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本书讲的是货币。这种东西在我们的生活中是那么重要，却又那么难以捉摸。这不仅因为它很难获得，也因为它甚至很难定义。这些金属片、纸张，或者今天更常见的账户中的数字，都叫货币。它有什么神奇之处，竟能对我们产生这么大的影响？是什么让货币的样子千变万化？我们在后文中会看到，从海滩上发现的贝壳到木棍，到存储在手机里的数字货币，所有这些都充当过货币。那么，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神秘特质，让它们拥有了某种价值呢？

当我们看到货币的很多彼此矛盾的属性时，它的定义就更难说清楚了。比如，生活在发达国家的一些人，平均而言，比历史上任何时期的人都拥有更多的财富。然而，各种调查不断说明，金钱也是导致压力的主要原因。

我们追求货币，因为我们认为有了货币就会获得幸福。用经济学家的行话来说，我们在让效用最大化。货币当然会带来很多快乐，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买彩票。然而，实证研究表明，货币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让我们快乐。如果我们过度追求货币，它马上会让我们感到不快乐——在最富裕的城市中，抑郁症患者的数量和自杀率都在不断上升，这个现象充分说明了这一点。物质财富和心理健康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是不成比例的。

客观地说，我们关注的应该是我们的绝对财富（财富的净值），而不是相对财富（与他人相比，财富的多少）。然而，大多数人关注的是后者，并且喜欢和比自己赚得多一点的人相比较。2019年，在英国广播公司（BBC）的一档节目中，当一位观众听说自己8万英镑年薪能让他跻身收入最高的5%人群之列时，他的反应十分激烈：“告诉你吧，我离最高的5%还差得远呢！我甚至连最高的50%都排不上。”英国广播公司的事实核查员很快拿出证据，证明年薪2.5万英镑就能让你跻身前50%的行列，8.1万英镑的年薪就能让你跻身英国最富有的5%，或者全球最富有的1%人群之列。看起来，即使我们很富有，往往也不会这么认为。

事实上，你对货币的思考越多，对货币的看法就越矛盾。比如，货币的一个关键特征就是，它应该是一种衡量财富的可靠标准。然而，如今高度金融化的全球经济，总会没完没了地出现泡沫和崩溃，这就足以说明：货币是非常不稳定的。

一些经济学家认为，货币根本就不是一种实物，应该把它看作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在我们这个充斥着虚拟法定货币的时代，这么说当然是有道理的。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们在付款的时候，感觉就好像交出了一件珍贵的物品呢？

货币本来应该让价值的概念变得更清晰、更客观，以便我们做出更理性的选择，但我们往往把货币当作一个相当无聊和抽象的话题，把它留给报纸的商业板块去讨论。与此同时，谈论“货币”这个话题又会引起强烈的情感，这就是为什么在许多书籍和电影的情节中都会出现货币。货币可以把我们绑在一起，也可以把我们分开：在人的层面上如此（对钱的纷争是导致离婚的主要原因之一）；在整个国家层面上也是如此（你不妨看看欧元危机的例子）。

19世纪的硬币轧制车间。

有人可能会认为经济学家应该是谈论货币的专家，但事实上，货币这个话题在经济学中的作用小得令人惊讶。长期以来，主流经济学家一直轻视甚至忽视货币，只把它当作一个度量衡，而不是一个实体。经济学家们没能预测到2007—2008年金融危机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使用的分析模型中没有包括银行。正如英格兰银行（Bank of England）[1]前行长默文·金（Mervyn King）曾经指出的那样：“大多数经济学家在谈话中几乎不会出现‘货币’这个词。”就像性或者权力一样，货币很少被公开谈论。

本书将探讨货币这一迷人的话题，通过讲述它的故事，来解释人们对货币的各种问题和担忧。我们的讲述范围从大约3000年前货币最早的形态开始，一直讲到世界各地的现代化金融中心。

这本书的大致脉络如下。第一章从货币的起源讲起。最早的货币起源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一种记账系统。同时还会讲到古希腊和古罗马铸币的出现以及传播。第二章讲述在中世纪时期，货币如何展现出了它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当时金属铸币短缺，越来越多的虚拟信用工具补上了这一缺口，比如支票、汇票以及首次出现的纸币。

第三章讲述随着欧洲殖民扩张，金属铸币如何强势回归，以及金本位制是如何在数百年间强化了世界的金融秩序的。第四章讨论了法定货币的兴起。我们会从18世纪早期巴黎的约翰·劳（John Law）[2]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新千年开始时欧元的诞生。

第五章描述了经济学领域如何应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没有应对——从亚当·斯密（Adam Smith）[3]时代就开始出现的货币问题。第六章研究了货币形成的态势如何导致了金融泡沫和金融危机。第七章讨论了加密货币和无现金社会的到来。最后，第八章探讨了诸如行为经济学等经济学新方法在货币问题上会教给我们些什么，以及我们可以从货币的历史中学到些什么。

在此提醒读者注意，货币当然是一个复杂的全球性现象，它的历史由许多不同的线索串联而成。本书研究的出发点是关注货币的发展；特别是在西方，货币是如何与经济思想的发展共同进化的。之所以采取这种研究角度，其原因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那样，就是我们关于货币的观念不仅塑造了主流货币体系，也被主流货币体系所塑造。

人们都说货币会说话[4]，所以这本书会让我们来听货币说了些什么。我们首先讨论的是发明这种非凡的、反复无常的、有创造力的、不可预测的、经常是危险物质的东西的古代会计师。