合在一起，成为了利益共同体。
以三学派为主贤良文学们在关东豪强的支持下多次与张汤、桑弘羊为首的公羊学派大夫们进行争辩。
虽然这二十余年来，贤良文学们一直没能说服朝堂上下和皇帝，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太子刘据如今就深受他们的影响，多次反对迁徙豪强，并反对汉匈战争。
其实他们原本的支持者更多，两年前甚至关中的百姓们也被他们的学说所鼓动，起来反对汉匈战争。
不过这两年百姓们已经逐渐认识他他们的本性，尤其是亲眼目睹了太子封邑百姓的悲惨遭遇。
关中百姓如今已不再信任他们，反而成了他们的反对者。
皇帝，关西之人和公羊学派也始终坚持认为大汉与匈奴的战争完全无错，必须坚持下去。
因为一旦罢战，匈奴复强，战火将遍及朔方云中，整个大汉北方都将陷入战乱之中。
更不可能放弃河西，若是放弃河西就意味着河南地之战、河西之战、龙城之战这一系列的战果都将通通丧失。
不但如此，大汉也将失去丝路贸易的收益。
可是欲要真正击败匈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西域之地会源源不断的给匈奴人输血。
军方与皇帝经过仔细研究，认为要彻底击败匈奴，必须夺取西域，以断匈奴右臂。
前些时日，赵充国、李广利、王恢三人击楼兰，姑师正是以此为战略目标。
但关东豪强与贤良方正们却认为这不过是徼一时之权，不考虑长远。
尤其是对远征西域更是痛心疾首，他们认为万里而攻人之国，兵未战而物故过半，即使获胜所得亦有限。
反观国内则会黎人困苦，奸伪萌生，盗贼并起，最终是虚中国以奉域外。
只可惜，虽然他们在庭辩时将桑弘羊等人诘问得默然不对，但却更本无法改变现状。
更让贤良方正们心寒的是，皇帝居然亲自出手帮助桑弘羊为首的功利大夫们。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韩奉获得大封，势必被渴望军功的事功一派推为标杆。
所以在贤良文学们看来，今日必须要压制韩奉，至少也要阻止其成为千户侯。
若是能把韩奉限制在关内侯这个级别，那就是顶好的了。
这不是针对个人，而是在汉匈问题上的进退之争，是大汉行王道，还是行霸道的存亡之争！
也是关东集团与关西集团的利益之争。
所以丞相石庆刚刚宣布集议开始，贤良文学这边就首先出言了。
博士祝玖站起来，朝众公卿拱手道：“韩奉谎报军功，当罪之岂能封侯！”
“叛羌首领只不过是区区一豪长，韩奉在军报之上竟然言斩杀羌王，此非欺君也……”
刘翀正滔滔不绝的发表自己的言论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
说话这人正是新任长水校尉公孙遗。
“可笑，那努哈羌王之称号可是被叛羌诸种公推的……韩奉何来欺君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